第24節(1 / 2)

打真軍 四面風 2592 字 2020-12-29

</br>他一強勢,說的話開始難聽,凌笳樂就連「不」都不會說了,只是低著頭沉默,不給一點反應,好像現在說的這事和他凌笳樂根本沒關系。

就像在那個酒店的廁所里、在那個飯桌上,那些記者、那個投資人,肆無忌憚地說著關於他的下流的話,他都假裝沒聽見。

好像他假裝沒聽見,那些聲音就真的不存在;好像他不去看,亭子外的那些眼睛就真的不存在;他明明還端正地坐在那里,卻好像已經縮成一團,閉上眼睛、捂住耳朵,恨不得將自己和世界徹底隔絕。

這不叫無動於衷、充耳不聞,這是逆來順受。

這樣的凌笳樂,不是嬉笑著沖沈戈丟櫻桃核的那個,不是揚起下巴傲慢地沖沈戈翻了個白眼的那個,不是拿著畫筆在太陽底下對著一棵樹發呆偷懶的那個,更不是撐著窗台探出大半個身子、用他清澈的雙眼眺望遠方的那個。

沈戈受不了了,咬著牙沖梁制片低吼:「不能再逼他了!您看看他……您看看他……」他咬牙切齒,克制著心中的暴怒狂吼,求梁制片能好好看看凌笳樂那雙眼睛,求他能對凌笳樂心生幾點憐憫。

梁制片被他打斷,不悅道:「沈戈,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你懂這些東西嗎?」

沈戈恨得兩眼通紅,轉頭去求王序:「導演!凌笳樂這種狀態還怎么拍戲啊?」

可王序只是坐在那里抽煙,一聲不吭,不知道心中作何想。

梁制片突然抬腳用力踹了下桌子腿,「我的要求很過分嗎!說得好像我是個惡人!沈戈,你自己問問他,他之前那些炒作哪個不比我的要求火爆?我就是讓他和他媽媽一起拍個照片而已,有對誰不利嗎?明明就是皆大歡喜的事,他能配合他公司去炒新聞,為什么就不能配合劇組做解釋?」

他站起身,食指幾乎指到凌笳樂的鼻子上,「凌笳樂,劇組虧待你嗎?憑你之前的形象誰會你拍戲!你經紀公司獅子大張口,敢要五百萬片酬!之後你還拿喬,又讓我們添了一百萬!你知道閔淮安那樣的影帝願意要多少片酬來演江路嗎?——零片酬!零片酬!你這樣的演員,光你的片酬就占我們投資預算的——」

「行了啊,什么叫他那樣的演員?他是我親手挑出來的演員,我覺得可以就可以。」王序終於說話了,「老梁,你適可而止。」

梁制片看起來已經快被氣得背過氣去了,分外不解地看著王序:「王序,咱們合作多少年了,你不是那種只知道談藝術、不懂外面大小事的那種導演啊,你怎么就、怎么就——」

「行了。」王序站起身,在煙灰缸里捻滅煙頭,「我讓你帶一組鏡頭走,別再找我主角的麻煩了。他們還沒完全入戲呢,你這一攪和又得拖慢節奏。」

王序讓梁制片把凌笳樂今天剛拍的那組鏡頭帶走了——留著老氣發型的江路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穿著領子支棱棱的白襯衣、淺藍色的肥大大的牛仔褲、刷得雪白的回力球鞋,走在太陽底下、走在樹蔭里,一步三踟躕。

「拿作品說話,比什么回應都有力。」王序這樣說道。

這是他的堅持和自信,梁制片和他共事十多年,知道再多說也無益,只丟下一句:「那淮安的人情你自己還,我不管了。」就憤然趕乘當天的飛機離開了南方。

雨還不停呢。

王序說:「我一般不建議這么做,讓演員自己的情緒代替人物的情緒。什么方法派、表現派,那些都不對,我就信一個,體驗派。」

凌笳樂和沈戈面面相覷。

王序哂笑:「聽不懂啊?」

「人生難免有失意,尤其現在這個時代,煩心事兒太多了。我向來都是把電影當成一個桃花源,進了片場,就不用管外面,世界就是這個故事。」

「笳樂,我今天把江路的傷心借給你用一次。」

王序本來是不「跳拍」的,今天為凌笳樂破例,要拍江路從沒頂的快感中清醒過後,逃出小賓館,在回去的路上,他陷入深深的自厭與迷茫中。

這一段本來也不是在雨中,但王序說:「既然老天要下雨,我們也沒辦法。在雨里哭的橋段確實老,但橋段之所以用得老,還是因為經典。」

凌笳樂從賓館里奔出來,沖進雨里,攝影師扛著攝像機追在一旁——沒有滑軌、沒有防抖、沒有燈光、沒有收音,就靠攝像師肩上的那台攝像機。

他甚至得控制著呼吸的聲音,因為凌笳樂跑得太快了,他一路追著,已經累得喘粗氣。

凌笳樂突然蹲下身,攝影師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拍到凌笳樂前面的空景。但是導演還沒喊停,他只得掉轉回來,繼續從上至下地拍攝凌笳樂蹲在地上抱頭痛哭的樣子。

不是六月的梅雨那般輕綿,也不是八月的暴雨那般酣暢,雨點不輕不重地打在人身上,不算舒服,衣服濕透了粘住,也很不舒服。

攝影師時不時瞟眼遠處的王序,還沒喊「停」,他就不能關上攝像機;王序旁邊的小李舉著傘,另一只手臂上搭著浴巾,也是時不時地看向王序,一只腳已經急得邁出去。但他也不敢亂動,這是片場的規矩、是死令,導演沒喊「停」,誰都不能亂動。

沈戈突然搶下小李手中的雨傘和浴巾沖進雨里。

第27章 拉鉤

攝影師在鏡頭里看見另一名主演過來,還以為是在表演,便將鏡頭再往上調了調,將沈戈也收入畫面。

「凌笳樂。」沈戈在凌笳樂身後彎下腰,將浴巾搭在他背上,將傘撐在他頭頂。

一個主演喊了另一個主演真實的姓名,攝影師覺得鏡頭可以停了。

攝影將機器從酸疼的肩膀上取下來,跑去最近的屋檐下躲雨。

「凌笳樂,」沈戈蹲到凌笳樂面前,依舊給他舉著傘,「你行不行啊,哭這么猛?讓我看看你,眼淚是不是比這雨都多?」

凌笳樂從膝頭抬起頭來,眼睛、鼻尖、臉蛋都是通紅的,整個人像只從里濕到外的蘑菇。

沈戈微微一怔,隨即撩起浴巾一角,在他臉上不太溫柔地揉了一把,「行了,不哭了。是他們不對,你別讓自己難受……那邊還有人看著呢——」

兩人一起向遠處看去,王導那邊已經散了,連小李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凌笳樂重新把頭埋進膝頭,沈戈拿起浴巾一角給他揉頭發。

「沈戈,當聰明人是什么感覺?」凌笳樂突然抬頭問他,瓮聲瓮氣的,幾乎被雨聲蓋過去。

沈戈停下手,不知該如何作答。

「是不是世界對你們來說就特別簡單,什么事都特別容易,想干什么都能干成?」他一邊這樣問著,眼里又涌起一汪水。

沈戈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你也不笨啊,凌笳樂,你一點兒都不笨,你可能就是……還需要稍微再努力一點兒。」

凌笳樂委屈極了:「我怎么不努力了?你憑什么說我不努力?我六歲就進練習室學芭蕾,那會兒你都沒出生呢!你不是來安慰我的嗎?你憑什么那么說我啊?」

沈戈忙承認錯誤:「我說錯了,你很努力,學芭蕾很辛苦,我知道,我看過那個電影,小孩們小時候壓腿的時候都疼哭了。」

凌笳樂低頭用浴巾抹了把臉,「我小時候壓腿的時候沒哭,我天生軟,一壓就下去,但是我也不是沒吃苦!我力量差,就老得練肌肉……」他又擦了把臉,「我跟你說這個干嘛,你什么都不懂。」

「我就是想跟你說,我最討厭別人說我不努力!我五歲開始學芭蕾,之後每天都是六點起來開始練功,除了幾次發燒、一次發水痘、一次骨折,除了這幾次例外,我天天六點起來練功,一直練到晚上九點!那時候每天晚上躺床上,都覺得身上每一塊肌肉都不是自己的,我這樣過了十一年。沈戈,我就問你,你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