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1 / 2)

打真軍 四面風 2306 字 2020-12-29

</br>紅大姐不忍,安慰他:「也不一定就在一起了,小上海追求了他好幾年都沒成……也不一定啦……」

江路虛軟地推開他,踉踉蹌蹌地走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從白天走到夜里,竟然走回熟悉的街道。只見他眼里突然放出異色,像是陷入沼澤幾乎要被沒頂的人,突然看到頭頂伸過來一支樹枝,頓時從一片死志里倏然迸發出求生的意志。

他發足狂奔,沖到家門口,「砰砰」地砸門。

這會兒是晚飯時間,江路的父母都在家,聽到這樣急躁的敲門聲,慌慌張張來開門,被江路憔悴的面容和異常激動的神情嚇了一大跳,忙把他拉進屋。

「路路,怎么了這是?怎么突然從學校回來了?書包呢?也沒拿換洗衣服回來?吃飯了嗎?怎么一下子瘦了這么多?生病了?身體不舒服?」徐燕一慌就話多,圍著江路問個不停。

「哎呀你先閉嘴!讓孩子說話!」江衛國著急地打斷妻子。

徐燕閉緊嘴,和丈夫一起緊張地看著他們的獨子。

江路眼神劇烈晃動,恐懼中又摻雜著喜悅,使他的神情看起來十分的神經質。

「爸,媽,你們聽過『同性戀』嗎?台灣那邊還叫『同志』,咱們以前叫『兔兒爺』。」他可能確實有點神經質了,兩眼像探照燈似的,在他呆若木雞的父母之間來回掃射。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受到嚴重驚嚇,嘴角卻翹得老高,好像碰到莫大的喜事。

他就以這樣一個駭人的神情向徐燕和江衛國鄭重宣布:「爸,媽,我就是同性戀。我喜歡男人。」

持久的死一般的沉寂後,是徐燕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你說的什么混賬話啊!」

王序兩眼赤紅,大喝一聲:「停!」

他手里一直夾著煙,反復檢視新拍的幾條,看著看著,煙抽到頭了,被他煩躁地丟掉,立刻又點上一根,卻不再看屏幕了,一邊抽煙一邊在監視器後焦躁地踱步。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甚至不敢將視線一直放在導演身上。

王序原地盤旋了一會兒,突然大步沖凌笳樂走來:「有沒有挨過打?」

凌笳樂還沒有完全出戲,正坐在椅子里平息情緒,被他這一吼嚇了一大跳,呆傻傻地點頭:「挨過,挨過……」

王序神色晦暗地打量他兩眼,突然換做語重心長的懇切語氣:「不只是因為疼,還因為他們是你的父母,寵愛了你快二十年的父母。你以前沒覺得,沒覺得他們多愛你,直到他們那么發狠地打你,那么喪心病狂地罵你,你才想起他們以前有多疼你、對你有多好……可是都是過去式了。」

江路挨打的道具是特制的,一根細棍外面裹上塑料泡沫,再做成拖把。

但即使裹了一層塑料泡沫,打到身上依然是疼的,尤其他們又拍到了「夏天」,短袖短衫的。凌笳樂試了一下,他細皮嫩肉,一棍子打到胳膊上,眼瞅著就要腫起一條。

王序要求真打,馮老師和田老師都不同意。

這兩位演員管凌笳樂叫「孩子」,說這種情緒激動的戲一演起來就沒准了,手上會失了輕重,不能真打,會把孩子打出毛病。

王序生氣,說演員不能怕吃苦,不能怕疼。

凌笳樂不想讓別人為了自己起爭執,插嘴說了聲「我不怕疼!」,就被馮老師罵了聲「傻孩子」,同王序據理力爭起來。

「我們這又不是武打片,沒有專業的武術指導和設備,這棍子雖說裹了一層,可還是挺硬的,我剛試了一下,沒使多大勁都覺得挺疼,要是真打可了不得了!拍電影是表演,不能讓演員受傷。導演你看這孩子太瘦了,身上沒多少肉墊著,打一下子了不得呢,不動骨也會傷筋!」

王序盯著凌笳樂,因為劇情需要,他之前急劇瘦下去的臉還沒敢胖回去,顯得那一雙眼睛更大了,黑白分明地看過來,因為怕他們吵架而充滿擔憂,滿臉無助。

「好吧。」王序竟然真的退了一步,「不真打,但也不能完全地擺花架子。我把鏡頭拆碎一點,我們好好討論一下每個鏡頭的站位和角度。」

一場挨打戲被掰碎了拍,整體增加了不少工作量,大大延長了拍攝時間,但確實讓凌笳樂少受了不少罪。

但田老師難免有失手的時候,拍攝中有幾下還是給打實了,凌笳樂都咬牙忍住了。因著王序沒有做要求,他拍之前也忘了問,便按照自己天然的反應硬扛著。

他從前剛做練習生時,被那個韓國請來的老師用竹棍抽小腿,組合里另外三個人都忍不住喊疼,包括杜文。只有他忍著,把嘴唇咬破了都要忍著,絕不認輸。

他這反應應該是對的,因為王序沒有打斷他的表演,他整個挨打的過程都沒有發出一聲半響,頂多是從喉嚨里發出一兩聲略顯粗重的喘息。

最後被田老師轟出屋門時,聽著平時愛護自己的老演員怒吼著:「畜生!畜生!我們怎么生出你這樣丟人的東西!」凌笳樂忽然悲從中來,兩行淚「唰」地從眼里流下來。

他就帶著這樣的眼淚一瘸一拐地沖進夜里,用公共電話給張松的bp機留言:「松哥,我快被我爸爸打死了,快救我!」

放下電話後,凌笳樂渾身無力地滑坐到地上,先是「咯咯」地笑,緊接著,極突兀的,他仰頭放聲痛哭起來。

王序走上前,輕輕地抱住他瘦削的肩膀,哽咽道:「好孩子,我沒有看錯……」

第90章 人生已多風雨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機會,在多年後擁住曾經獨自哭泣的自己。歲月使人成熟,給人堅強與智慧,卻也使他永遠失去安慰自己的機會。

王序俯身摟著放聲大哭的凌笳樂,怔忡地疑惑著:自己在那個時候也哭得這么響嗎?自己也曾流了這么多淚嗎?

他握著凌笳樂那兩只伶仃的肩頭,越發地疑惑了,自己那時的身體也這樣瘦弱單薄嗎?

他明明比那個時候瘦多了,難道是因為骨頭跟著心腸一起長硬le,所以才讓他忘了自己也曾如此軟弱嗎?

王序從沒像此時這般憐惜凌笳樂。

他親手為這個哭泣的孩子擦拭淚水,「我把沈戈給你叫來吧。」

張松果然還是江路認識的那個張松,他沒有辜負江路對他的期待,真的來了。

他的臉上又掛了彩,和江路面對面地蹲著。夜里的街道寂靜無聲,他們互相安靜地端詳對方,像是在比誰更慘一點。路燈昏黃的光從上方落下來,將他們兩個罩進去。

雖然張松臉上的淤傷看起來更嚇人一些,但似乎還是江路此時更慘一點兒。他頭發是亂的,衣服也是亂的,眼里通紅,眼皮腫得厲害,滿臉都是淚。

張松看了他一會兒,也跟著微微紅了眼眶。

「演員保持不動,其他人就位。」王序輕聲打斷他們。

沈戈抬手在凌笳樂左臉上抹了一下,換根指頭,在他右臉又抹了一下,「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