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隱於風雲(1 / 2)

文藝時代 睡覺會變白 2431 字 2021-01-11

魯先生講過:「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子的希望。」

張先民遠遠夠不上大嚷大叫的那個人,但若說輕輕的哼唧幾下,他還是有資格的。

他的江湖地位,超過成青松、郝健等人太多,屬於獨立電影圈大拿的那種。何況他還以一種舍生取義的態度自報姓名,無論實力還是姿態,妥妥碾壓對手。

在他之前,有的人沒想到,有的人想到了但沒敢說,有的人敢說了卻又說不透徹。

張先民就像掐著煙頭,隨手撩了一點火星子,把眾人心里那些撓心撓肺的雜草野花,全都燒了起來。

贊成者拍爛了巴掌,嘲諷者稱其為「電影師爺」,鄙視者費盡腦汁的構思檄文,以便反擊。

這場爭論瞬間提升了逼格,從對安陽嬰兒的討論,變成了「電影與政治的關系」。

電影是政治,那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立場。

,.換句話說,電影中應不應該有立場

網友各持己見,有深入剖析的:「電影就是意識形態,誰也不應該逃避,或者說誰也不應該搗糨糊,電影必須是有立場的,這個很重要。當然,不是有了立場就一定是好電影,但是沒有立場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有偏激反感的:「我在想,說到底究竟誰有資格擺弄我們的記憶。雕刻我們的容顏崇高或者戲噱,貼金或者打臉,烏托邦或者邊緣人……鼓吹什么,叫囂什么,你的表達就代表一種姿態!」

也有客觀中肯的:「誰表達觀點都是一種姿態,甚至沒有觀點也是姿態。每個人都指責對方的姿態,那不如寬厚一點,去看看他姿態的背後是不是真誠的。如果是,那還苛責什么呢」

更有消極頹廢的:「給我口大煙,我只想安安生生的坐在一堆盜版碟上了此殘生。」

……

後窗論壇。很快又迎來了第二波高潮,比之前更加生猛。

其實呢,無論支持者、反對者亦或旁觀者,無論是在體制內教書的張先民,還是靠著電影吃飯的成青松,還是對電影事業充滿美好幻想的藝校生,以及僅僅是喜歡看電影的上班族……

他們都是愛電影的。

正因為愛,所以才覺得深沉,激盪。憤怒,不甘,無奈,自嘲……而如此種種。通過他們的字里行間,無一例外的都指向了某個群體:電影局。

到這里,事態已快不可控制,西祠胡同決定插手平息。如果就此結束。那本次爭論,頂多是場由民間意識主導的,對中國電影的審視與批判。

但偏偏臨近尾聲的時候。又有人添了把火,將未燃盡的野草,轟地一下子,盡成燎原。

發難的仍然是公子賴,他好像是位褚青黑,再次拿這位說事兒。當然,他首先還得遮掩下自己的真實目的,所以拎來了張先民做擋箭牌:

「點名是對網絡規則和道德的踐踏!不要用自我點名剝奪他人的話語權,不願講出自己姓名的人,與對自己言論不負責的人不是一個概念。請張老師不要用自己圈子的規矩,約束其他非圈內人士!

如果您真的想點名,那么請對准您在文章里吹捧的那位:褚先生。

這位演員我早已久仰,但心里始終有個問題不吐不快,所以張老師,還請您幫我點名。畢竟我這種不值一文的小卒,是沒機會得見國際影帝的。

而我的問題就是,您被封殺,純粹是咎由自取吧

我知道論壇里有很多人崇拜他的表演,但我現在說的不是表演,只是就事論事,粉絲們勿噴。

張老師認為,褚先生被封殺,是政治因素,但我認為,他被封殺,恰恰不是政治因素,而在於自己。

他至少犯了兩個錯誤,一是看錯了別人,二是看錯了自己。

有個哥們跟我講過他被禁的內幕,無非就是不接受某局的招安條件痛斥那些地下導演。

褚先生當然不會出賣朋友,選擇慷慨赴死,凜然正氣令我等欽佩。

但滑稽的也就在此,他出事後,那些朋友沒一人肯站出來為他討個公道,冷然漠視,又令我等心寒。

其次,褚先生拍了不少片子,也拿過不少榮譽,據說在國外聲名顯赫。他追求藝術,不隨波逐流,孑然一身,頗具古賢風采。

這讓我不禁聯想起一位古人,漢末的禰衡。

此人也是大賢,就是精神不太好,喜歡挑釁掌權者,他罵孔融,罵曹操,罵劉表,結果都沒死。有人說他不怕死,但我覺得,他是認為自己的虛名可以保住一條命。

因為他最後碰到了一位大老粗黃祖,立時就被砍了腦袋。

而換到今天,褚先生的故事居然有異曲同工之妙。他不是為電影犧牲的先驅,更不是受政治迫害的藝術家,他的行為,與藝術,與政治,沒有半點關系。

但他為什么敢拒絕

拜托!我是國際影帝耶!誰敢封殺我

可笑可笑,被張老師如此推崇的褚先生,在我看來,不過是一位,自以為殉道者的虛名者。」

……

自以為殉道者的虛名者!

這句評價太過狠毒刺眼,讓人不得不產生聯想。

網友是很容易歪樓的,因為他們也不理解,別的演員,拍一部兩部地下電影就頂天了,誰像這位,啪啪啪啪啪啪啪連續七部片,每次都被禁。每次都引起一番爭吵,每次都在國外獲得盛贊。

或多或少的,一些原本喜歡褚青的網友,不禁隱隱嘀咕:這貨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把自己包裝成一個藝術先驅者的形象,然後奮不顧身,壯烈而死!

我艹!

妥妥的心機婊,還是最高級的那種。

至7月17日,後窗迎來了第三波,也是爭論的最高潮:褚青被封殺,究竟是政治因素。還是咎由自取

竟然有相當一部分人,贊同公子賴的觀點,出於意識爭端也好,出於反大眾心理也罷,難得有位活生生的演員,立在哪兒當靶子,而且目標特恰當。

因為他一個人,就集中了電影與政治,集中了藝術與商業。集中了學院派與草根派的全部分歧點!

他已經不能叫躺槍了,簡直明晃晃的擱哪兒喊:向我開炮!

話說2002年夏天,國內最勁爆的思想辯論便是這件事。

大爭論的影響范圍,一天比一天擴散。從網絡轉到了現實,從單純的電影理論圈轉到了具體的導演和演員身上,甚至到了整個演藝界。

尤其是那些傳統的紙媒,完全驚呆了。在公共的言論空間,批判現實問題,他們想都不敢想。但在網絡載體上,卻輕而易舉的實現。

不過紙媒並沒有發表任何觀點,腦子進水了才摻和這檔子破事,在他們看來,網絡不過是虛無的狂歡,貌似熱鬧,說死就死。

至於爭論中心的當事人,他不知情,並且很無辜,自己再次被莫名其妙的推上了風口浪尖,卻毫無辦法。

只能說,在今夏,歷史的視角選擇了電影,電影選擇了安陽嬰兒,安陽嬰兒則選擇了褚青。

當然,他們此刻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在時間軸里牢牢記錄,與94年的「七君子事件」,96年的「長沙會議」一起,成為中國電影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一次激辯。

…………

京城,賈璋柯工作室。

老賈歪在椅子上,手指頭夾著煙,面前是一台電腦,正顯示著後窗的頁面,旁邊的煙灰缸里,已滿是殘灰。

他剛看完了帖子,感覺特疲憊,身體,以及心理。

他對網絡這東西,還不太清楚,若非這場爭論,平時極少去碰電腦。他也特不理解,網民們哪來的那么多精力和時間,去掰扯一件和自己根本無關的事情。

但隨著此事的影響力愈增,賈璋柯不得不重視起來,在第二波高潮的時候,他就問過張先民,說用不用表下態。

張先民說用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