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沒事,幾段也行,你給我念念。」
說著,他摘下耳機。又按了手機公放。隨即,元蕾那略顯嘶啞的聲音就在車內響起:
「我們回家見到自己的父母、孩子,有些話我們永遠不會說出來,那是我們自己的判斷。而在電影上,誰來判斷誰是我們的父母和孩子誰來判斷說那些話的人不再有說話的權力」
「直到目前,我們的電影審查制度是個公務員內部制度,它不對公眾開放,不像庭審或聽證。拷貝交上去後,如果導演或片方能了解到誰看了、誰審了,那他肯定是個非常有辦法的人。而這種做法。本身就充滿了非體制、地下的色彩。」
「審查最嚴格的時候,有關部門隨時可以吊銷已經頒發的許可證,這被導演們戲稱為「追斃」。就是在屋子里說得好好的,沒事了,便上街去了。可等有關人員琢磨之後,覺得不對勁,就追到街上當場擊斃。」
「國內跟電影沾邊的、寫過檢查的人,數不過來。不僅導演和演員寫,領導一旦疏忽也要寫。影評人、娛樂記者可能寫,教課的老師也可能寫。沒做過任何檢查的人,或者太懂事了,或者沒進入這個圈子。或者像褚青那樣,直接換個地界兒。」
「94年,七君子事件後,有關部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下文批評某個或某些人。甚至禁止他在若干年內拍片。」
「95年,長沙會議後,整個電影機制變成了:我們要高唱時代主旋律。當時大家也關心到了票房下滑的問題。但相關人員解釋說:只要拍出了精品,還愁觀眾不回影院么」
「於是就有了1997年的南昌會議……又有了2002年的電影管理條例……而現在,輪到了2003年。」
「……」
褚青穩穩開著車,目視前方;王曉帥在旁邊小憩,胳膊拄著冰涼的車窗;樓燁坐在後邊,眼睛望著外面的暗夜。
時,十二點四十分。
…………
凌晨一點多,張先民、章明、賈璋柯、王曉帥、樓燁、張雅璇、褚青,七人齊聚北電的某間辦公室。
張雅璇是北師大的,一直從事獨立電影的評介和推廣,是大陸獨立映像節的發起者之一,並在很多城市策劃過相關影展。
她和張先民類似,標准的電影文人,筆桿子硬,思想鋒銳,同時又肯做實事,在地下幫派中聲望極高。
不過這會,她全沒有了往日的溫雅賢淑,顯得特別煩躁。
「一定要找,把這人找出來!」
她在不大的屋子里來回轉悠,道:「我一向認為就算我們不是伙伴,也是同條戰線上的,可以互幫互助,怎么還有這種,這種……」
張雅璇揮了揮手,已然氣極。
「怎么找」
賈璋柯悶悶的接了句,否定道:「別說結果,只要我們一動,自己內部先瓦解了。」
「那你說明天怎么辦我可不想被一群記者堵在門口,再被一群領導堵在會議室!」她瞪眼道。
「哎!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找人,其實也沒什么用。」
張先民見倆人有吵起來的趨勢,連忙制止住,道:「我叫你們過來是想商量商量,能不能借這個勢。」
「嗯」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安靜,刷刷轉頭瞧他。
「既然媒體知道了,我們干脆再鬧得大一點,讓社會皆知。」
他彈了彈煙灰,笑道:「這不是法不責眾,我分析了目前形勢和他們那邊的心理。講的難聽點,他們要招安,就得給出條件,但這個條件,誰主動就掌握在誰手里。所以,無論有沒有這件事,我們都不能坐以待斃,現在已經發生了,那不妨就利用一下。」
「你是說……」
張雅璇跟他的目光一碰,瞬間通透,道:「聯名上書」
「對,聯名上書!」張先民點點頭。
「……」
眾人一時沉默。
張老師是文人,想法也是典型的文人做派,集四海同袍,曉以聖賢大義,諫天子革新去弊,終至天下升平。
自古來,這都是讀書人最嗨的一件事。
當然,張老師要實際得多,他並非盲目沖動,而是看准了時機,啪地一下就掐住七寸。他篤定了官方的安全黃線,只要不過界,大可一試。
就看他找的幾個人,賈璋柯、王曉帥、樓燁是第六代的三巨頭,張雅璇、章明是學院派大咖,理論界和導演圈全代表了。
再加上褚青,這個敞敞亮亮,越禁越牛逼,使得電影局讓步的大flag,簡直夢幻組合!
此七位是旗桿子,但跟從的也得要,而且愈多愈好,愈多愈踏實。
我們說,當一些歷史發生、演進的時候,有的人為了理想,有的人為了實現價值,有的人為了利益關系,有的人則是糊里糊塗,被迫上船。
而這一切里,原本沒有什么進步,倒退,愛國,賣國,好人,壞人的界定。所有標簽,都是後人按照彼時的遵從制作的。
就像,再過個五十年,重新提到這段故事,參與其中的是否會成為新標簽……
時,凌晨兩點。
幾個男人都抽煙,有的坐,有的站,有的小步溜達,轉眼間,屋子里已是白霧繚繞。
他們這一沉默,就持續了好久。
待張雅璇忍不住出聲時,只見賈璋柯先行舉手,道:「無異議!」
「無異議!」
緊跟著,是王曉帥。
「無異議!」
隨即,樓燁也道。
「無異議!」
再來是章明。
然後輪到了褚青,他沒舉手,而是問了句:「你們想寫什么」
那幾人互相看了眼,張先民開口道:
「審查!」
賈璋柯道:
「態度!」
樓燁道:
「分級!」
王曉帥道:
「公眾!」
章明道:
「文化!」
張雅璇道:
「自由!」
明天兩章……未完待續……r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