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干嘛啊」
「哥哥……」
她又叫,像極了一枝粉膩嬌醉的桃花瓣在顫動。
「你讓我歇一晚上。明天行不行」他頭痛。
「不行!」她撅嘴。
「……」
褚青投降。隨手關了電視,正要跟她回屋交糧。不負眾望的,那破手機又開始倍兒巴亂蹦。
他返身接聽,說了幾句便掛斷,喊道:「寶寶,我得出去一趟!」
「誰啊」
丫頭在床上應道,沒大動肝火。這么多年早被晃點慣了。
「樓燁,不知道什么事。」
「那你還回來么」
「看看吧,不回來給你打電話。」
「哦,過了十二點我可不鎖門啊,誰愛進誰進!」
…………
「沒別的事,就是想找你喝酒。」
這是樓燁看到他說的第一句話。
「頤和園完了!」
這是第二句。
當褚青趕到小飯館的時候,樓燁已經坐在那里,桌上撂著兩只空酒瓶,沒菜。棚頂的吊燈昏黃。牆皮漆黑,棉布簾子也不太嚴實,嗖嗖的往里灌風。
「哥,你想喝上我哪兒喝去,在這干嘛呢」他見對方搖搖墜墜的,連忙過去扶。
「不。不用。這就挺好!」
樓燁的酒量略差,加上心情抑郁,不覺有了絲醉意。褚青沒辦法,只好道:「那咱叫幾個菜,別喝涼的。」
說著,他喚過服務員,點了個鍋仔和兩道炒菜,酒也換成了38度的綿竹大曲。那服務員的表情極其驚悚,想問又不敢問,糾糾結結的退下。
虧得店內沒別的客人。否則肯定騷亂。
而此時,他才接過話頭,道:「你剛才說什么,怎么就完了」
「後期做完了……」
嗨,他松了口氣,可下一秒,樓燁又道:「也特么快完了!」
「我把頤和園送去審查了,沒過,我打算再送。」
「我知道,它過不了。」
「我知道,它不能上映。」
「我知道,他們會用一個特可笑的理由斃掉那部電影。但我也沒辦法,我干活的時候老是忘了那些東西,這個你能拍,那個你不能拍……」
「……」
褚青默默聽著,連菜端上來了都沒動。
當初,一群朋友就勸過樓燁,沒聽,如今也不是在後悔,是憋著,是壓著,是忍著,是最極限的跟老朋友聊一聊。
那片子他知道,有青春,有騷動,有裸體,有反思……但這都不重要,最嚇人的是,里面還有八九。
你以為藍宇被禁,真是因為同性戀么不就是稍稍提了幾筆大廣場么更別說頤和園這種明目張膽的描繪。
其實整個第六代,賈璋柯妥協過,王曉帥妥協過,張園直接墮落,管琥游走在商業與文藝之間,只有樓燁,這個黑黑瘦瘦的小個子!
直到十年後,仍然死倔死倔的挺在自認為有價值、有靈魂的電影廢土上。他不一定正確,但一定值得敬佩。
樓燁一盅一盅的喝著酒,偶爾夾口菜,強大的自制力仍然掌控著頭腦的思維,道:
「我以自由的表達方式進行我的電影工作,卻被首先理解為對禁止的反抗。這就是我們的現實,我們必須無條件接受對我們每個人的各種分類、定位和命名,無一幸免。」
「我不希望我面對的事情,是以後20歲的導演還要面對的。他們拍第一部第二部影片的時候,應該比我們要好。」
他保持著慣有的說話口吻,深刻,矯情,褚青沒有笑,甚至不敢喝酒,免得兩個人都醉倒。
在這樣的夜里,被老朋友叫出來,除了同喜同悲,還能干什么呢
「以前禁止的時候,我們最自由,現在審查放寬了,我們反倒被束縛了,真諷刺。」
樓燁拈起酒盅,在眼前晃來晃去,語帶感傷:「我還是覺得那會兒最好。」
「呵,我也覺得那會兒最好。」
褚青低聲應了句,似說給對方,又似說給自己。
一頓飯吃了許久,飯館都臨近打烊,酒喝了半瓶,菜剩下大半。他知會了媳婦兒一聲,便扶著樓燁出門,外面夜色無邊,路途未盡。
樓燁靠在他身上,醉意朦朧:
「青子,我想蘇州河啊,那時的愛情真好……就像風一樣突然襲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