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部分(1 / 2)

帝後耕耘記 未知 6093 字 2020-12-30

「給皇額娘請安。」寧芳看著這個美麗嫻淑的女孩,似乎是小三的那個表妹。小三曾說過,娶她既是給他的母家抬位,亦是利用她的聰慧。

是的,利用。宮里最直白的存在意義。

這么如花般的少女,在前世誰人不是父母掌間公主?

那自己呢?有什么可以被利用的?

如果可以被利用是一個人存在的證明,那我自己呢?我有什么可被利用的?……我甚至還不如一個宮妃身邊的奴婢有價值……更或者,我所有的價值都只是來自於小三,來自於他所說的需要和別人眼中的一無是處。

「皇額娘?」溫腕等大宮女已被居了起來,此刻寧芳身邊的是蘇茉兒給補的一個。寧芳扶著她的手,卻次沒有回答寶儀,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寧芳剛踏進慈仁宮的北院沒幾步,就聽見了玄燁的呼喊,一回首,便見他急急地撩著袍擺踏過宮門檻。那神態,沒有人會說他虛情。卻濕染了寧芳的眼眶。

也許一切都是值得,誰知道呢?愛情既是那般美好,又使人患得患失。

把著雙方的手,在這一刻,寧芳真的覺得她擁有了全世界。

「怎么了?是不是皇祖母同你說了什么讓你傷心了?」玄燁一手把著寧芳的雙手,一掌撫著她的臉,「別怕,有我呢,什么事也不會有的……一切——都會好的……」

可事實呢?其實二人心里都清楚,誰也不能料定明天就在撐控中。

只是,誰都不願意去主動妥協。

我們看似掌控了天下,卻實在是被天下所掌控。拋不開親情,拋不開道義,拋不開愛情,拋不開信仰,拋不開理想,拋不開世語……拋不開一切看似應該被拋下卻是人性情感里最微小但天生的情懷。

面對選擇,面對取舍,誰也不能保證選的便是康庄大道,舍的便是心懷微小。

寧芳仰視著她的信仰:玄燁,我能做到嗎?

第一百二十一章纏綿

這一天,宮里有太多人消失。

太皇太後主宰了太多人的生死,可她不會直面那些人的生死,她只是坐在慈寧宮尊貴的榻上,一整天一句話都沒有。

皇上應該是最忙的,可他一步也沒離開慈仁宮,只是坐於外殿強批著折子。

太後似乎睡了一個老長的白覺。可她並沒有,她只是向內睜著斗大的眼睛痴痴地愣神。

也許所有人都想做些什么。可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踏出的是對是錯。

玄燁又何常不知道那背對著他的人其實睜著一雙比誰都大的眼睛可眼睛里卻沒有神光。

寧芳又何常不明白要事一堆卻不管不顧守著自己的人是怎樣的需要她的支持。

布木布泰又何常不清楚今天的退讓所要付出的代價與余生都將頂受的風險。

可面對抉擇,誰都不能真的如何瀟灑。

寧芳覺得,她似乎真的能看見那些飛落的頭顱和著紫紅的鮮血,以及一聲聲的哀鳴……

皇宮從來不是善堂。只是自己蜷縮成一團下意識的不聽不看,而且還有人直接把她隔離阻決了那些風雨。

可今天,還能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嗎?

夕陽西落之時,玄燁起身去了慈寧宮。

寧芳就著窗菱的隔木親窺著他以身背移去,淡弱,並最終消失。

心痛的感覺無以負加……只是這么看著,都是艱難殘喘的苦痛,又怎么可能度過沒有彼此的日夜?

血紅的夕色透過一片撕開的窗紙s在寧芳一塊臉眶之間,仿佛成了某種恐怖的胎記,而那萬霞的光輝直直刺入眼睛里,竟是芒白的時光……

太皇太後與皇上的談話遠沒有與太後的言語耗時。他們一坐一跪說道,不過是三兩分鍾的事。可沉默,卻仿佛永無止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與信仰,誰似乎都沒錯,誰仿佛都有自己的悲哀,誰用盡了一生謀劃的未來看來總與他人不能全然交融……

沉默不代表順從,更多時候,只是我們不得不妥協所做的最後一絲悲鳴的反抗。

玄燁跪了許久。最終不選擇離去。當他再次踏入慈仁宮,寧芳就像他幼時那般從小廚房里端著瓷盤轉出來,也還是那個笑容,招呼著他:「魚湯,你夠沒夠?」

寧芳的笑容里閃動著強壓的淚光,而玄燁的心胸卻已然被這份強壓抽空了,呆呆地立在院中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還是寧芳選擇了靠近。她近到玄燁面前,便出腿不輕不重地踢了玄燁腿肚一下,如往常般端著湯盤向前走:「小樣,還不洗手去,當心洗不干凈我拿魚湯喂阿行。」

所有人都能聽出寧芳話語里的喜悅,可正面里那不停滑落的眼淚才是她心里最真誠的凄楚。

「……好——有本事你真拿去喂阿行呀……反正它也不喝魚湯……」玄燁並沒有如往日般一臉子調笑與無畏,他暗淡著臉色低著頭一步步地跟在寧芳的後面。

全慈仁宮的人,都回來了。此刻,或蹲在牆角,或立在院中,或不堪再親見這一幕只能選擇跑開。

溫腕並沒有像良黛她們般失聲哭出,可也已淚滿雙頰。

愛有什么算呢?……可這皇宮卻容不得圓滿。

寧芳一勺勺喂著玄燁吃下濃稠的魚粥,她的臉上不再有眼淚,反而不停溢著甜笑。想著那些過往,憶著當年那個煞氣倔強的小子,仿佛一切都只是剛剛發生的。

除了吃,玄燁一聲未出,他只是張口慢慢地品嘗,很慢,很慢,像在品嘗這世間最彌足珍貴的饕餮。除了把著她的手,一刻也不緊開。

當最後一勺吃完,寧芳湊上去把玄燁的口唇舔拭了一圈。羞澀的紅韻還是襲上了她的頰頸。

「好吃嗎?」寧芳沒有把伸出的頭頸收回。就像在等待。

「嗯……天下最好吃的。」玄燁就著近吻上了寧芳的唇,使那淡淡的魚香味在彼此的唇齒間悠散。

這個吻並沒有絲毫欲念,就如同兩只一直想到依偎的小羊親厚的撫慰。

可漸漸地,玄燁便在唇齒間品到了眼光的咸味。他移近了些,把人直接抱於腿間懷里,緊緊地擁著:「別怕,別怕……我絕不會妥協的……絕不會。」玄燁雖然覺得這「絕對」有絲沉重,可原本無力的意識卻在當下突然重強振了起來。沒有到最後一刻,自己怎么可能放棄呢?這么想著,便氣入丹田,重新有了活力,輕推開寧芳,笑容與自信亦重新爬上他的眼臉,「別怕,有我呢,相信我,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能使我放棄。即便是最後一刻,也要相信我……就是沒有一切,我還是要和你一輩子走下去……」

寧芳笑了,把那眼淚擦干,輕拍著小三的半邊臉:「我不怕,什么事不都有我們小三子嘛。」

玄燁見她笑了,還重新拾起了調笑,y瞞的心情也終於烏雲過境。凝視近在眼前之人,那點子濃情蜜意便涌上了身心,擁著寧芳的身子左搖右擺,一會以鼻拱拱她的耳頰,一會出舌舔舔她的頸窩,惹得她癢癢得直推趕著他的腦袋。

「現在就趕我了,等會舒服的時候可別求爺。」

寧芳聽了他這話,眼光一閃,立時以齒咬了咬他的左耳輪,片刻還以舌舔過了耳輪後的耳背與頸縫。

玄燁哪經過女人這般主動,而且還是寧芳這般挑逗,立時便全身顫了顫,被寧芳好好大樂了一把,居在他懷里前仰後俯,好不開心。

玄燁怎么可能吃這種虧,兩個人打鬧間便纏在了榻上。

也許和最愛的人之間,你們共飲一杯可樂的瞬間都是最美的。如果和最愛的人之間共擔著分離,或許什么語言美好亦抵不過深情地凝視——他(她)的眉形是怎樣的,他(她)的眼角有幾多細潤的皺紋,他(她)的鼻子是高聳還是圓潤,他(她)潤唇上可愛的紋路幾何,他(她)臉上那些標志性的斑痕……缺陷往往亦被你愛著,當你深愛他(她)時,一切都沒有這些可愛的缺陷令你想來亦笑。

吻,或許是親密男女間最微妙的行為,可以激烈如狂,亦可以溫情如雲。

玄燁從來不曾如此吻過一個女人,他的的吻似乎注定了是夾著探索與侵略的。溫情,輕柔,容緩,點點猶春——可當他這般被一個他愛的女人吻著時,才真的覺得這是今生他最想得到、最真誠、最美好的吻,是獨屬於他自己的愛的證明。

當這個歷時不知多久的吻過去,玄燁著魔般凝視著身下的寧芳時,他的手指亦輕微的滑觸過她的臉、唇、眼角與她可愛的鼻子:「寧寧……寧寧……」只像是一個人的低嚀,卻又似愛之宣言前的深情,伴隨著輕咬她鼻尖的動作,「我……我愛你……」這世界最親密的承諾就這般輕如風地消失在他們如蜜的唇舌間,伴著寧芳一瞬間下落的淚水,仿佛如小溪般開在兩個人的心間……

其實,這世界也許最甜蜜的情話卻正是最殘酷的魔咒,人們為它狂為它痴,消瘦了容顏,蹉跎了青春……它的甜蜜令人永世難忘,可它的殘酷卻叫人看不清現實……

愛情從來不是快樂的等同,更多的是謙讓、包容、退卻與融合。你可以在學習中保有個性,你可以在工作中保有個性,你可以在生活里保有個性,可你不能在愛情里還想保有絕對的個性,那本身就是對愛情的不負責任與自私偏侈。

當痴情男女水r交融的欲望□過境的剎那,寧芳很想站在紫禁城的空中向所有人吶咕:玄燁,我愛你——

可她只能選擇意識隨著身體的滿足落入一個至深至低的黑谷里,使那種心里的吶喊被黑暗完全吸附為無。

那一刻,寧芳仿佛卷縮著身子躲在無人的黑暗里。

我可以一次次寬容你的縮離。

我可以一回回原諒你的傷害。我可以為了你的喜歡順從你對我的占有。

我可以因為在乎你不計較什么名分與倫情。

我甚至可以因為愛你放棄我發誓要好好守住的生命。

……

可我,不能忍受你占有我的同時還保有對另一個甚至一個又一個女人不得不占有的使命!

從意義來說,也許我的不能忍受遠不如生命來得重要,因為沒有生命,一切都將只會逝去。可我真的無法忍受,真的無法……在那么多你與別的女人欲海沉浮的夜晚苦苦的——苦苦的……等待我如此愛的你的歸來……只因為……我愛你……嗚嗚嗚……這一切似乎那么的不合邏輯,我愛你勝過我自己卻無法忍受這一點點的「退讓」「共存」……可我是真的愛你的呀!真的!我願意用我生命起誓!……可這,又有什么用呢?

當玄燁在一個深醉的額吻後離宮早朝而去,寧芳——睜開了她曾經無比快樂此刻卻迷茫的眼睛。

那抹黃色,也許就是這一切迷茫的症結。

可寧芳不可能去恨這黃色。因為玄燁生來就是要黃袍加身的,也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他的天命!而寧芳愛的,也從來是這個帝王獨對她的那縷縷情絲,愛——他權欲天下的同時掌控她身心的痞氣濃意……

愛情從來不是你選擇愛他的一部分或是幾部分的加加減減。愛,就是把個人融成了團被你完全融化到軀體里。

可是,為什么她連軀體、名聲、未來甚至生命都可以為他舍棄的愛——卻容不下小小的分享呢?是她其實太自私了,還是——她只是不夠愛他呢?

寧芳一步步走在這世界最華麗的宮牆華道之間。

今天的天真的很好,淺藍天際純白隨雲,空氣里甚至滿滿充拆著夏天的激情。

是啊,那外面的世界似乎是無限美好……可為什么我寧願把自己居在這黃瓦紅牆間呢?

自由……自由……是不是我從來不在乎呢?

「臣妾給皇額娘請安。」寧芳轉頭去看,在一道華門里面立著的那個少女,不正是小三的表妹寶儀嗎?而那門扉上雙書的文字不正是「景仁宮」嗎?

原來,自己竟主動走進了後六宮里。

「寶儀不知皇額娘駕到,失了禮儀,還請皇額娘莫怪。」

寧芳睜睜看著這個如玉的少女向自己栩栩走來,是那么端庄與親和的存在,在這黃瓦紅牆間是那么的相得益彰,仿佛自己才是這個時空的闖入者……嗯,自己不就是嗎?

太後的一絲苦笑停滯了寶儀輕悅的心情。

寧芳並沒有立時叫起寶儀,反是疑惑起來:「寶儀……你喜歡這皇宮嗎?」

寶儀亦有片刻的疑慮,可也不過是一個眼神間的失措:「寶儀怎么會不喜歡呢?這里有待寶儀慈善的太皇太後,親切的皇額娘,皇上待寶儀亦是有情有親,後妃們亦能相處融洽……」

一絲變向的光線擦過牆頭瓦間s進寧芳的眼瞳,使她自然地咪起了眼睛。可看在寶儀眼中,卻是個自然的危險信息。

寧芳眯著眸瞳往那光線看過去。原來太陽升了起來。

紫禁城在一片金光里越發的金碧輝煌,是人世間最璀璨的人家。

布木布泰亦起的很早,榻在外榻上思量著。

圖拉如此是般,那巴特瑪……便不可能是一直看來的那般與世無爭了……而後宮中歷來的是是非非,怕才多是這一對主仆混攪的結果……只是,她這么做的因由呢?……無兒兒女,身家並無可厚,歷來又不受先帝專寵,有什么因由叫她如此暗藏深晦、處心積慮呢?……難道,她一直想爭個後位或有心權欲嗎?

布木布泰自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答案。沒有任何希望又談何所求呢?雖有著萬般的疑問,可她不會再有人可問,即便有,亦不問。

這世間有許多的秘密注定都得不到答案。知道得多未必就有命可活,知道得多未必就能理解,知道得多未必就能比現在爽快,知道得多……也許還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世人多煩憂。自己的事兒都尋不出一個出口,又何需頻添他人的來世今生?

康惠淑妃巴特瑪或許是布木布泰這輩子最厲害的對手,可她二人卻從未有過正面交鋒。或許布木布泰這一輩子都毀在此人的手里,可到如今,再去惱啊恨啊求個因果,都已惘然。

除了坐在榻上獨自看朝起夕落,布木布泰,什么答案與疑惑都已無處可尋——可解——

除了在心內深深地嘆息,人其實能做的,真的很少——很少——

第一百二十二章信守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二,仁憲皇太後突然起駕前往五台山長期祈福。

寧芳離開的前幾日,玄燁並沒感覺到任何的不同,每日被越來越多的戰況與謀劃占據著,並沒有特別念起離開的人。至於夜晚,雖沒有幾日軟玉擁懷,一個人重新占領諾大的龍床,甚至還有種輕快的暢然,每天好睡得很。

可這份暢然只停止在第五日。當夕陽再次沉於天際,燥動一日的世界仍處於一片浮熱。

玄燁緊趕著幾地的戰況得以落石,眾大臣得以陸續退出殿門之時,疲憊突然來襲腦海里突然出現寧芳萬分明媚的笑顏,心口里的那股子熱流猛然涌了上來。

李德全見大人們漸次退了出去,正要上前侍侯皇上,卻見原本揉著眉的主子突然立起移身向殿外邁去,腳步異發得迫切,就如多年來一般得急切。他也來不及問什么,提了步子隨了去,出了殿向左下了月台,李德全心里也就明白了,雖然他由後面看不清皇上的樣子,可皇上輕快急迫的身態對他這個長期隨侍的內侍是只瞄上一眼就能嗅真的。

這主子不在,您去有何意呢?

正當李德全心里如此思量時,前面的玄燁亦停了步子,擰著眉立在了日精門前。

是啊,她不在,我去又何意呢?

長長了嘆出口氣,玄燁轉身往回走去,高高的陛台越來越近,可他的心情卻越來越沉。

日沉昏紅光線的乾清宮、高台甬路、月台猶如年已過半的壯年,渲染著一種孤獨與惆悵,只會令此刻的自己越發感覺不暢。玄燁停了步子,側轉身子看那相對低短、朴實的日精門便可愛、溫馨了起來,猶如一扇通往家的鄉間石子路,或者,只是一盞小小的油燈,使你在孤黑的道途里感覺孤寂時不自覺地去尋找這條路、這米光。

與剛才的思歸心切不同,此刻的皇上每一步都拖沓、憂思,仿佛這是條充滿無數回憶的甬道,卻只余他一人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