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щángsんě,me 十七 夜鶯(一發完)(1 / 2)

睡前游樂園 咦她居然 6010 字 2021-01-02

8城里來了新的歌伶,他的長發比柔雲更白,他的肌膚有珍珠的光澤,他的歌聲令黃鶯羞愧,他的美貌令月季枯萎。

你聽著朋友繪聲繪色的描述,喉嚨里發出一聲嗤笑,那又如何,還不是個歌伶而已?

你半推半就地跟著他們來到劇院,最好的包廂早已為你備好,你在紅天鵝絨沙發坐下,金色的香檳在細長玻璃杯里冒著氣泡,你垂著眼瞼,漫不經心地等待帷幕拉開。

利亞的歌聲先於他的人影出現,那聲音讓你立刻坐正了,握著香檳的手凝固原地,細小氣泡破碎如鑽,纖細的杯頸被你緊緊攥在手心,另一只手不自覺搭上圍欄,你上半身傾出欄桿外,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厚重帷幕一點點拉開,人群歡呼如失去理智的獸,他輕飄飄站在台上,膚白勝雪,唇紅似血。

你猛地松了手,玻璃杯碎在一樓,酒液濺進人群,那么一點聲音驚不起波瀾,卻好像被利亞捕捉到了,他微微偏頭,目光往你的方向一掃。

你發現他的眼睛是灰色的。這是第一天。

第二天你在房間里待了整天,他的歌聲仿佛滲進了空氣,黏膜般裹著你的皮膚,你透不過氣來,腦子里重復播放他側頭看向你的那個畫面,灰眼睛,你嗅到閣樓里潮濕的空氣,木地板吱呀一聲,蝙蝠急匆匆闖出窗外。

第三天你決定殺了他。

你把這道指示告訴管家,他低頭稱是,你從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絲不忍,怒火一瞬間吞噬了你,看,這就是為什么你要殺了利亞,一個低賤的歌伶,一個光憑嗓音就能讓人為他下地獄的下賤胚子,你所有朋友都為他入迷,就連上了年紀的老管家都忍不住對他心生憐意,你無法再旁觀這種荒謬的事——可笑,一個歌伶!

你冷著臉重復了一遍你的命令,管家收斂起了動搖,你知道他會辦妥這事,老管家一生都為你的家族鞠躬盡瘁,他不曾令你的父親失望,也不會令你失望。

你在管家轉身走出兩步時叫住了他。

「別讓他死得太難看。」你說。

死亡不是毀壞,你不是破壞狂,對毀壞藝術品沒有興趣。利亞就是一件雪堆玉砌的藝術品。他的皮膚是白的,頭發也是白的。

因此有傳言說利亞是誤入人間的天使,神不忍看他被人類當作異類,便把他的羽翅化為長發,如山尖濃霧般純白的齊腰長發。

你對此嗤笑不已。一幫沒見識的家伙,什么天使,不過是種怪病罷了。

按你的計劃,利亞將在兩天後的夜晚死去,他將披著星光緩緩倒下,捂著喉嚨喘息顫抖,哀鳴是他的絕唱,月光照亮他的長發。這將是利亞最後一次打動人間,這是最好的安排。

你解決了心頭大患,第四天你渾身輕松,你在清晨的霧里散步,在黃昏的秋千邊讀書,在枝型燭台邊練習鋼琴,最後你沉沉睡去。

次日夜里你靠在搖椅里讀書,銀月一點點爬上樹梢,窗外灌木摩擦的沙沙聲令你心煩,寒鴉嘶嚎劃破天空,你倏地打了個冷戰,你猛地站起身推開房門,候在門外的管家被你嚇了一跳,你顧不上向他道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不要殺他。」你說。

「他們已經去了……」管家為難地答道。

「把他救回來。」你說,你直視管家的眼睛,「帶到我面前來。」

老管家從不令你失望。

利亞在一個小時後被丟到你的面前,去制止這一行動的人不夠迅速,利亞已經喝了被下了毒的清水,他們為了救他不得不給他反復催吐,現在他疲力盡地蜷縮在你的地毯上,多次嘔吐使他面容浮腫,眼白里布滿道道血絲,瞳孔放大,視線渙散,汗濕的長發沾在嘴邊,筋。

你用腳尖抬起他的下巴,他發出一聲嘶啞的囈語,那聲音粗嘎至極,簡直像是一小時前你在書房里聽見的那聲寒鴉嚎叫。

你撤回腳,他又低低地哀鳴了一聲,還是這樣的聲音。

你猛地意識到,毒葯沒有殺死他的身體,卻殺死了他的嗓音。

這是你認識利亞的第五天。

——

「他醒了。」管家說。

你抓著書的手一緊,封面揉出一道皺痕,恰好斜在兩字之間,像一道不可逾越的溝壑。

「知道了。」你說。你不急著站起身來,只揚揚下巴示意管家出去。

利亞睡了整整一天,殘存的毒葯烈火般焚燒他,使他在昏迷中發出低啞的嗚咽,生理性干嘔使他身體弓成蝦米,銀白長發亂糟糟蓬成干草。

他醒了,他是否已經發現自己失去了嗓音?他會為此恨你嗎?你想象著自己走進房間時他的反應,他會扯著嗓子對你吼叫,還是不管不顧沖上來揍你,他最好不要這樣,他還很虛弱,沖動魯莽只會讓他境遇更糟糕,如果他識趣……如果他識趣,他會跪在你面前懇求你放他一條生路嗎?

他是卑微的伶人,賣笑的小丑,他一定擅長這個。你的心臟抽動了一下,說不清是厭惡還是期待的情緒電流般鑽過你的血管,你手指顫抖,把手里的書反扣在桌面上,站起身來。

你在推開房門前猶豫了,你希望他不要大喊大叫,昨晚那聲音在你腦海中揮之不去——怎么會有生物能發出這種聲音?讓你聯想到刮擦木板然後硬生生斷掉的長指甲,或者在石壁上留下白痕的石子,你打了個寒噤,心中抗拒更甚。

你還是推開房門,利亞正倚坐在床上,聽見響動轉過頭來,長發在他肩頭如銀瀑般流瀉,灰眼睛看向你,一片雲,你在他眼里看見灰色的雲。

利亞沒有大叫,也沒有哭泣,他只是直勾勾地,不加掩飾地好奇著你,虹膜清透。

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你。

「對,是我干的。」你說。你挺直腰,准備迎接他的情緒驟變。

結果他只是嘆了口氣,氣音輕輕的,只驚動了空氣中躍動的浮塵,便把視線移開了。

他怎么不問你為什么這么干?你准備了一肚子的台詞來應對這問題,可他根本不問,這算怎么一回事,你梗得難受,杵在原地,覺得自己傻透了。

「我本來想殺了你。」你硬著頭皮開口。

這句話換來了利亞一點反應,但也只是一點,他聞言瞥了你一眼,又繼續盯著窗外。

「你不想知道為什么嗎?」你問他。

利亞搖搖頭,他動了動嘴唇,像是說了句話,卻沒發出聲音來。

「你說什么?」你問。

利亞放慢了速度重復,讓你看著他的嘴唇,你分神了一秒,他的嘴唇還是很蒼白,卻並不干燥,大概是剛喝過水,甚至還泛著玉一樣的光澤。他真像雕塑。

我——知——道——為——什——么

你跟著他,拼出了這句話。

「你知道?」你冷笑,「你知道什么?你不過是一個靠嗓子過活的下等人,唱幾支歌兒迷倒幾個沒腦子的貴族你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你覺得他們會為你痴狂多久?三天?五天?你覺得一個星期後還會有人記得你嗎?你有什么資格揣測我的想法?」

利亞安安靜靜地聽著,長睫毛上仿佛綴了霜,抖一抖落進眼底,化得無聲無息。

你越說越盡興,往前走了兩步,惡意地打量他纖細的脖頸:「哦,或許你不是靠歌聲讓他們發瘋,好嗓音應該有更好的用處——告訴我,誰能讓你唱出最美的歌?我該向他登門賠禮才是,我可是讓他失去了不少樂趣。」

不知為何,你越描述那個假想人,越是氣得幾乎想掐死他,你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伸手在他咽喉處一挑,細白肌膚觸手溫涼,他終於有反應了,他抬眼看你,又用唇語說了一句話。

「你,你說什么?」你卡殼了,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利亞更慢地重復了一遍,這一遍你看清了。

別緊張,我又沒有怪你。利亞說。

他讓你別緊張?他不會是瘋了吧?你錯愕地望著他,他居然安撫性地對你露出一個微笑來。

你心中荒誕感更甚……

「緊張?」你驚愕地反問他,「我緊張什么?我有什么可緊張的?」

利亞不回答,你提高聲音沖他喊叫,握著拳頭來來回回地走。

「我有三個爵位可以繼承!」

「你只是個歌伶!」

「不怪我?你以為你有資格怪我嗎?可笑!」

「我才不需要你原諒!」

你吼得自己都開始頭暈了,還幾次差點把拳頭揮到利亞臉上去,他卻一點兒也不害怕,依然穩如泰山地坐著,睫毛都不帶顫動一下,只時不時對你說幾句「別緊張」,你甚至從他眼睛里看見了隱隱約約的無奈。

你喊得又累又渴,聲音沙啞得和被毒啞的他沒什么兩樣,你氣喘吁吁,跌坐在房間角落的椅子里,喃喃自語道:「我會殺了你。」

利亞望著你。

「我真的會殺了你。」你提高聲音對他說。

他慢吞吞地動了動嘴,總算是說了一句不同於「別緊張」和「我沒有怪你」的話。

你不會,你愛上我了。他說。

你大腦轟的一響,抓起手邊的花瓶就砸過去,你平日里並不是性情暴戾的凶惡之人,因此在花瓶脫手瞬間你便隱隱產生悔意,快躲開,這三個字梗在你的喉頭無法脫出,最終你只是睜大眼睛,張著嘴巴,看著花瓶朝他飛去。

他安安穩穩地坐著,平靜地,無奈地凝視著你,連頭都沒有轉開。

砰。

花瓶擦著他的鼻尖過去,義無反顧地撞在牆壁上,碎瓷片嘩啦啦落下,被棉被接得悄無聲息。

你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

利亞看著你,努力想要保持嘴角下沉,灰眼睛卻一點點彎起來,笑意像一朵逃離春天的花,啪,在他眼睛里被一縷風勾住了,按捺不住地綻放開來。

你愛上我了。利亞宣布。

「滾。」你嘴里蹦出一個字。

第七天是糟透的一天。

早晨你讓管家把利亞趕緊送走,又在馬車即將駛離庄園時對仆人大發脾氣——「卑賤的歌伶不配從大門走,讓這蠢貨給我調頭!」你喊道。

車夫嚇得瑟瑟發抖,把馬抽得嘶鳴不斷,調頭時差點撞倒一旁的雕像。

利亞從庄園的後門離開了,五分鍾後你再次對管家發怒,怪他給利亞安排了裝飾有你家族徽章的馬車——「這下全城的人都知道那只該死的報春鳥在我家了!我的名聲會被毀掉的!」你煩躁地把抱枕蹬到地上。

「大小姐,那您想怎么辦呢?」管家嘆著氣問你,「庄園里的馬車都有家徽呀。」

「那就去外面找別的馬車!」你把抱枕踢得老遠,管家彎腰撿了起來。

「大小姐,那需要時間。」管家說。

「把他追回來!」你說,「找到別的馬車再送他走!」

於是利亞又被追了回來,原模原樣地給再次塞進那個房間。

但你並沒有立刻去找利亞。兩個爵位繼承人的日常生活可不止跳舞騎馬讀詩,讓家族保持良好的運轉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你的書桌上總是堆滿需要處理的文件。

你暫時性地忘記了這個銀發灰眼的大麻煩,一直忙到管家進來提醒你吃飯。

「馬上。」你看了一眼窗外,月亮升得老高。

去餐廳的路上會經過利亞的房間,你在門口躊躇了兩秒,推門走了進去。

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疑惑你會進來,還指了指角落里的那把椅子,示意你坐下來,太可笑了,就好像他是這里的主人一樣!

「等他們找到沒有我的家徽的馬車,你就該離開了,」你說,「我的家徽不能被一個佞寵玷污!」

好。利亞說。

「我要你離開這座城,永遠也別回來。」你說。

好。利亞又說。

你一下子想不到該再說些什么了,只瞪著他。

你說你會殺了我。利亞說。

「對,再敢出現在我的地盤,我一定會殺了你。」你說。

無奈又從他眼睛深處涌了出來,他看你的眼神讓你覺得他想摸摸你的頭,你警惕地倒退一步。

愛不是錯。利亞說。

你不明所以地皺眉。

你可以愛任何人。利亞又說。

他知道個屁。你心想。那是對你的身份的侮辱。

利亞的嘴唇恢復了不少血色,紅艷艷的一開一合,像正在捕食的花,你,愛,上……

你趕在他說出最後一個詞前轉頭離去。

——

說起來真是奇怪,管家辦事一向迅速穩妥,這次你不過是讓他找一輛沒有家徽的馬車——又不是什么珍奇異寶!他卻一直沒有找到,一轉眼十天過去,利亞依然住在庄園里。

「今天能把他送走嗎?」你咽下最後一口蛋糕,抬頭看向管家。

老管家往你的玻璃杯里倒上白葡萄酒,答非所問道:「杜克特醫生說,利亞先生的嗓子可以治好。」

「管我什么事?」你說,「等等,我怎么不記得我有讓人請杜克特醫生給他看病?」

「是我以您的名義把杜克特醫生請來的,」管家頭也不抬,把你面前的蛋糕碟撤給女仆,「利亞先生的嗓子是因您而壞的,我想,您有義務幫他治好。」

「這是教訓。」你大聲說,「好教他明白別招惹他不該招惹的人!」

「我不記得利亞先生有招惹您,他只是在做他的工作罷了。」管家說。

「你幫他說話?」你驚愕地睜大眼睛,「你是我的人!你怎么可以要幫他說話?」

管家輕輕嘆了口氣,彎下腰來直視你的眼睛:「我對您的父親發過誓,在他走後會好好照顧您。」

「那你還……」

「大小姐,利亞只是一個外人,我怎么會幫他說話呢?」他截住你的話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您想要他死,我立刻安排人去殺他,您希望他死得好看些,我為您找來最好的毒葯……弄死一個伶人算不上什么大事,人們也許會震驚一段時間,但他們很快就會忘記這件事,忘記利亞,就好像他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可是現在您決定不殺他……」管家頓了頓,繼續說道,「啞巴不能發出聲音,但能說話。活人都能說話。」

你知道管家說的是對的,你感到喉間干澀,只訥訥地應了一聲。

「這是一層原因,」管家伸手按在你的肩頭,「另一層原因,則是我的私心。」

私心?什么私心?這私心最好和利亞無關!你高高挑起眉來,等著他繼續往下講。

也不知道你的表情是有多明顯,老管家笑著嘆了口氣:「當然與他無關。這是關於您,大小姐。」

「做一個大家族的家主並不容易,可您一直做得很好——太好了,很多時候,我甚至會忘記您還沒有成年,您還只是……」

「我不是小孩。」你打斷管家的話,挺直腰背,「從父親離世那天起,從我成為家主那天起,我就已經不是小孩了。」

「我知道,」管家又笑了,皺紋溫和地舒展開來,「但我是看著您長大的。」

你又不吭氣了。

「大小姐,您一直都很懂事,」管家直起腰,「我知道我這樣也許不對,但哪怕是偶爾也好,我希望能做些您想做的事,如果您想……」

「我沒有愛上利亞!」你騰一下站起來,差點撞倒管家。

「我沒有說您愛上他。」管家理了理你的領口,「我只是說,如果您想去看看他,或者聽他唱歌,這都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您可以做您想做的事。」管家說,「不需要這么壓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