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民國等邊三角】 宴安 4(1 / 2)

睡前游樂園 咦她居然 1827 字 2021-01-02

「爺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小安說,「無論外界對爺有怎樣的風言風語,我都不會聽信半句。只要爺不趕我走,我會永遠跟著爺。」

第一句聽著還有幾分真心,再加上小安的聲音又沉靜,聽得周亭震了一震,但越往後聽,就感覺越不是那么回事——得,小安怕不是當他在替周嘉平打探口風,所以趕緊一表忠心呢?

嗨,別說小安不信任他,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疑!留洋五年的幼弟,回來都半個月了,也沒正經和嫂嫂說過幾句話,一開口又問她怎么看自個兒當家的——這,這擺明了是因著她妓子的身份對她不放心,所以前來打探消息了嘛!

周亭不是能言善辯的角兒,心里有一千句一萬句順順當當能解釋自己來意的一二三四,嘴上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憋了半天,只干干地擠出一句:「我不是懷疑你對我大哥……我就是想,想……」

兩句話都沒說齊整,前半句沒說清不是懷疑小安對他大哥怎么了,後半句沒說清他到底想干啥,周亭剛到美國還不會洋文時都比不過此刻口拙,他窘得要命,頭頂都在發熱,悔意更強了——他到底干嘛要多管閑事!

小安興許是看出了他的困窘,沒等他「想」出個結果,便開口了:「十七歲那年,爺從錦華樓把我撈出來,不顧我身份卑賤身子污穢,娶我進門。錦華樓里這么多姐妹,有誰能像我這般尋一個好歸宿的?」

她停了一停,又繼續說道:「我是個病秧子,一年到頭身子不得好,爺不嫌棄,平日里照顧我,還四處尋名醫給我看病……我早下定決心,倘若有一日爺真的不要我了,我便去廟里做尼姑,日日夜夜為爺祈福。」

是,他是對你好,可他給你的那些對他來說和給手表上的油沒什么兩樣,他不愛你,他只把你當物件,當寵物,當附屬品……他不愛你!這句話在周亭喉嚨里翻滾,卻冒不出來,一個字兒也冒不出來,他和小安對視,一雙杏眼比嬰兒還清澈,像什么都不明白,也像什么都明白。

「二爺,爺對我的好,我還不完的。」小安說。

「那你愛他嗎?」周亭問。

小安沉默了一小會兒,垂眼盯著自己的膝蓋,周亭反倒是平靜下來了,廂房里靜得聽得清呼吸聲,暗香悄悄地涌,紅白兩支梅無聲地開。

「我不能。」小安抬起眼來,輕輕笑了,「二爺,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去愛。」

——

小安回答的不是愛,也不是不愛,而是不能——所以她到底是愛還是不愛?「不是每個人都能去愛」又是什么意思?她是在說周嘉平不是一個能夠被愛的對象,還是在說她自己不能去愛周嘉平?周亭想得頭疼欲裂,頭一回發覺中文竟然如此精妙。

他這幾天魂不守舍的樣子被周嘉平看在眼里,再一結合前幾日兄弟二人的對話,周嘉平琢磨片刻,一拍大腿——這小子定是害相思病了!

嗨,你說這世上還有什么比人心更難測?周亭周嘉平這么心連心的兄弟倆,也照樣吃不透對方在想些什么,周亭為了哥哥嫂嫂的夫妻感情操碎心,結果哥哥卻以為他是在思慕哪家的小姐!

這日天高雲清,碰上個難得的爽利天氣,周嘉平又適逢得閑,便帶著小安,拉了周亭去公園散心。說是散心,實則想從他口中撬出究竟是哪家小姐這么有福氣——居然能入小阿亭的眼!她必須漂亮,必須聰慧,個頭不用太高,但也不能矮,否則站地上跟只拔了一半的蘿卜一樣,丑煞個人,怎么配得上阿亭!嗯,她最好機敏些,知禮些,像小安這樣就很好……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莫非是白家幺女?那姑娘上次在飯局上對周亭頻頻遞眼色,還把手帕掉他腳邊……傻小子,還問他為何沖自己擠眼睛!也不想想那綉花手帕怎么不掉什么李參謀、王先生腳邊,偏偏落到你周亭腳邊呢!

三人一行沿著公園小路走走停停,周嘉平懶得迂回,看周亭又對著課樹發起呆來,便直截了當開口問道:「阿亭,你老實同我講,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周亭本來在看雌雀哺幼,被他這么突如其來一問,嚇出一身白毛汗來,寒毛幾乎能撐起身上的西裝,遠看身形都要大出兩號,連聲否認道:「沒有,沒有!」

「那你這幾日在想些什么?」周嘉平不依不饒,繼續追問,「前幾日還問我那樣的問題……究竟是誰家姑娘?」

周亭像是心里有鬼一樣,下意識瞟了一眼小安,她站在周嘉平後一步的位置,還是那副什么也不關心的表情,神色淡淡地,只看著周嘉平,周亭後背熱得發癢,嗓門頓時更大了:「真沒有!大哥!」

「王小姐?何太太?莫不是白家小小姐吧?」周嘉平摸摸下巴,「真要是她,那倒也不錯,我看她對你也有意……」

「大哥!」周亭白凈臉蛋燒得通紅,央求似的望著周嘉平,眼尾耷拉出陰影,看著可憐巴巴的,周嘉平有一點點心疼,但心里還是好笑更多,正待再說點什么來逗弄他,聽見小安不緊不慢地說話了:「白小姐很漂亮。」

小安還是那平平靜靜的調子,語速又不快,講話時直視著周亭,她戴著頂貝雷帽,陰影恰好落到薄眼皮上,陰影襯得眼珠黒亮,看得周亭覺得這一句話的工夫長似一年,連風都滯緩。

周嘉平的聲音讓時間流速又恢復了正常:「小安都說她漂亮,那是真漂亮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