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你說什么？」你一下子清醒了，難以置信地問道。

「和易晃復合吧。」795又重復了一遍，「那樣對你比較好。」

你沒說話，795把這當做了默認，他的聲音開始有點發顫了：「我只希望……只希望你不要把我送走，也不要把我銷毀掉，我會像個最普通的機器人一樣活下去，只做你希望我做的事，絕對不會影響到你們……我只要遠遠地看著你就好了。」

「所以看著我和易晃擁抱接吻做愛也沒關系嗎？」你冷冰冰地問，「或者為了情趣讓你也加入，把你當性玩具使用也沒關系嗎？」

他難堪地轉開頭，從喉嚨里擠出一個破碎的嗯。

「你這是什么倒胃口的表情？」你提高聲音，「現在都這樣了，那到時候的表情不是更糟糕，對著這么張臉誰還有興致啊，人類做不好，連性用品都做不好嗎？」

「那就把我銷毀掉吧，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795啞著嗓子說。

他狼狽地抹去眼淚，緊盯著房間的一個角落，眼眶里很快又蓄滿了淚水，他很輕很輕地吸了下鼻子，又抬手去擦，根本沒有用，他越擦越多，干脆伸手擋住眼睛，淚水在他掌心下匯成一條水痕，細細地淌下來，他咬緊下唇，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明明是他先開始說混蛋話的。你嘆氣，把他的手從臉上拉下來，扯著袖子給擦眼淚：「既然那么難過，為什么還要說這種話？」

他眨眨眼睛，怔怔地看著你，眼淚淌得更凶，你的衣袖很快被浸得透濕，你只好探身拿過床頭的紙巾盒，抽了紙巾按壓他的眼角：「我剛剛說的都是氣話，對不起，你不要當真。」

「可是我不是。」795哽咽著說，「我沒有說氣話，我覺得你應該跟易晃復合，這樣對你比較好。」

「為什么突然這么想？」你問他，「發生什么事了嗎？」

「今天早上，我跟你說我已經完全沒事了。結果你才出門沒多久，我就開始感到不安了。」795說，「然後我偷偷去了你和易晃約好的餐廳……」

「哈？」

害怕被你責怪，795立刻低下頭，不敢和你眼神對視，老老實實地道歉：「我知道這樣的行為很惡劣，對不起。」

算了，先不跟他計較這個，你深呼吸：「你在哪里？我怎么沒看見你？」

「因為我沒進去，你們不是坐靠窗的位置嘛……我在馬路的公交車站對面坐著，那里就能看見你們。」795的聲音越來也小，「我怕被你看見，你會不高興……」

「那現在為什么還主動告訴我？」

795咬住下唇，好半晌才說：「因為必須說了。」

「我看見易晃向你求婚了，我覺得……」

「等一下，」你伸手捂住795的嘴，他的臉還是濕的，「你在馬路對面，看見他求婚？」

795拉下你的手，點點頭，指著自己的眼睛說道：「相機的像素很高的，我連他的卡號都看得清。而且我能讀唇語。」

靠，當ai比當人類好多了！

「行吧，你繼續。」你眯著眼威脅他，「你最好把要我跟他復合的理由講清楚，不然我就把你新裝的手和腿卸下來掉個個兒。」

795看起來完全沒把你的威脅當回事，居然還垂著眼飛快地笑了一下，像瞬熄的煙花。

「看到他說要你和他結婚時，我一下子站了起來，花了很大力氣才忍住沒有穿過馬路去找你，」795說，「但是後來，他對你說的話打動了我。」

「那你去跟他結婚吧。」你立刻說。

795又笑了，沒有理會你的嘲諷，繼續說道：「易晃很愛你，他想成為你的依靠，給你安穩無憂的一生。」

「於是我開始想，換做是我，能給你什么呢？」795眼睛里的光圈跳了兩下，「一開始我還能夠對自己說，我可以做你的後盾，我可以讓你不需要擔心家里的一切，我可以永遠陪伴在你身邊……」

795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這是一個用盡全力也沒有綻放的苦笑：「但是這些都太微不足道了……如果選擇我，我讓你失去的，遠比我能給你的要多。」

「我能失去什么？」你皺眉問道，「你如果要說失去錢，或者什么你沒有收入沒有工作之類的話，我會立刻飛踢你的頭，我說真的，我今天已經聽夠這種話了。」

「沒有，我不打算說這個——雖然這是事實，而且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但是，但是！」眼看著你臉色越來越差，795立刻改口了，「你說了你喜歡養小白臉，我也挺樂意被養的。」

「所以你覺得我會失去什么？」

「所有人都會覺得你是怪人，」795一字一句地說，「我能告訴自己我覺醒了，我和人類一樣有感情，但其他人，在他們眼里，我依然是伴侶型機器人，我的分類是家用電器，我是你的性用品。你怎么能愛上性用品？」

他講得很慢，也很艱難，但卻沒有半點猶豫。這段話一定在他心里彩排了無數次，所以他才能維持著平靜把它說完，你知道他有多抗拒被這樣形容，他說他有感情，他說他愛你，他不想只是做你的所有物，他想成為人類。

可現在，為了說服你離開他，他是你的性用品。像從玫瑰枝上拔除一根根硬刺，他把自己一點點剝開，最後赤裸裸遍體鱗傷地站到你面前，你恍然間覺得他的手冰涼濕膩，像枝條創口處淌出的苦綠花血。風拂過你的後背，你一個激靈，這才發覺自己渾身冷汗，就連你們交握的手都被你的手汗沾濕。

「你和易晃牽著手走在街上，所有人都會祝福你們，賣花的小男孩會對易晃說哥哥給姐姐買一支花吧。」795握緊你的手，「如果我和你，像這樣牽著手走在街上……」

795沉默了，他說不出接下來的話，他不能把自己撕得更開了。

「我不是說，覺得我被別人用那種眼光看會怎么樣……反正我本來就是被設計來干這個的，」795抬起頭來，「可我不想你也被別人用那種眼光看待。」

「我根本無所謂。」你說。

「你才沒有無所謂，」795眼睛里的煙花又湮滅了一次，藍光圈住一片死寂的黑，「你連我對修理師道謝卻被無視都會生氣。」

「那不一樣，」你皺眉，「我那是因為你，如果他看的人……」

「那我就會心碎，」795說，他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所以我們永遠不會開心。」

「本來就不可能存在只有開心的人生，你只能在痛苦abcd里面選一個沒那么痛苦的，然後咬著牙活下去。」你輕聲說，「被用惡心的眼光看待很痛苦，因為這種事和你分開對我來說更痛苦。」

「你記不記得那時候你問我，如果你成為人類，我會不會愛上你。」你看著他的眼睛，「我現在可以回答你。」

795震了一下，光圈一下子擴到最大。

「不用等到你成為人類了，我好像已經愛上你了。」

795足足沉默了三十秒，藍光圈瘋狂地閃爍，一會兒跳到最大，一會兒縮成針尖大小，他的嘴唇也在神經質地哆嗦，簡直就像是系統崩潰，或者某個子程序故障。這場景實在有點嚇人，你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他的手：「你沒事吧？」

795一顫，光圈還在亂跳，至少嘴唇不哆嗦了，他說：「你……你想清……清楚，不要因為我剛剛的話，錯把感動當成愛……你們，你們人類，經……經常分不清感動和愛的。」

看來他的系統的確是有些崩潰了，他說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分得清。」你皺眉，「我也不是因為你剛剛的那些話才這樣說……我在回來之前，就決定要拒絕易晃了。」

795眼睛里的光圈跳得更瘋狂了，而且不僅嘴唇哆嗦，手也開始跟著發抖，你一驚：「我靠！你不會直接壞掉吧！不要啊！系統壞了要重裝的！」

「不……不會！」795霍地站起來，「我……我只是承載不了這么巨……巨大的情緒波，波動，等……等一會兒，我冷靜一下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