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卡塞爾之門(2 / 2)

龍族1火之晨曦 江南 12932 字 2021-01-02

夜深人靜,路明非坐在他的老式筆記本前,同時掛著兩樣東西,qq和星際爭霸。

很久以前他讀過一篇星際爭霸的周邊小說叫做血染的圖騰,里面有一個在外空作戰的巨型機械人偷用軍用網絡和一個地球上的小女孩聊天,那個叫做哥斯拉的巨型機械人在遙遠的星球上,在鉛灰色的低空雲層下,和可怖的蟲族作戰,一邊槍林彈雨,一邊和小女孩說溫馨的話。最後一次通話的時候,哥斯拉說我要死啦,我的電池液都流光了,我快沒電了。小女孩說你不是騙我吧哥斯拉說跟你聊天的感覺真好。然後它被迫斷線了,因為在那個遙遠的行星上,血戰之後的戰場上,一只暴躁的小狗跳上一個巨型機械人的殘骸,用利爪撕裂了它的電路。

有時候路明非覺得他就是那個巨型機械人,而陳雯雯是那個小女孩,有時候陳雯雯會把心里很秘密的事情跟路明非說,路明非也很高興地聽著,回復以各種可愛的表情表示他在認真聽,但是陳雯雯永遠不明白路明非為什么這么做,也不知道路明非在線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等她。有朝一日路明非這個巨型機械人的電路斷掉了,陳雯雯不知道會不會悲傷。

路明非想著想著就很難過,有種胸口里流淌著電池液,周身電路劈里啪啦作響的悲劇感。

文學社的群里安安靜靜的,陳雯雯不在,絕不會有人討論什么文學。文學的美主要還是體現在繆斯的身上,尤其當繆斯穿著白棉布的裙子,裙子上透著陽光曬過的味道時。

星際爭霸的頻道里那個熊貓頭像的家伙正在跟一群人傳授他打敗頻道內賤招第一的路明非的秘笈,自從他戰勝了用紅點操縱的路明非,他儼然在頻道里成了率眾反抗路明非暴君統治的英雄。這時候那只大臉貓上線了,諾諾的名字有點驚心動魄地跳閃著。

路明非心頭一跳,猶豫了一下,真的是你

嗯,陳墨瞳。諾諾的回答顯得懶洋洋的,沒事干上來打兩盤。你想好沒有,接收我們的邀請么

沒想好你們怎么知道我的id

諾瑪查到的,根本不費事,你居然用明明這種id,像女孩似的,還有夕陽的刻痕你是人妖么

保密保密,後面那是我來逗我弟玩的

我沒空搭理你弟弟,他目光在我胸口上掃來掃去的。

路明非想這句話就你說得理直氣壯。路明非倒有點佩服起路鳴澤的膽氣來,雖然對面坐著個美少女,路明非的目光卻沒敢往諾諾那里去。這個女孩太明麗太坦然,像是把硬鋼的好刀,砍人很好用的樣子。在她面前路明非不由得有點自卑,卻不像第一次見陳雯雯那樣,面對諾諾他就很想溜走。

你們好像當特務的。路明非說。

你的履歷里面唯一的亮點是,擅長競技類游戲,譬如星際爭霸。我代表學校來查證一下,是不錯,你倒都說實話。

行了行了,我都輸了。

是我輸了是諾瑪和我一起打的,我們兩個控制一家。最後我知道你在升三級基地,因為諾瑪偷偷開了地圖,看見了。

作弊死全家路明非完全是不假思索地打出了這句話,這句惡毒的詛咒在打星際爭霸這個圈子里就像青幫里大家說勾引二嫂三刀六洞一樣,可永遠只是說,沒誰真的介意。

隨你說,我家只有我一個人了。諾諾的回答平淡至極。

路明非愣了一下,想像諾諾說這話的表情,無論如何想像不出來。孤兒父母離異苦大仇深的童年這些從諾諾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完全是個冷淡又驕傲的小公主,帶點小小的惡意。

你們不會真的是競技類游戲學校吧學院秘書都打星際路明非聯想起那一局對手可怕的微操和同時多線進攻的指揮,確實不像是一個人可以做到的,如果世界上存在這個人,他得有同時雙手操縱兩只鼠標的能力。

當然不是,我們研究的東西,以及要對付的東西可比蟲子棘手很多,那可是傳說中的算了,不說了,來玩一盤

沒心情。

失戀了

還沒有路明非忽然覺得很抓狂,諾諾像是個小巫婆似的看穿了他的心肝脾肺腎,在這個女孩面前他幾乎無處容身,我沒有女朋友,當然不會失戀了,姐姐你想怎樣啊

姐姐叫得還蠻甜的,諾諾打出一個無比歡快的笑臉符來,來吧,說說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許能幫你忙。

你幫什么忙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

我也不認識陳雯雯是吧小巫婆諾諾很欠地說。

你們到底知道多少路明非忽的有種極大的恐懼。

你想過沒有為什么你父母六年沒有見你,只是給你寫信還有你是不是還在懷疑卡塞爾學院為什么給你這么個成績一般的學生高額獎學金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給你的一切解釋都遮遮掩掩的

是啊,大概只有我叔叔嬸嬸不懷疑他們覺得我爸媽太強了,什么都能做到一路上都在問我要怎么把我弟弟也辦出去。路明非回答。

可是我們無可奉告誒,我只能告訴你,你永遠都有第二個選擇,但是不是接受要看你自己。其實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事情你根本不知道,所以不要用你以前的知識來判斷將來會發生的事比如你沒有跟女孩交往過,你就永遠不會知道陳雯雯在想什么。小巫婆的邪惡本質又一次蠢蠢欲動。

路明非猶豫了很長時間,准備向小巫婆示弱一次,既然她那么強橫,也許有些不同尋常的建議。

陳雯雯在想什么他問。

我不知道,小巫婆諾諾很爽快地回答,而後話鋒一轉,可是我也是女孩嘛,我雖然不認識陳雯雯,但我有女性的直覺

那你女性的直覺是什么樣的

是她不喜歡你嘍。

路明非氣得幾乎從鼻孔里噴出火來,一顆心卻悄無聲息地沉了下去。

可你若是覺得好,就去玩命地追嘍,打動女孩,總有很多辦法的嘛。諾諾那張臭嘴里終於說出點轉圜的話來,反正一開始你喜歡我,我喜歡你的情況就不多,無非就是一個人追另一個人,追你懂么

路明非隱隱地覺出一點希望來,怎么追我跟她差好遠,說話的機會都不多。

那你喜歡她干什么你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路明非不吱聲了,有些事兒他還是不想跟諾諾說,比如陳雯雯邀請他加入文學社的那個下午,教室里安安靜靜的只有陳雯雯和他兩個人,他在擦黑板,陳雯雯穿著白色棉布的裙子,泡泡袖,運動鞋,白色的短襪,坐在講台上低聲地哼著歌,夕陽的斜光照在新換的課桌上,窗外的爬牆虎垂下來,那是春夏之間,花草樹木飛快地生長,路明非甚至能在擦黑板的時候聽見它們瘋長的聲音。他已經忘記了那天陳雯雯為什么也要留下來,只記得陳雯雯忽然扭頭問他說,你加不加入我們文學社

窗外的花草瘋長,窗口透進的斜光迅速地黯淡,蟬鳴聲仿佛加速了一百倍,那時候路明非覺得自己的靈魂被提升到天空里,感受著時間從指間溜走,腳下雲流變幻,他和那個叫陳雯雯的天使四目相對。

你送過花沒有諾諾問。

狗尾巴草算么

切,請過看電影么

學校搞革命影片教育展播時,閃閃的紅星那場我坐在她旁邊。

她生日是幾月幾號

10月10號。

送過生日禮物沒有

她拿我的筆給送她賀卡的男生寫回信,後來忘記把筆還給我了,第二天說那就算禮物了

你能不能更衰一點

我也覺得不能了。

媽的,小弟跟你這樣,我真丟臉諾諾似乎怒了。

小弟

你是我學弟啊。諾諾說,我和古德里安教授不遠萬里從美國跑回中國來招生,我不會讓你逃過我的手掌心的來,讓姐姐教育你一下。首先,所有女孩都是要追的你不主動你惦記著人家主動跟你表白其次,對於女孩最重要的無非是幸福感,這個男孩有用沒用不是絕對重要的,而是,你能不能給她幸福感

幸福感

比如說,如果陳雯雯很喜歡你,但是你對她沒感覺,但是有一天你考試考砸了,無比沮喪的時候,忽然看見陳雯雯開著一輛法拉利來接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摸著你的頭發說,別擔心,努力啊,下次會考好的。你是不是覺得幸福得要爆了就算你對她沒感覺,是不是也立刻從了。

立刻絕不猶豫給自己套上一根狗繩兒,就汪汪地跟她跑了路明非回答得斬釘截鐵。

沒出息這樣就顯得太賤格了啊,怎么也得小小地扭動一下欲迎還拒嘛

姐姐那我該怎么辦

破釜沉舟嘍,要追一個距離你那么遠的女孩,就該不惜工本,不怕失敗。成功了是你賺到了,失敗了是理所當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嘛。

怎么破釜沉舟

對所有人說你喜歡她唄,大聲地說。把男人的尊嚴和未來都賭上去,諾諾說,你懂女孩么沒有一個女孩會真的討厭一個男孩對她足夠誠實和大膽的表白,就算她不接受,她也會記得你。

記得我又怎么樣啊路明非有點沮喪。

帶著你美好的記憶去美國讀書,你看這個建議怎么樣

聽起來還是好悲慘

最好的結局不屬於一般人了,總是得你在萬軍叢中殺出一條血路,最後一條狗,穿越無數龍騎的炮火,在剩下最後一滴血的時候,揮出改變戰局的一爪你要是死在半路上了,也很自然吶。不過不沖向炮火的狗不是好狗啊諾諾說。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感覺到諾諾話里的殺氣,眼前就浮現那張漂亮冷漠的臉兒。那個鋼刀一樣的女孩現在她揮刀了,一刀正中路明非的心頭,血花四濺。路明非做了他人生中大概是最大膽的一個決定,他要做那只沖向炮火的小狗,在畢業前的最後三個月,他和陳雯雯的最後時間里跟陳雯雯說他喜歡她三年了,無論這最後一爪多么虛弱,能否攻破女孩的防線,但是他決心要做一條好狗這讓他心里一股暖流奔涌。

知道啦他說。

要有花,如果不知道她喜歡什么,就玫瑰吧,深紅色的,沒有女孩會真的不喜歡玫瑰花,要有音樂,音樂比語言更有打動力,最重要的就是要當著所有人說出來,這是你的膽量諾諾說,好運吧,小弟

她下線了,路明非沒有再回答的機會。看著那個灰色的大臉貓頭像,路明非忽然有種感覺,覺得他這次大膽的表白會成功,為此他可以放棄去美國的機會,也可能為此他再也不會看見諾諾,這個像是小巫婆的女孩。他忽然有點感動,覺得自己會懷念諾諾的,在諾諾之前,從未有一個女孩那么貼近他跟他這樣的話,即使陳雯雯也不曾有過。

他有種古怪的錯覺,在他成功跟陳雯雯表白的那一刻,卡塞爾學院、古德里安教授和諾諾都會泡沫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這一刻世界在他面前分裂成兩條路,一條指向幻象般的卡塞爾學院,一條指向美好而溫馨的陳雯雯,選擇一條,另一條就消失。

星巴克咖啡館里,諾諾端起溫熱的摩卡喝了一口。她的蘋果筆記本屏幕上,qq並沒有關閉,只是開啟了隱身,路明非最後一條留言過來了,是簡單的謝謝兩個字,而另一個對話窗口里,名叫索尼克的人說,你不是該想辦法把他招進我們學院么怎么反而教他怎么跟女孩表白要是他表白成功了不願意出國,古德里安教授可真的會瘋掉。

怎么可能這么表白就能成功你秀逗啦我只是逗逗那個傻瓜而已。諾諾皺皺精致的鼻子,露出一個冷冷的笑來,那個陳雯雯聽起來就是那種很文藝的女孩,她喜歡的,才會接受,不喜歡的,你給得再多她也不會理睬的。那個傻瓜都追著人家三年了也沒有什么機會,靠音樂玫瑰花和大聲說我愛你就能搞定開玩笑

那你說得頭頭是道

說了是玩他的了。

你能更沒有道德一點么

不能了,諾諾聳聳肩,我得承認這是我做過的最沒道德的事情了。

那你還做欺負一個未來的學弟干什么

我就是不明白為什么學院在招生名單上會把他列成s級,當初我才是a級,要是我現在不趁機欺負欺負他,他進了學校我就不好欺負了。諾諾的笑容有點邪惡。

招生名單上的級別不算什么了,最後還是看成績,你那么在乎這個級別

是啊。諾諾挑了挑鋒利好看的眉,無論在什么時候,我都該是最好的。我就是這么變態的

好啦,變態的小巫女,但是你想過沒有,你並不了解那個陳雯雯,如果她真的是和路明非一樣悶騷,喜歡路明非三年了但是不願意跟他說,只等一個表白你不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么索尼克說。

諾諾的臉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忽然僵硬了。

我不會那么衰吧諾諾自言自語,不會的一定不會

路明非覺得諾諾必然是一個天使,會帶給他神奇的好運氣。就在諾諾跟他說完那番話,陳雯雯忽然上線在群里說話了,於是那些隱身的家伙也都紛紛跳了出來,一個個活潑雀躍,全然不像正在高考的噩夢里煎熬的樣子。

快高考了,文學社搞一次畢業聚會吧陳雯雯提議。

一群人群起喝彩,路明非也夾雜在其中,這種提議一定該由陳雯雯來提,趙孟華開玩笑地說,陳雯雯就像是文學社的劉備,因為對男人都有絕對的吸引力。

只有蘇曉檣冷冷地說,聚會沒什么意思,最近我減肥,只吃點水煮蔬菜和水果,而且做模考題都做死了,哪有心情

蘇曉檣居然願意屈尊降貴加入文學社,路明非開始完全沒有料到,網球社和台球社的社長都是蘇曉檣的仰慕者,都巴巴地邀請,但是蘇曉檣居然想都沒想就加入了她最大對頭負責的文學社,看起來不像是來入伙的,倒像是來砸場的。

不過很快路明非就發現蘇曉檣的目標並非是陳雯雯,而是趙孟華,這種事情之所以連遲鈍到家的路明非也能發現,是因為小天女蘇曉檣非常坦白。蘇曉檣請學校里的漂亮女孩們吃必勝客,席上忽然站了起來,舉著一杯啤酒說,我請大家吃飯,就是跟大家說我就是喜歡趙孟華,跟我搶的就來,人再多我都不怕然後她就生生把那杯啤酒喝完了,一瞬間漲得滿臉通紅。這種氣魄類似民國時候天津青皮到北京地界上闖生路,到人家店里二話不說就把自己和別人的小指頭捆在一起一刀砍下,要是沒嚇退,就再捆無名指一路捆下去。在他們那個貴族高中,女孩們雖然有點傲嬌,但是像小天女這樣嫵媚闊綽又有青皮氣的絕無僅有,加上趙孟華雖然學習體育上都是第一流的,可對女孩並不那么熱絡,很快其他的女孩就都退散了,所有人都猜測趙孟華遲早落在蘇曉檣手里。

我是想我們一起湊錢去包一個電影院的小廳看電影。陳雯雯說。

又是一片叫好,路明非心里一跳,諾諾的話浮現在他耳邊。一切都像是為他准備的,電影院的小廳,電影,音樂,對,還有玫瑰花

老天爺都幫他,要是這樣還不成,豈不是沒天理了

看什么看什么趙孟華問。

變形金剛2吧

還不如終結者4

還是飛屋歷險記好點,這幾天最熱的。

看機器人總動員吧我還想再看一遍。陳雯雯說。

啊,也行,那我們帶吃的喝的進去吧。趙孟華有點遺憾的口吻,他從初中就有私人英語老師,托福考分在高中生里簡直不可想象,從來都不看中文版的電影,所以也只記電影的英文片名。

我包爆米花和可樂,其他我不管小天女在付錢這件事上永遠豪氣干雲。

那小天女我們兩個絕配,我包吃爆米花和喝可樂你看怎么樣路明非不由得又說出這種很欠的話來。

他就是這么一個性格,顯然叔叔嬸嬸給他的零花錢也就夠他給自己買張電影票的,可還是不能忍著不說話,而且說的話都是又冷又欠的。

切誰跟你絕配果不其然,小天女表示了十二分的鄙夷。

其他人的七嘴八舌很快把路明非的冷笑話蓋過去了,大家對這個計劃都很有興趣,畢業前社團的同學一起在一個獨立的小廳里看一部有愛的動畫片,聽起來是個很棒的回憶。

有愛的動畫片對,關鍵是有愛路明非的心里像是要開出花來。

這一切仿佛冥冥中的暗示,陳雯雯選擇了,那個片子說一個灰頭土臉的小機器人,它就叫,是個收垃圾的小家伙,愛上一個小公主一樣雪白的女孩機器人eve的故事,路明非其實很喜歡那片子,但是他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說。別人大概不會相信他看到最後一幕居然感動得流下眼淚來,自己都沒察覺,那一幕是被那個邪惡的船長機器人壓成了一堆廢鐵,eve趕著去尋找零件救它,抱著突破了音障。那大概就是愛情吧,路明非覺得真是感人死了,特意截了屏當作自己的壁紙。

慢著慢著他忽的一愣。也許並不是什么冥冥中,選擇那個片子的是陳雯雯陳雯雯是想說什么么陳雯雯跟路明非說過那部電影,說她看的時候哭了,覺得那個小機器人好可憐。

那路明非跟我一起去買票吧,大家把錢都給路明非。陳雯雯說。

群里一片附和聲,路明非這個文學社理事的主要任務就是挨家挨戶的收錢和跑腿,這個活兒交給他是慣例。

但是,這一次陳雯雯說她要一起去

5.命運

有的路你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長得離譜,你和另外一些人走,就短得讓人舍不得邁步子。

路明非放學時候走的那條鵝卵石鋪的沿河路就是這樣,這條路市政工程特別劃定的風景區步行街,花了很多錢,一邊是青綠發藍的河水,一邊是咖啡館、電影院、花店和各種專賣店。風景雖好,可是與路明非無關,因為他從來都是一個人走。

但今天不一樣,他正和陳雯雯並肩走在這條路上。

路明非你想報哪個學校陳雯雯問她。

他們倆剛去電影院包了一個小廳,定了要放,然後他又陪著陳雯雯去買了一紙袋風鈴草,陳雯雯說她媽媽喜歡,路明非偷偷地看了玫瑰的價格,不縫年過節的,似乎也不算貴,買上九十九朵的錢他還是湊得出來的。現在陳雯雯就抱著一紙袋風鈴草和他漫步著回家,這是路明非第一次知道陳雯雯的家其實距離他家不遠。

路明非扭頭看了陳雯雯一眼,陳雯雯穿著那身白色的棉布裙子,夕陽照在她皮膚上,皮膚仿佛是透明的。

隨便報什么學校唄,只要我能考上。路明非說。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獲得了一份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嗯,你會在家這邊上學么

路明非心里動了動,想陳雯雯是在悄悄地問他會考去哪里啊。

隨便哪里,同學多的大學最好了。路明非於是說。

嗯,我想考到北京去,趙孟華和蘇曉檣他們都考北京的大學。陳雯雯低聲說。

北京好啊。路明非說。

你也喜歡北京

北京有大鍋的羊蠍子路明非這么說著,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多好的機會啊,只要臉皮磨得厚一點,他就可以說出北京有你所以很好這樣比較深情的話來。他想自己就是太蔫兒了,諾諾叮囑的都沒做到。

陳雯雯無聲地笑了笑,低低地嗯了一聲。

兩個人的腳步聲在沉默中分外清晰,路明非數著步子,不敢看陳雯雯。

這樣老不說話也不是辦法,他一抬頭,愣了一下,他對面的人也愣了一下,扶了扶臉上巨大的墨鏡,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兒。

陳墨瞳,或者諾諾,居然也在這條街上閑逛,還是一雙紫色暗花的慢跑鞋,一條貼身牛仔褲和白色小背心,外面罩了件藍條紋的短袖襯衣。她愣了一下之後嘴角立刻帶上了有些惡意的笑來,伸手對路明非揮舞,嗨嗨

路明非知道她那副興高采烈故人相逢的感覺是從何而來,純粹是要給陳雯雯看的。這個小巫婆的邪惡他領教過。

你朋友啊陳雯雯略有點窘迫,她也被諾諾身上那股鋒利之氣壓到了,諾諾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在這個南方小城市長大的。

路明非支支唔唔地應著,諾諾已經蹦到了他們面前。

嗨嗨那么巧啊諾諾說著轉向陳雯雯,這是陳雯雯吧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陳雯雯有點吃驚,她在陌生人面前一直比較害羞。

聽他說的,他說諾諾忽然煞住說,對了,你欠我冰淇淋的吧

訛詐,這是赤裸裸的訛詐

不過只要諾諾此刻不胡說八道,讓路明非叫她姐姐都可以。路明非趕快掏錢包,買給你買給你,你要吃什么味道的

上面淋草莓醬的。諾諾摘下棒球帽,用手梳理著那頭暗紅色的長發。

路明非只能破財買了三只冰淇淋,他兜里剩下的錢實在不多了,買給陳雯雯他是毫不吝嗇的,買給諾諾的他也不可惜,只要這個小巫婆閉嘴,就是買給他自己的那只他有點舍不得。他們三個咬著冰淇淋漫步在沿河路上,槐樹的花落在陳雯雯的白布圈子上和諾諾的棒球帽上,諾諾不斷地抱怨,陳雯雯細聲細氣地和她說話,兩個女孩在的時候,路明非就像一只巨大的燈泡,完全沒他什么事兒。路明非不能不對諾諾傳遞惱火的眼神,諾諾卻跟沒看見似的。

路明非是不是說我很多壞話陳雯雯問。

沒有,諾諾答得漫不經心,他說他很喜歡文學,所以加入文學社了。

哦,我也喜歡看書。陳雯雯說,你們是初中同學么

不是,是小學同學,可我後來一直在美國讀書,最近才回來。諾諾轉向路明非,你記得我們教學樓牆上那牆爬山虎沒有那天我回去看,都攀到樓頂了

路明非使勁點頭,想這個冰淇淋是值得的,諾諾是個有信用的生意人,說得活靈活現。不過他忽的又有種錯覺,覺得諾諾說的像是真的似的。他明明不記得小學時候有過諾諾這個同學,可是記得爬山虎,他有點遲鈍,記性一直不好,小學同學基本忘光了,只記得那牆爬山虎碧綠的葉子里透過來的光。一時間諾諾說的是真的還是他自己的記憶是真的,他差點分不清了。

你是家里移民么陳雯雯問,他們學校不少人都在說著全家要移民的事情。

不是,我拿中國護照,我就是去上學,卡塞爾學院大一。

你跳級了么路明非才高三啊。

哦,我們不是同班同學,我是他師姐。諾諾圓謊很快,路明非是不是啊

哦,師姐。路明非知道諾諾這么問的用意。

諾諾笑得和開花似的。

他們最後在三岔口分手了,路明非和陳雯雯繼續往前走,諾諾去向另一邊。路明非看著諾諾蹦蹦跳跳離去的背影,又一次覺得她會就此消失,連帶他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叔叔嬸嬸這兩天對路明非好了不少,嬸嬸說來說去,無非是讓路明非去了之後跟他那似乎永遠無法謀面的爹媽說說,把路鳴澤也給弄到美國讀書去。路鳴澤很抗拒這個,在餐桌上拉下臉來說了些縱然出國也得靠成績不想靠關系一類的話,路明非知道弟弟對於自己的狗屎運有些耿耿於懷。而且路鳴澤這些天很不開心,因為夕陽的刻痕總不在線,讓他抓心撓肝似的著急,所以越發霸占著那台老式筆記本,不讓路明非有片刻的機會。

嬸嬸一邊念叨著路鳴澤不能老上網,該多學習才能有出息,一面照舊支使路明非去買明天的早餐奶。路明非走出門,聽見屋里路鳴澤不知怎么地忽然著急起來,和嬸嬸大吵。

他覺得心里亂糟糟的,沒有下樓,沿著樓梯一路而上。這棟樓沒電梯,最高就七層,頂樓天台是嗚嗚作響的空調機組和縱橫的管道。物業在樓道里設了一道鐵門,寫著天台關閉的字樣。其實不關閉也不會有人往那上面跑,通往頂樓的樓梯有點恐怖電影的感覺,堆滿了紙箱子、兩台破馬達和一些七樓住家扔掉不用的破沙發和木茶幾,所有東西都落滿灰塵,間隙小得落不下腳。

路明非在那些小小的間隙中跳躍,就像一只輕盈的袋鼠,他清楚地記得每一處落腳點,譬如紙箱子里罩著的兩塊板磚、破馬達堅硬的底座和那個木茶幾唯一一條沒斷的腿,這些落腳點仿佛一連串島嶼,幫他渡過這個垃圾組成的海洋,對面就是那道鐵門,鐵門外咫尺陰影,萬里星光。

路明非從鐵門上最大的那個空隙鑽了出去,站在滿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現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達這里都有種想躺在地上放賴的感覺,享受頂樓的風、天光和春去秋來這個城市不同的氣味,有時候是槐花,有時候是樹葉,有時候是下面街上賣菠蘿的甜香。

他坐在水泥台子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把雙腿伸出去掛在外面,這樣他腳下相隔幾十米才是地面,他覺得自己又危險又輕盈,像是一只靠著風飛到很高處的鳥兒。

這是他秘密的領地,這幾年每個下午他都在這里發會兒呆,然後跟嬸嬸說他在外面郵局的長桌上寫作業。

夜空下整個城市的燈都亮了起來,商業區的霓虹燈拼湊在一起,虛幻不真,堅硬的天際線隱沒在燈光里,那些商務樓遠遠的看去像是一個個用光編制出來的方形籠子,遠處是一片寬闊的湖面,毗鄰湖邊,這座城市最繁忙的高架路上車流涌動,高架路就從路明非家的小區旁經過,從這個位置看過去,路明非覺得那些車燈組成了一條光流,這條光流中的每一點光都是一只活的螢火蟲,它們被這條弧形的、細長的高架路束縛在其中,只能使勁地向前奔,尋找出口。

但是永遠不會有出口。

以前這個城市對路明非就是這樣,永遠沒出口,現在忽然有了兩個,一個是去美國,一個是陳雯雯。

下午他和諾諾分手之後,陳雯雯忽然說要去河邊看看,於是路明非陪著她一直走到河邊,看到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盛開,毛茸茸的小球一個又一個。陳雯雯高興地摘了很多,和她買的風鈴草一起放在紙袋里,然後和路明非一起坐在河邊說話,脫了鞋子把腳泡在清澈的水里。陳雯雯說上了大學大家就會分開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見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見面,很多好朋友就是這樣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記的。

這么說的時候陳雯雯眼里寫滿了難過,比她入學時讀那本杜拉斯的情人時更甚。

路明非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眼睛,看著風吹著她懷里紙袋中的蒲公英零落,灑在水面上,像是一場小雪。

路明非不能確信這是不是一種暗示,但他心里隱隱地有只小鳥雀在跳躍。

這時候他懷里的手機傳來了震動,路明非有些驚訝,因為顯然只有古德里安教授才知道這個號碼,他還不曾告訴任何人。

路明非么電話里傳來的是諾諾的聲音。

是我啊,不是我還有誰路明非抓抓頭。

我只是電話跟你說,排在招生列表上的除了你還有一個人,但是我們只會在中國地區錄取一名學生,古德里安教授說明天就要飛機去北京,所以讓我打電話給你讓你今晚作決定。諾諾的口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路明非一下子急了起來,能不能等明天啊明天

他想說明天他們文學社活動,他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然後他就知道陳雯雯是不是願意接受他的表白了,如果接受,他就想留在中國,反正去了美國也見不著爸媽,如果不接受,他就可以帶著那段失敗的回憶灰溜溜地跟著古德里安教授去美國,在他的高中里留下一段傳奇,一個成績中下的家伙走狗屎運拿到美國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傳奇

不能,古德里安教授訂了明天早上的機票。諾諾的口氣斬釘截鐵。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然後抓了抓腦袋,那我知道了。

什么叫做你知道了

就是說那就算了唄。路明非說,反正我對於出國讀書也沒什么興趣

你夠狠,那個陳雯雯長得也就那樣嘛。諾諾說,卡塞爾學院的門,對於每個人最多只開一次哦。

你長得比陳雯雯好看也不代表我會喜歡你嘛路明非蔫蔫地說。

好漢想不到你還有這份狠勁兒諾諾似乎怒了,行再見

他怎么說麗晶酒店的總統套房里,古德里安教授緊張地盯著諾諾。

他說那就算了。諾諾聳聳肩,反正教授你明天按計劃飛去北京吧。

可是古德里安教授真的急了。

可我不是陳雯雯啊,我要是陳雯雯我就搞定他了。諾諾皺了皺好看的眉毛,你留下來也搞不定的,教授。

誰是陳雯雯古德里安教授很茫然。

教授,看你那么急的樣子,如果我告訴你那是一個可以擊敗整個卡塞爾學院的女孩,你會不會調用行動部的突擊隊把她從世界上抹掉啊諾諾吐吐舌頭。

我就怕我不會可是校長會啊古德里安教授瞪大了眼睛。

電話斷後,路明非看著漸漸熄滅的手機屏幕很久,然後又蔫蔫地把頭低了下去,他眺望著夜幕下的城市,想著明天那次為了分別的聚會上,陳雯雯讓他去致辭。面對文學社的幾十個同學,他要做一件最膽大妄為的事

這個蔫蔫的家伙在他後來堪稱不凡的人生里一直是這樣的,平時他蔫得就像一根干黃瓜,但是一旦他決定了要做什么時,他就會如一株泡了水的西芹那樣精神無比。

我是一個偶爾會發瘋的人吶。這是李嘉圖m路後來的口頭禪。

命運只有一個,可是人生卻有多種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