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渴望激情 未知 5934 字 2021-01-02

尹初石好不容易敲開賈家的門,走進客廳就看見了摔在地上的電視機。這是剛才那聲巨響的來源。賈山和吳曼兩個人鐵青著臉,分別站在房間的對角。互相怒視著。尹初石笑了,剛才那會兒的寂靜里,他們就在干這個;怒目而視。

「得了,賈山,收拾一下吧。」尹初石故作輕松地說。

賈山一言不發繼續怒視著自己的妻子,好像剛才他根本沒去給尹初石開門,現在屋里也沒有這個人一樣。

「吳曼,你給尹大哥一個面子,下樓去跟王一呆會兒。」尹初石又對另一個說。

「不是那么回事,我要是走了,他會以為我怕他。」吳曼說。

「他怎么那么以為,開玩笑。」

「他就會這么以為,他根本就狗p不懂。」

「你他媽的懂?」賈山罵了一句。

「你說話少跟我帶啰嗦兒。」吳曼威脅說。

「我就帶了,你怎么樣?」

「你再說一遍?」

「你他媽的!」

「你真是個英雄,這回在你同事面前可賺面子了。」吳曼說著拉開寫字台的櫃子,拎出照像機舉在手上,然後大聲說,「你有種再說一遍?」

尹初石認識這架f3尼康相機,出於一個專業攝影工作者對優秀攝影器材的尊重,尹初石拼命也要保護這架相機。他沖過去,也用自己的手護住相機。他也試圖去奪,但吳曼沒深沒淺地往後閃,尹初石怕她把相機撞到牆上,只好放棄奪過來的打算。

「賈山,你服個軟兒吧。」尹初石快要哀求了。但他回頭看賈山時,倒吸了口涼氣,賈山雙手高舉著127錄像機,像炸敵人工事的董存瑞,一臉正氣,一臉無畏。

「你試試?」賈山說。他已經巧妙地轉移了剛才的主題,進入新的對峙;不是他有沒有罵人,而是誰有種先摔手里的東西。

「你試試。」吳曼毫不示弱,說得不卑不亢。

「賈山,你他媽的大老爺們,長點腦子,干萬別胡來。你知道相機壞了多難修。我跟你說,修f3,只有北京一家店能修。賈山,你冷靜點兒。」尹初石一邊說一邊雙手護在吳曼的雙手外面。

賈山和吳曼都不再說話了,但仍舊高舉著手里的東西,彼此怒視著。賈山舉的錄像機很沉,有時免不了搖晃一下,但也堅持著最高的高度。

尹初石發現一觸即發的危險過去了。他騰出一只手,給王一打電話,叫她馬上上來。他很高興他最後進門時,沒把門鎖上。

王一進來時吃了一驚,六只手都舉在空中,仿佛是對世界末日的表決。尹初石對王一使了個眼色,王一走到賈山跟前,輕輕地從賈山手上拿下錄像機,放到寫字台上。與此同時,尹初石也從吳曼手上拿過相機。賈山突然蹲在地上大聲哭起來。尹初石發現,吳曼眼里也盈滿了淚水。他摟著妻子的肩膀,拿著相機,離開了賈山和吳曼。回到自己家,他先把相機放到卧室的衣櫃里,然後抱住王一。他一句話都沒說,就這樣緊緊地抱著妻子。不一會兒,就聞到了妻子身上的油煙子味。

他想起了戒指,找出來戴到妻子的手上,和他預想的一樣,尺寸很合適。可是妻子吃驚的表情讓他失望。她好像在問,他是不是瘋了,結婚紀念日買這么貴重的禮物!

「我一直都想給你買這只戒指。」他說的是心里話。

「都怪我沒氣找氣。」王一又一次投進丈夫的懷抱。

「咱們吃飯吧。」

晚上,尹初石和王一回到卧室。他問王一想不想看電視,王一說不想。於是尹初石關了燈。黑暗中,他十分感傷。十三年前的這個晚上,他躺在這個女人的身邊,她的腳扭傷了,他不能跟她睡覺。但他現在還能回憶當時的激動心情,對生活充滿了憧憬,真像一個站在生活的年輕人。不過十幾年時間,這個夜晚,他居然慶幸自己不必因為丈夫的義務而去跟妻子睡覺。他感謝他們共同保有了十三年的傳統。還有明天,他想。

樓上的地板傳下來一種聲音,好像兩個人在扭打。王一有些緊張地抓住尹初石問,是不是他們又打起來了。尹初石說:「也許他們在做a。」

「謝天謝地,他們的卧室不在小約房間的上面。」王一說完,又習慣地將頭放在丈夫的肩窩。「我們算是幸運的,你說是不?」

「你指什么?」尹初石摟著妻子問。

「至少我們不那樣吵架。」王一調整一下自己的姿勢又說,「吵架對孩子影響太壞。」

「他們沒有孩子。」

「那也不應該這么吵架,你說呢?」

在尹初石還沒回答時,電話鈴突然急驟地響起來,好像從危急的地方打來,好像要通報災難性的消息。

尹初石拿起話筒……

「喂?」尹初石說話時,另一只胳膊仍舊摟著王一。

電話里沒有應答,但也沒有掛斷,尹初石隱約能從雜音中分辨出對方微弱的呼吸。他沒說話。

對方也沒有說話。

尹初石沖著話筒「喂」了一聲,他看王一的反應,她閉著眼睛。他想如果對方再不說話,自己就胡亂說兩句話掛斷電話。

「我睡不著。」小喬的聲音像是耳語。

「是么?」尹初石聲音像往常一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為此他多么竭力地控制自己。「這事比較棘手,另外找個時間再說吧。」

「不,請別掛斷。」小喬急切地說,聲音依舊很低,好像她猜到尹初石的妻子此時正躺在他的懷里。

「那怎么辦?」尹初石選擇王一無法從中判斷性質的語句。

「我知道這時候給你打電話不合適,可我必須打。我得知道。」

王一離開尹初石的懷抱,背對著他將棉被蓋住頭。尹初石用騰出的手,從煙盒里摸出一支煙,放到鼻子底下嗅著。

「嗯,也許,無論誰面對這樣的事,都不容易做出回答,它涉及的問題太多。」尹初石說。

「所以你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這樣吧,老喬,改天我再……」尹初石想快點結束電話,王一蒙頭躺著不是什么好兆頭。

「你妻子在你身邊吧?」

「對。」

「懂了。」

「好吧。」

「我太沒分寸了,我一直以為還是個不錯的女人,不過,這會兒已經變成老喬了。」

「跟這沒關系。」尹初石盡量將口氣放溫和。

「是我太自私了。我在你對我的感情做出回答。這對你是不公平的,你甚至還不認識我。對不起。」

「不能這么說吧。」

「可我太愛你。我已經喪失理智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這時候往你家里打電話?」

「嗯……我看這樣……」

「不,別要求我掛斷,我自己會掛的。」小喬打斷尹初石的話。「我馬上就掛。」

「好吧。」

「但是請你回答我。你只要清楚地告訴我一次就行了。」

「什么?」

「我的感情對你來說什么都不是。」小喬停頓一下又說,「你告訴我我就永遠不再打擾你了。我只要求你一點:別欺騙自己。」

尹初石再也不能東拉西扯,一個他一直渴望的東西s中了他的要害。他還想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無法對它說不。他覺得喉嚨一陣發緊,他沉默著。

「你要是不說話,就說明你在意我的感情,但你害怕。」

尹初石仍舊緘口,他覺得四十多歲的男人有理由拒絕袒露心跡。

「你要是馬上掛斷電話,就說明你願意再見到我,我這么想行么?」

尹初石掛斷了電話。他沒考慮自己一句話也不說就掛斷電話會不會引起王一的懷疑。他關了台燈,點著煙。「我這么想行么?」這句話嬌嗲,任性,惹人愛憐,一遍又一遍地沖撞著尹初石。

煙頭的紅光,隨著尹初石的用力抽吸,映紅了他的臉龐,他知道他得熄滅這紅光,轉身對妻子說點什么。

他動手將王一頭上的被子拉開,然後抱過她的頭,摟進懷里。

「蒙著頭干嘛?」

「我怕打擾你吞吞吐吐的電話。」王一好像並沒有生氣。但尹初石知道,這意味著她在等待一個合理的解釋。

「讓人為難的一件事。」

「什么事呀?」

「出畫冊的事。」

「怎么了?」

「對方要求太多。」

「要求什么?」

「要求我的這部分……哎呀,不說這些事了,太煩。」尹初石說著把手放到妻子的茹房上,她本能地縮了一下,「手涼?」尹初石說著用力握緊,溫暖的肌膚盈滿了他的手掌。

「來吧,把衣服脫了。」他輕聲說。

「明天。」

「忘了那該死的傳統吧。現在!」

「電話響了。」王一開玩笑。

「天吶,你可真會掃興。」尹初石說著把頭靠到床欄上。

「你說,要是沒有電話,家庭會不會更穩定也更幸福?」

「得了,教授,我抱著你睡吧。我沒有理論,只是等著明天。」

「幸福有時只是一種個人感覺,非常不確定。」

「這話聽上去有水平,可我不知道它對不對?!」

「你真的想現在要么?」

「算了,還是按規矩來,明天。」

「對,我們又不是沒有明天。」王一說著依順地貼近丈夫的身體,漸漸地進入夢鄉。尹初石聽著妻子越來越均勻的呼吸,在黑暗中給自己提出了一個智力問題:什么女人緊緊地貼住你的身體,你能無動於衷?——妻子。他有時這樣排解自己心中的煩躁。他看著暗中隱約可見的家具輪廓,預感自己將要失眠。同時也感到自己的思緒會回到今天的午後,也不管他是否願意回憶。他覺得拖扯他的那股力量毫無道理地強大。他四十一歲了,他不是沒見過女人……

尹初石坐在「咖啡三角」的一張臨窗的桌子前,在喝第二杯咖啡,秋日的陽光柔和地照在他的肩上,心情並沒有因為小喬的遲到而變化。透過寬敞的玻璃窗,他能看見不遠處街心花園的景致。

他剛才最後一次看表是差一刻三點,早上在電話里小喬跟他說的是兩點,他為此推遲了該由他主持的例會。他從沒見過這個叫小喬的女人,但在心里已經開始討厭她,因為他不喜歡遲到。

這是一家賣三明治和點心的咖啡店,來的大多是講究情調的年輕人。此時此刻店里的人已經寥寥無幾,與其說尹初石仍在等待小喬,不如說他願意留在這片溫暖的陽光中,感受一下久違的生活輕松。

他把街心花園里能看到的地方都端詳了一遍,圍攏一處的老人在打牌,另幾個散淡地聊天;他們旁邊有幾個年齡只有三四歲的孩子,在用粉筆在地上亂畫。靠咖啡館這側的出口處,有個長椅,一個在尹初石眼中還過分年輕的姑娘坐在那兒不時地大笑。她笑的時候把頭仰向天空,十分明朗。她身邊的小伙子幾次試圖擁抱她,或是撫摩她,都被她巧妙地閃開了。尹初石幾次想伸手去拿包里的相機,最後都沒動。他感到倦怠,倦怠又給他舒服的感覺。他覺得目光中的人們活得那么自在,因為他們老了,或是還沒長大吧。尹初石想,成年真是糟透了,總是無法回避壓力。壓力無處不在。

「對不起,」一個女人好聽的聲音。但尹初石並沒有把目光從街心花園那兒收回來。因為已經超過約會時間太久,他差不多忘了自己坐在這兒是與人約好的。

「你是尹初石吧?」

尹初石回身發現一個陌生的女人站在旁邊。

「真抱歉,我來晚了。」

尹初石笑著用手拍了一下頭,他終於回到了具體的情境中。他說,「天吶,我忘了。」

「忘了?」

「噢,我不是說……」尹初石自己停住了話頭,他已經發現這個女人頗有吸引力,所以他想保持風度,他知道,男人一解釋就會讓女人覺得不那么沉著。

「你是小喬吧?」

「對,我是。」小喬坐到他對面的椅子里,微笑中還透著歉意。「我進門前,根本沒想到你還能在這兒。」

「我只是忘了離開。」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在我印象里,人們總是急於離開。」

「那可能是發現了更好的去處。」

兩個人的交談馬上進入了相當融洽的氛圍。尹初石覺得這個小喬又聰明又放松,很樂意與她聊聊照片以外的事情。但她已經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封筒,輕輕地放到尹初石面前。她沒說話,微笑著歪一下頭,友好也有幾分調皮的神情,促使尹初石馬上打開了封筒。服務員過來問需要什么。

「兩杯咖啡。」小喬飛快地說,隨後又小心詢問尹初石,「行么?」

尹初石點頭,他發現這個小喬的一舉一動既有成熟女性的風韻,又有年輕姑娘的活力,讓他十分愉快。她穿了一件深灰色大圓領寬松毛衫,露出了相當一部分前胸。根據這種穿法,尹初石判定她的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六歲。毛衫上星星點點綴著白色,尹初石覺得該有一條白色的絲巾系在她白皙的脖子上,既與毛衫上的白色呼應,又可以讓她l露的脖頸和前胸,那種耀人眼目的美朦朧些,也比較符合他的審美。

「看完照片咱們能談的具體些。」小喬在提醒尹初石看手中的照片。尹初石很窘迫地笑笑。他很笨拙地打開牛皮口袋,眼睛看著一張張紅彤彤的照片,頭腦還在想她的臉是什么樣的。

服務員送來兩杯熱咖啡,尹初石沒有抬頭。他看完照片時說:「都是落日這一時間的?」他的目光也第一次沒有躲閃地停在小喬的臉上,她看上去都很平淡的五官,不知怎樣湊到了一起,讓她的臉十分不平凡,令人心動,讓人總想再看她一次。他覺得她臉龐的魅力是飄游不定的,但卻能持久地吸引男人。

「是的,不怎么理想。我有點過於偏愛這時刻的光線。」小喬說話時,目光放在尹初石背後的什么地方。

「偏愛有時對攝影很重要。」

「我爸知道你手頭也有一些新疆的照片,他給我一個建議,和你合著出一本冊子。」

「嗯,這當然太好了,不過……你爸是……」

「戴林。」

「你說你叫什么來著?」尹初石問。

「戴喬。」小喬說,「你認識我爸吧?」

「見過一次。你讓我叫你小喬?」尹初石想搞清楚。

「大家都叫我小喬。」

「是這樣,不過,我的照片與落日有關系的不多。」

「互相補充。」

「你去新疆干什么?」

「和攝制組一起。」小喬說,「你是不是不喜歡這種做法?」

「哪種做法?」

「我爸是美術社總編,我在那兒出書。」

「這跟我沒關系。」尹初石說著又看一眼小喬,她的眼睛像兩個不大的杏核兒,雖然此時泛著溫和的光,卻有些迷亂。尹初石似乎感到了這目光後面的危險。

「你不喜歡吧?」小喬又問。

「說實話,這不關我的事。」

「我心里大……」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參加這個冊子?」尹初石不想就這個問題討論。

「天吶,對不起,我太蠢了。」小喬趕緊說,「你別介意,我從小給慣壞了,說話太任性,總喜歡窮追不舍,一點沒修養,咱們換個話題吧。」

尹初石聽了這話,心里對小喬的好感猛增了許多。如此自謙的知識女性現在可不多見。她們大多喪失了溫柔的本性,看見男人就像看見了敵人,渾身都是力量。即使喜歡你,也得先用最刻毒的語言激怒你。尹初石曾經通過小喬大方自信的舉止認定她是這一類的。現在他願意在心里更正。

如果換個話題,尹初石就想說再見了。他連喝了幾口新送上來的熱咖啡,說自己得先走一步了,辦公室還有些事需要處理。

「這么急么?」小喬問。

「有事么?」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再坐會兒嗎?」

「當然,不過,你好像有話要說。」

「不知道該不該說。」

「這又是你的事了。」尹初石身子前傾,又一次准備離開。其實他並不想馬上離開,只是覺得沒有理由再呆下去。

「要是有人愛上了你,你會怎么辦?」小喬突然說,眼睛里閃動著孩子般的頑皮。

「那要看是誰了?」尹初石絲毫也沒提防小喬,像跟一個相識多年的老朋友開玩笑一樣,他從容灑脫。

「比如我。」小喬說。

「你開什么玩笑?」尹初石嘻嘻哈哈地說。「我……」

「你是想說,抓緊一點就能當我父親了?」小喬接過話說。

「可不是,在舊社會……」尹初石說。

「在新社會的偏遠地區你也能。」

「好了,別開玩笑了,咱們聊得挺愉快。我另外再找個時間,把我的照片給你送去。」

「我沒開玩笑。今天我約你來就是要你知道這個。」

「知道什么?」尹初石明知故問。

「我愛你。這比照片的事重要。」小喬說話時的表情已經變得十分嚴肅認真。同時她也有些膽怯和不安。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尹初石也感到了不安,小喬看上去並不像神經病患者。

「去年夏天在泰華有個冷餐會,你還記得么?是歡迎香港攝影家代表團的。」

「記得。」尹初石想了一下說。

「我也在那兒。」

尹初石肯定沒見過她,不然他會有深刻的印象。

「你看不見我。」

「你吃了隱身葯?」尹初石想開個小玩笑,緩沖一下突然緊張的氣氛。

「我扛著攝像機。」

尹初石沒吱聲,他不喜歡扛攝像機的女人,甚至拿照像機的女人。他覺得這些精確的器械破壞女人的韻致。

小喬從背包中拿出兩本betkam帶子,尹初石低頭瞄一眼,是三十分鍾的帶子。「是什么?」他問。

「你。」小喬說。

「我?」尹初石仿佛受到了敲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