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2)

連日的大雨終於停了,就如同它來時那般突然。

桃花島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落的花瓣。雨水早已為其洗褪了鉛華,它們只能在泥土上拼力留下最後一抹嬌艷,然後靜靜地香斷魂消。

太陽已高照了好幾天,掃盡人間陰霾的同時也掃盡了郭靖心中的煩悶。也許陽光本身便是一帖最好的開懷良葯。

桃花島上開始恢復生機,眾人的生活也逐漸步入常軌。徒弟們又來到練武場開始練功,功課已經荒廢了多日,要抓緊時間補起來才是。

郭靖坐在涼亭里,躲開了陽光的直射。他現在心情還不錯。看著充沛的陽光灑在大地上,凋零過後的桃花又開始抽出新芽,鼻端隱隱嗅到一絲淡淡的馨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涼亭外不時傳來徒弟們的叱喝,他們的身手依然敏捷,一招一式之間依然條理清晰,郭靖暗暗點頭,看來他們的功夫並沒有因為大雨而擱下。

眼神在幾個女娃身上掃過,她們依然穿著不像樣的衣服,身段依然引人遐想,郭靖卻不再覺得那么刺眼了。也許是因為看久了習慣了,也許是因為自己也有過了那樣的經歷,便可以接受這樣些小的不羈吧。

回想這幾日的經歷,郭靖只覺恍若隔世。很難相信,自己竟會在大師傅的床前弄了妻子的屁眼。太荒唐了!每當想起此事,他除了苦笑之外,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在大師傅的事是徹底解決了,他已不再憂苦煩悶,這是最令郭靖感到安慰的。大師傅年事已高,誰知還能再活幾日,能讓他在死前度過一段開心的時光,那什么都值得了。

昨晚妻子又去了大師傅的屋里,看著大師傅一面推拒一面又按耐不住的尷尬神情,郭靖也不覺好笑。也不知是大師傅有意克制,還是力不從心了,妻子昨晚很早便回來了。想想第一次的時候,他可生生把妻子折騰了一夜啊。也許他確實是年紀大了,不可能夜夜都如此勇猛。

其實,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郭靖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想不明白,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讓他措手不及。當然,他並不後悔,如果再來一次,他依然會讓妻子這么做。

只是,他有些不安。事情能到此為止么?他能隱隱感到妻子已經有些變了,而且,變得不僅僅是她,似乎還有自己。

如果說,最初讓妻子去大師傅房中是為了孝道,那么後來呢?當自己在大師傅床邊初嘗妻子後庭的那一刻,還是為了盡孝么?

一陣暖風吹來,花香縹緲,熏人欲醉。

郭靖無法再想下去了。他開始有些害怕,害怕發現自己竟正在改變,變得自己都無法理解了。

他沒有心思再坐在這里,便起身走了。

百無聊賴之中,他在島上瞎逛了一會兒,實在覺得沒意思,便又回到了屋里。

一進門便看見妻子正坐在窗前發愣,手里還拿著一本書,攤開擱在膝蓋上。

郭靖見妻子一副出神的樣子,竟沒察覺到自己,童心忽起。他躡手躡腳走到妻子跟前,突然一把搶過她手里的書,同時大叫一聲:「蓉兒……"

黃蓉被嚇了一跳,猛地一個愣怔回過神來。她見是郭靖,氣惱地白了他一眼,正要開口埋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臉色一下變得緊張起來,嘴巴已經張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郭靖一面低頭看手里的書,一面笑道:「蓉兒,你在看什么書?怎么發起呆來了?很好看么?」

黃蓉一把搶過書,說道:「沒……沒什么。我……我是看書看累了。」

郭靖疑惑地問道:「蓉兒,你怎么了?你頭疼么?」

黃蓉忙道:「是啊,我頭有點疼了,想休息一會。」

郭靖看著妻子古怪的樣子,疑心更起。他眼睛瞄向那本書,道:「蓉兒,這是什么書啊?怎么我剛才好像看見書里面有我的名字?」

黃蓉頓時臉色煞白,一屁股坐了下去。

「蓉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黃蓉呆呆的也不作聲,只是眼睛里漸漸蒙上了一層霧。

郭靖見狀連忙安慰道:「好了,蓉兒,你不願說我不問就是了,你這樣啊!」

黃蓉仰起頭望著郭靖,眼淚撲簌簌地滾了下來,臉上一副凄楚無助的模樣。

郭靖捧住她的臉,一面給她擦拭著眼淚,一面柔聲道:「蓉兒,別哭了,有什么事就說出來好么?也許我能幫你呢。」

黃蓉哽咽道:「靖哥哥,我對不起你,我……我有事瞞著你……"

郭靖一笑,道:「呵呵,那有什么關系?我知道你即便有事瞞著我,那一定也是為我好。」

黃蓉將臉埋進郭靖懷里,嗚咽著哭出聲來。郭靖輕輕摟著她,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

好半晌,黃蓉離開郭靖的懷抱,止住了哭泣,郭靖的衣服卻濕了一大片。

黃蓉道:「靖哥哥,這件事其實我早就想告訴你,但……我怕……我怕你如果知道了這件事就會胡思亂想,我怕你不開心,我更怕……靖哥哥,咱們好不容易有了眼下的日子,我怕這些好日子一下又沒了,那……"她說著眼淚又滾了出來。

郭靖笑道:「傻蓉兒,咱們不是過得好好的?怎么會一下又沒了呢!到底是什么事啊?讓你怕成這樣?」

黃蓉搖搖頭,道:「靖哥哥,我知道你把很多事看得很重,你不像我,我做什么都是為了能和你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但是你,你心里裝的事太多了,你是大俠,你做事從來都是為了道義,為了天下人,你不像我這么胡來,你……你一定……靖哥哥,你能不能不要知道這件事,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好不好?」

看著妻子企求的眼神,郭靖心里也凝重起來,他知道一定是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否則,以妻子的聰明不會如此害怕。他不禁想起前些日妻子便時常失神,當時自己也沒太在意,現在回想起來,她那時便似乎有話想說,卻又顧慮不言。

想到這里,郭靖斷然道:「蓉兒,我知道這件事一定很重要,不然你不會這個樣子。到底是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訴我?即便是天大的事咱們也能商量。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悶在心里,那太苦了你了。我跟你說,無論發生什么事,我都不會離開你的。難道你還信不過我么?」

黃蓉凄然一笑,輕輕嘆道:「我知道終會有這一天!」

她默然片刻,緩緩道:「靖哥哥,我這就說給你聽,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便……」

「靖哥哥,你不覺得咱們的處境現在有些奇怪么?你想過沒有,為什么大師傅這個年紀了卻還有那種需要?為什么你也比以前欲望更多了?還有,那場大雨,你見過桃花島在這個季節里下過那樣的雨么?」

郭靖聽妻子說起這些,不由也勾起心里的迷惑,他道:「你說的這些事我也覺奇怪,難道你知道原因?」

黃蓉點點頭,道:「我不敢肯定,但多半錯不了。」

郭靖忙道:「你快說說看。」

黃蓉緩緩道:「靖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大概半年之前,你讓芙兒、齊兒他們去陸家庄拜訪?他們還在那里住了十幾日。」

郭靖點頭道:「嗯,我還記得。那又怎么了?」

「他們回來後,還帶回來兩本書。" 黃蓉說著把手里的書遞給郭靖,道:"這便是其中一本。」

郭靖接過來一看,封皮上寫著幾個字《射雕英雄傳》他隨手翻開,眼睛掃了幾行書里的內容,疑惑地道:「咦?蓉兒,這上面怎么有你我的名字?這好像是在說我們的故事啊?這是誰寫的?」

黃蓉苦笑道:「封皮上不是寫著作者么?」

郭靖翻過來一看,果然有一個名字,卻是" 金庸" 二字。

他不覺好笑,道:「蓉兒,這人是誰啊?怎么知道我們的事的?你剛才說的事就是這個么?這也沒什么大不了嘛!難道你不願別人寫我們的故事么?」

黃蓉神色凝重,道:「你沒看過這書,不知道這里面的厲害。書里確實寫的我們的事。靖哥哥,你不覺得奇怪么?別人怎么會對我們這么清楚?書里好多事可是只有咱們自己才知道的啊!」

郭靖撓撓頭,道:「是么?那也許是咱們說給別人聽過,自己忘了罷了,也沒什么要緊吧?」

「靖哥哥,你聽我往下說。芙兒他們帶回這本書,還告訴了我一件事。" 說到這里,黃蓉把郭靖拉到椅子上坐下,道:「你先答應我,不管聽到什么事,你都要沉住氣,第一不能胡思亂想,也不能為難芙兒他們。」

郭靖點了點頭,一陣疑惑,心里暗道:「難道是芙兒他們在外面闖禍了?"他正在猜疑,就感全身一麻,竟是被妻子點了穴道。

「蓉兒,你這是干什么?」

黃蓉道:「靖哥哥,對不住了,我怕你一時沖動,所以只能先點了你的穴道,等我說完了再給你解開。」

郭靖心里一緊,暗叫不妙。若不是出了大事,妻子怎會如此?

黃蓉想了片刻,開口道:「他們帶回了這本書,交給了我,又告訴我一些事情。他們不敢跟你說,是怕你接受不了。唉,老實說,我寧願不知道這些。可是,老天爺故意要跟咱們為難,那又有什么法子?」

「這本書是陸冠英交給他們的,書里講的都是咱們以前的事。他們還說,咱們以前其實一直就活在這本書里。我本不相信有如此荒謬的事,但看完了這書之後卻糊塗了,因為有好些事是不可能有外人知道的,那人卻怎么寫出來的?」

郭靖聽得一頭霧水,心里暗道荒謬,但看妻子嚴肅的神情卻又不像是在開玩笑。

黃蓉接著道:「他們還跟我說了一件事,說陸冠英夫婦二人……說他們二人已經變了,他們……他們在花園里跟一群人那個……那個……總之是很亂來了。" 說到這里黃蓉臉上微微一紅。

郭靖聽得一驚,隨即道:「這斷不可能!陸冠英夫婦二人都是俠義中人,怎會如此胡來!」

黃蓉嘆道:「我知道你不信,你先聽我說完。他們也是偶然撞見陸冠英夫婦的事,他們開始也很吃驚,便想離開陸家庄。後來……後來陸冠英請他們赴宴,卻在酒菜中下了迷葯,結果……他們都中了道,也跟著陸冠英他們一起……一起亂來了。」

郭靖越聽越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等他們清醒過來之後已經晚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他們當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陸冠英就給了他們這本書,還說這一切都是天意的安排。他們開始也不信,但看過了書之後也迷惑了。後來又有一個什么王公子出來,跟他們講了很多事,更由不得他們不信了。

他們那時很惶恐,不知道如何是好,又不敢回來,只好就在陸家庄住著。

陸冠英他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常常肆無忌憚地胡來,他們天天看著,最後索性也就加入他們了。」

郭靖聽到這里,頭腦里已經完全懵了。這太過離奇了!先是一本莫名其妙的書,跟著自己又成了書里的人,然後自己所熟悉了解的人又變了樣。這些事此去彼來,在他腦子里攪成了一團亂麻,怎么也理不清這里面的關系了。

「靖哥哥,你想想你和大師傅,無緣無故怎么會突然情欲大盛?其實齊兒他們也有同樣的事情,只是你不知道罷了。還有那場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一點征兆都沒有,而且還都是在節骨眼上。這些事加在一起,難道不是很蹊蹺么?這不是天意是什么?」

郭靖茫然道:「天意?這怎么可能!」

黃蓉幽幽嘆氣,說道:「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有什么東西在逼咱們,逼著咱們不得不做些不願做的事。」

郭靖悚然道:「你是說大師傅的事是陰謀?是有人在背後操縱咱們?"黃蓉搖頭道:「不是人。沒人可以讓咱們突然情欲大增,也沒人可以操縱那場大雨。我甚至懷疑你那次跳進海里也是被逼的。」

郭靖猶疑道:「你這么一說,我倒也覺得不對,那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腦子一昏,就掉進海里了。但是,你說這是天意?這個……咦?蓉兒,你剛才說咱們?難道你也……"

黃蓉臉一紅,嘆道:「唉……靖哥哥,如果咱們真是人家書里的人呢?人家要咱們怎樣,咱們又怎抗拒得了?」

郭靖怫然不悅,道:「蓉兒,你說來說去都是那本書搞的鬼,這不荒謬么!咱們現在不都好端端地在這里?怎么會是書里的人?你的想法太古怪了!如果真是那樣,你把書翻給我看,我倒要看看書里是怎么寫的。」

黃蓉不語,愣了半天才道:「這本書里只有咱們以前的事,沒有現在的,至於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沒想太明白。"她又接著道:「靖哥哥,其實不管是在那里都好,我不在乎,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在書里也好,還是在人世也好,我都同樣歡喜得很。」

郭靖聽妻子這么說,不由也心下感動。細想自己一生,且先不管是在書里還是在那里,妻子所做的事確實都是為了自己。

他緩緩道:「你說的這些我一時想不明白,但無論如何,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蓉兒,不管是在那里,能有你做我的妻子,都是我郭靖前世修來的,我很感激,也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黃蓉雙目含淚,凝視著郭靖,臉上泛起滿足的微笑,看在郭靖眼里,是既心痛又心酸,更多的是一股柔情在涌動,恨不得立刻便大喊出來。

「靖哥哥,有了你這句話,我什么都夠了。」

「我的傻蓉兒,其實你早該對我說了,雖然我還是不太明白,但咱們兩人之間又有什么好顧慮的呢。」

黃蓉低頭道:「我也想過很多次要告訴你,但總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郭靖沉思良久,總覺這件事難以置信,好端端的人怎么會是書里的?這斷不可能!但是妻子為什么堅持這樣認為呢?她這么聰明,怎么會相信如此荒誕不稽的事呢?這里面難道有什么隱情?

想到這里,郭靖緩緩道:「你剛才說的我要好好想想。那本書的事咱們先不論,你說芙兒他們跟著冠英亂來,到底是不是真的?」

黃蓉見郭靖神色嚴肅,不由緊張起來。她澀聲道:「是真的。」

「那他們現在呢?還是那樣么?"黃蓉沒有回答,卻點了點頭。

「蓉兒,這一切該不會是你們串通好了來騙我的吧?是不是你知道他們的丑事,便想出這個法子來袒護他們?什么書啊、天意啊,這都是你們的借口而已,對不對?」

黃蓉臉上刷的一下變了顏色,眼淚像雨水一樣直傾下來,眼神充滿了傷心與絕望。

「靖哥哥,你認為這都是我編出來的騙你的?你……那好,我來問你,為什么你突然之間情欲大增?難道是我給你下葯了么?為什么那場大雨不遲不早剛剛在咱們商量著要上岸去就下起來了?為什么又剛好等我去了大師傅房里便又停了?難道這雨也是我能操縱的么?還有,你難道不覺得你自己變了么?你看幾個那女娃的眼神難道也是我能控制的?」

郭靖聽著妻子一連串的問題,張口結舌,一句都答不出來。最後聽到妻子竟說起自己的眼神,更是羞慚無地,暗恨自己無賴。

他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這個……我……唉……"

黃蓉見郭靖啞口,更是鼓起了氣,噙淚道:「老實跟你說吧,芙兒他們現在很不像話,我也曾勸過他們,但他們幾個現在已經回不了頭了。你若不肯原諒他們,我這就帶著他們走,反正現在連我也不是清白的了,也免得你看著咱們生氣。」

郭靖聽妻子此言,又氣又急,卻又不便發作。他怔了半天,才道:「蓉兒,你一向喜歡袒護他們,我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再說,你說的這件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叫我一時如何能相信呢!既然你說這些都是真的,且讓我再好好想想,何必如此說呢!你解開我的穴道,我要去問問他們幾個,到底這是怎么回事。」

黃蓉道:「只要你答應不難為芙兒他們,我什么都依你。」

郭靖默然片刻,思來想去,難道就任由徒弟女兒們胡來么?可他們平日也算得很乖,心里實在不太願意相信他們會變得荒淫無恥,而妻子又一意維護他們,竟編出那樣離奇的事來,在一切都還未弄清楚之前,倒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嘿然長嘆道:「你們……唉,我也糊塗了!我答應你,暫且先不找他們麻煩便是,一切都等我弄清楚了再說。」

黃蓉一笑,伸手解了郭靖穴道。

郭靖站起身來,活動一下手腳,對黃蓉道:「蓉兒,我要先問問他們,此事到底如何。冠英他們是否真是那樣。你放心,我現下不會難為他們。」

黃蓉道:「我跟你一起去。」

此刻日頭尚高,郭黃二人來到練武場,卻一個人影都不見了。

郭靖鐵青了臉,一言不發。

黃蓉看了他一眼,道:「靖哥哥,我和你去找他們,你先別生氣。"二人又來到徒弟們的院中,卻也是靜悄悄的沒有人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