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燃野 萬山一 1763 字 2021-01-02

</br>廖星燃直到今天都清楚地記著,蔣雯麗這幾年幾乎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他,關於自己的從前,關於清揚的童年。

他知道,這其中無論單拿哪一件出來,份量都足以壓垮大部分的女人……不,准確地說是做為母親的女人們。

可每當看到蔣雯麗,他又要把這些多數人適用的理論全部推翻。因為他在這四十歲女人的講述里,深刻認識到她是何等的強大,那從根本上講,已經是多少人無法逾越的程度。

在蔣雯麗所傾吐的那些過去里,唯獨有一條怎么也沒能邁過去的坎,那就是有關當年那個抱走了姑娘的男人。每當廖星燃無意問起時,蔣雯麗就如扣緊了木塞的瓶子,悶著,閉口不提,任由誰說得天花亂墜都沒有用。

起初他沒覺得哪里奇怪,可這樣的模式維持久了,當然逃不過他的眼,早早覺出了蔣雯麗的難言之隱,後來他也就閉口不提了。

蔣雯麗第一次見廖星燃,是四年前,在h市人民醫院里。時為2003年6月,下午三點十分。自己的兒子四十分鍾前,正躺在急救車里,狀況不明,口吐白沫,生死未卜。

廖星燃穿了一身看上去稍有些大的藍白校服,背著巨大的黑色書包,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蔣雯麗面前。

「阿姨,您是清揚媽媽?」

蔣雯麗腫著倆眼,狼狽抬頭,一臉茫然看著這個比清揚高出大半頭的男孩子,錯愕點點頭。

「阿姨好,我是清揚的班長,是我送他來的。我剛剛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他需要盡早進行手術,最好不超過三個月,現在是黃金治療時期,如果錯過了,可能會造成永久不可逆傷害。」

蔣雯麗神色木訥,又在這之後,突然捂著臉蹲身哭起來,廖星燃趕緊過去拉,拉不起來,最後一條胳膊攬上了蔣雯麗,「阿姨,阿姨,您……那個,清揚的情況我大概了解了。」

蔣雯麗哭著撇開他的胳膊,沖面前的廖星燃道:「我知道是黃金時期,我知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我知道……」

嘴里說著,就向前走,廖星燃當時眼神警惕起來,腳步也緊跟著。蔣雯麗頭發亂蓬蓬,轉過身又對跟上來的廖星燃挫著一張灰白的臉,有力無氣,「他可是我的兒子,我怎么能不知道?」嘴皮子打顫,臉上的肌肉帶著全身,都在打顫,蔣雯麗走著,步子就趔趄了,「怎么能不知道呢……」

「阿姨您聽我說,您簽字就可以,我會盡快讓清揚安排轉院的。」

蔣雯麗愣住,轉頭帶著眼眶里不停溢出來的眼淚,盯著面前這個精干好看的孩子,半天憋出了三個字,「我沒錢。」然後又自顧自道:「不夠,完全不夠,還差很多……」

「阿姨您冷靜點,清揚他不會有事的。如果是錢的問題,我可以先出這筆手術費。」

蔣雯麗那時候完全像個瘋婆子,面色難看得要死,嘴皮干得像塊二十年沒有下過雨的庄家地,她顫巍巍問面前的廖星燃,「真的?」

廖星燃點點頭。

蔣雯麗又看了一會兒,她覺出,面前的男孩子,絕對不是普通人,她說不出是哪不一樣,總之是哪哪都不同。她最終還是壓著崩潰的情緒,道:「你是誰?別騙人了,沒人會知道的,沒人能救我兒子。」她搖頭,聲音里盪開一層又一層的絕望。

廖星燃這時候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阿姨,這些您先拿著,應該可以應付這些天,安排了最好的看護。明天我還過來,清揚他現在應該暫時沒什么事兒了。」

那天的後來,廖星燃只給蔣雯麗留下一個背影,那背影勾勒出一股少年盛氣,蔣雯麗在那一刻亮了眼,她似乎看到希望如同雪山上破冰的芽兒,尖嫩,亮眼。

而廖星燃這些年和蔣雯麗一樣忘不了的,是他十五歲那年,將紙袋里的一萬塊塞給蔣雯麗轉身走掉時,蔣雯麗追上來那重重的一聲下跪。

他當時根本沒想到她會追上來,更沒想到,她會向他跪下。十五歲的少年就那樣猝不及防目睹了一個活了半輩子的狼狽女人給他跪下。她粗糙的雙手緊緊拽住他,頭就要碰到地上去,似乎喊都喊不出來,鼻涕混著眼淚,剩下的,就只有一聲又一聲的沒完沒了的謝謝。

廖星燃眼里閃過慌亂和復雜,連忙拉蔣雯麗,可誰知這女人就像用哥倆好膠粘在了地板上,引得走廊里路來路過的醫生護士病患家屬投來詫異又好奇的目光。

等到蔣雯麗緩過神來穩定了情緒之後,廖星燃已經不在身邊了,只有病床上別過頭不願看她一眼的兒子黎清揚。

那是2003年的一萬塊錢,那是2003年的三十萬塊錢,無論前後,那些錢對於那時候的蔣雯麗,都是一筆天文數字。然而那些真金白銀,在十五歲的廖星燃的嘴里,最終卻只變成了輕飄飄的幾個字。

「阿姨,清揚是我好哥們兒。」

直到如今。

蔣雯麗在後來的日子里,有幸看到星燃朝她撥開了一層皮,才發現,在他那黑白分明年少氣盛的保護層下藏著的,是一顆無比成熟而堅定的內心。

即便是今天的蔣雯麗再回想起當日,依舊不能說服自己完全相信,廖星燃,那時候只有十五歲。

那一年,廖星燃本應該去高一的班級里報道,但他卻像是和所有人調皮地開了個玩笑,帶著全市前幾名的中考成績,再一次走進初一的班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