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2)

燃野 萬山一 2032 字 2021-01-02

</br>轉眼已是1996年的除夕夜,蔣雯麗再次來到廣場上,與當年不同的是,她身邊多了兩個人。一個是李姨,另一個則是五歲的小姑娘何尋。

「媽媽抱。」

何尋抬頭,柔軟稚嫩的聲音瞬間被淹沒在煙火的浪潮里。發覺蔣雯麗沒有聽到,便用兩只小手環住她的腰,臉貼著她身體,抬頭眼睛眨呀眨。

蔣雯麗立馬會意,俯身抱起了小家伙,滿眼寵溺,「尋尋,你冷不冷呀?」

「冷……」姑娘點點頭,聲音諾諾,隨後把小臉埋進蔣雯麗的頸窩處。蔣雯麗給小家伙重新裹了圍巾,這才發現,天上已經飄起了雪花。

「小麗,天氣愈冷了。咱回吧,包好的餃子還沒下鍋呢。」李姨拍了拍她,用盡量大的聲音道。

蔣雯麗點頭,又朝何尋說:「走了,媽媽帶你回家,回家就不冷了。」姑娘微微抬了抬腦袋,只露出兩只眼睛,她生得眉眼雅致,眼里帶笑,很是好看。蔣雯麗發覺孩子打冷顫,又收了收胳膊。

應了李姨的話,三人往家走。街上熱鬧,人也多,蔣雯麗在小攤前買了一個小玩意兒給何尋當新年禮物。

「老板過年好!生意興隆啊!」

「過年好過年好!祝您萬事如意!身體健康!」

攤主一口外地方言,熱情回應。

蔣雯麗的97年,在這樣的一聲聲問候里拉開序幕。這年蔣雯麗三十一歲,何尋五歲。h市平均氣溫在這一年高到了攝氏十六點九度。在蔣雯麗後來的記憶里,自上年除夕夜的雪過後,一整年都沒再遇上那么冷的天氣。

郊區的老街上開起了一家花店,裝得精美,她常常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姑娘在那門口待著。每次經過花店,她目光總會逗留,後來才想起,那大抵就是幾年前送她一支鈴蘭花,還說她們家花四季都開的姑娘。

她經常牽著女兒的手,在柔和的日光里逛公園。有一天何尋突然抬頭和她說:「媽媽,等尋尋長大,陪媽媽,走公園。」

她愣住,驀的感到鼻子很酸,眼眶發熱。她回憶,那大概是第一次用肉眼看到女兒在長大,心里一下子萬般波瀾,那感覺太幸福,太美好了。其實,她早就把這個撿來的姑娘當親生女兒一般了。

習慣了一直以來生活模式的蔣雯麗,還完全沒想到這將是最與眾不同的一年,顛覆性的一年,最終只記得那些事來得猛烈,又去得匆匆。

房間里,何尋正穿著一件漂亮的牛仔褂,手握著蠟筆在畫畫,她很認真,一張小臉又白又嫩,一雙眼無比靈氣。不知過了多久,她飛似的從板凳上站起來,洋溢著一臉笑沖出房間了。

「媽媽,媽媽你看!我畫了一幅畫!」她用小手捏著畫,眼睛里是掩不住的興奮,畫筆都沒來得及放下。蔣雯麗走近,一臉溫柔的笑:「媽媽看看,尋尋畫了什么呀?」

「畫了一家人!」姑娘手舞足蹈的舉著畫,手指在上面劃,「這個是媽媽,這個是我,這個,這個……這個是爸爸。」姑娘依舊在笑,但說到爸爸時,足足停頓了幾秒鍾。

拿過畫的蔣雯麗,目光在某個區域停留,隨之笑容也凝固在臉上。並不是因為女兒看上去稚嫩無比的畫工和滑稽異常的線條和顏色,而是——爸爸。

畫中的爸爸只占了很小的一片地方,比媽媽和孩子都要小,而且他還留著長頭發。

「尋尋,爸爸是哪里來的?」蔣雯麗問,她聲音依舊很輕,但是卻微微皺起眉。

姑娘一下子迷茫了,像是被難住了。她怎么知道爸爸是哪里來的?她只好說:「是尋尋畫的呀,別的小朋友畫一家人,都有爸爸,所以我也畫了爸爸。」

蔣雯麗收起了畫,看著姑娘的眼睛,認真道:「尋尋,你沒有爸爸。你的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不要你了。」

沒過多久,只見姑娘臉漲得通紅,最後哇一聲哭出來。接著是吵鬧不停的聲音,「壞媽媽!壞媽媽!媽媽騙人!你還我爸爸!還我爸爸!」

「何尋,你不能鬧了。爸爸死了,你沒有爸爸。」她表情嚴肅起來,只見姑娘哭得更凶了。

蔣雯麗像是在心里放了塊石頭,又沉又重。好像和所有善意的謊言相同,可她卻告訴姑娘爸爸死了。

死,是什么?是只有活過的人才明白這是一個多么大的命題的存在。

她忘了當初為什么對一個五歲的小姑娘講這樣一番話,要必須講出一個理由的話,那大概就是,她不要讓何尋成為自己。

她想讓何尋學會坦坦盪盪去直面現實,不管是她五歲,十五歲,又或者二十五歲。

那天蔣雯麗說完,何尋也終於不哭了。她拉著何尋往房間走去,從盒子里取出黑色蠟筆,把「爸爸」塗成了全黑色。

「尋尋,等下次我們去醫院,媽媽希望你把婆婆畫上去,婆婆,尋尋,媽媽,我們才是一家人。」

「媽媽,我想重畫。」她說。

「畫吧」,蔣雯麗心一軟,又拿起舊畫重新審視了一遍。最小的「爸爸」被塗成黑色,被以一種加重的,極端的方式抹去了。

最終的結果是,那張畫被蔣雯麗貼在了房間的牆上。她忽然有些恨自己,何尋才是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啊,自己是不是太狠心,太殘忍了?

這天夜里,姑娘在懷里早早睡熟,她看著牆上那幅畫的影子,又一次沉入了無盡的思緒中。

她不得不承認,這些年自己甚至都能把黎井衡忘了,卻怎么都忘不了兒子,那眼神清澈,被無情拋棄的孩子。三十出頭的她,也許從未明白母親的真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