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突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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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沒想到前來敲門的會是蔣書記。老木頭朝我們幾個擺手,讓查木將我們帶到里屋,然後才慢悠悠地打開了大門。我們藏在屋子里頭,忍不住探頭想看看到底 發生了什么事情。那個蔣書記穿著一身墨藍色的中山服,歲數約莫四十上下,頭發已經有些灰白,戴著黑框眼鏡,鏡框上還纏著一圈白膠帶。門才開了一道縫,他就 擠了進來;快關門,關門。他們在找我,可不能被拖去。真是要命,村公所里的電話線被人剪了,老木頭咱們都是同鄉,你可得救我一命怎么土司家不怕犯 法,要拿你老木頭拉著蔣書記落座,順便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可不是嘛,你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這是准備造反啊居然帶人把我的辦公室給圍了。哎 喲喔,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子里躲一陣子。蔣書記一口氣將熱茶喝了干凈,有兩件事,我想托老哥哥你幫忙,一是請你去江 城可不是嘛,你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這是准備造反啊居然帶人把我的辦公室給圍了。哎喲喔,這月苗寨是待不得了。我打算入了夜就跑,先到附近的村 子里躲一陣子。蔣書記一口氣將熱茶喝了干凈,有兩件事,我想托老哥哥你幫忙,一是請你去江城帶個話,把這里的情況告訴外面的人;二就是替我保管一下公 章,我怕被他們抓住,這是公家的東西,可不敢落在這伙歹人手上。嚴重了,嚴重了,老木頭並未接過蔣書記遞的東西,反倒安慰起他來,土司老爺平時還 算講理,我看他只是惱火外人在寨中撒野,壞了他的面子,這才遷怒於你。這樣,你別忙著走,我老木頭出面,替你說兩句好話,求個請。你好歹是公家的人,他說 什么也不敢難為你的。這老狼家的爺倆你我都清楚,那都不是吃素的主兒。老木頭,你要是真心拿我當朋友,就讓我躲一會兒,天一黑我就走,不連累你。我 在屋子里聽到這段對話,心里頓時火冒三丈,都什么年代了,這里居然實行封建大家長制,一個小小的土司,他竟然敢公然迫害政府官員,這月苗寨里頭還有沒有王 法了想到此處,我一把推開了屋簾,蔣書記沒想到里面有人,嚇得一下子跳了起來。你,你是什么人他露出恐懼的眼神,一邊打量我一邊朝老木頭身邊靠。 不管我是什么人,都不值得你怕。我被他這幅窩囊樣氣的夠嗆,你是一名人民干部,毛主席當初是怎么說的,什么是干部,干部是必須全心全意為中國和世界 的絕大多數人服務的者。你看看你,不但對一個小小的土豪卑躬屈膝,居然還要丟下公章私逃。我你臉紅啊老同志。蔣書記一下子憋紅了臉,他支支吾吾想要 解釋,不過被我大義凜然的氣勢所震撼,沉默了一會兒,一拳敲在桌子上:這位小兄弟,老實很你說吧,我就是礙於自己的工作性質不方便跟他們鬧,要不然,依 照老子當初的性子,哼一槍蹦了那個老土匪。我見蔣書記有些血氣不像是平白無故屈服於惡勢力的人,就問他土司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瞥見我一眼夠反問: 你和這個戴眼鏡的是什么人,我怎么從來沒見過老木頭忙給我們介紹,聽說我們是來找胖子個楊的,蔣書記立刻激動起來,一個勁地哎喲喂。我說 你老牙疼還是胃酸啊別老哼唧啊我那兩位親人你是沒見著啊那個肥兔崽子,哎喲喂,哎喲喂。氣死我了,都是他鬧出來的事端。蔣書記給自己倒了一杯 水,平復了一下情緒,起先那兩個人來村子里,送了好多急確的物資,大伙都挺高興的。我還特意將他們引見給殺狼土司。這不是挺好的嗎後來怎么翻臉 了嗨,那個胖兄弟對土司說,想在當地找人。本來談得好好的,可哪曉得,他一報白眼翁三個字,土司當場就變了臉。我在這里做了四年的書記,從來未 曾聽說過此人。那個女子倒是個聰明人,她看土司臉色不對,就推說時間不早了想回去休息。兩人走了以後,殺狼土司又將我找去,再三盤問兩人的來歷。我說這是 獵戶帶回來的旅客,並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土司決口不提那個白眼翁的事,我也沒敢多問。當天夜里,土司大宅突然起了火,大伙都忙著去救火也未在意那兩個 外來人的去向。等到了天亮之後才知道是夜里失了賊。土司的兒子被賊人打得鼻青臉腫。一口咬定偷他們家的是那兩個漢人。蔣書記說到這里瞥了我一眼,我去 勘察了一下現場,發現有人從外面打了一個盜洞,直通土司家內院。你這兩個朋友,本是可不小。我呵呵一笑,心說肯定又是胖子出的好主意。不過 楊並非魯莽之人,如果連她都參加了這起活動,那土司必定是隱瞞了重大的真相,他對白眼翁的事絕不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樣一無所知。只恨我當時不 在現場,蔣書記又因為害怕沒有注意過多的細節。現在除了知道胖子和楊私闖了土司家的內院,盜走了某樣東西之外,我對那一日的事可謂一頭霧 水。

蔣書記繼續說:後來殺狼的私人武裝就把山給封了,不讓來往的商旅通過。他們說鬧事的是漢人,所以斷定我是同謀,每日都會上門滋事。我也曾找土司理論,我 問他到底丟了什么寶貝,我們可以報警,可以立案替他找回來。偏偏他又嘴硬得很,什么都不願意透露。昨天我辦公室無緣無故被一伙人砸了,他們打著找贓物的旗 號,將村公所上上下下搜了個遍,還威脅說如果不將那兩個漢人交出來就要用族規處置我。今天中午我在吃飯,遠遠地看見一伙人扛著獵槍往辦公樓方向來。我想這 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於是將門反鎖,從後院翻了出來找老木頭幫忙。

我聽他前後一說,也覺得此事蹊蹺,哪有人丟了東西,光喊捉賊不喊捉贓的土司既然不願意透露失竊的內容,那只能說明兩件事,要么他丟的東西見不得光;要么,他根本就沒丟。聽了我的分析,蔣書記露出一臉驟然醒悟的表情: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哎喲喂,那老家伙唬我

我點了點頭:勝利永遠站在正義的一方。對付這樣的惡勢力,你越是軟弱他越是強橫,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想想那位王胖子同志,單槍匹馬獨闖大院,真的勇士敢於面對一切罪惡,然後舉起正義的大錘給予敵人致命的重擊。我們要學習他,再學習他,好好地學習他。

哎,你這段話我怎么聽著耳熟,又說不上在哪里聽過蔣書記挖了挖耳朵,一臉疑惑。

我說甭管這話的出處,咱們眼下要想兩件事:第一如何對付殺狼土司從月苗寨逃出;第二就是楊和胖子的下落。

他們往撫仙湖方向去了,蔣書記很肯定地說,這是民兵隊傳來的消息,說已經派人跟上去了。你要是想找他們就得突破封鎖線,一路往北走。

我不屑道:就土司那點破人破槍還敢叫封鎖線,殺狼家的人真是做慣了土霸王不知道天高地厚。哎,你有所不知,附近幾個寨子都唯殺狼土司馬首是瞻,他們 家歷代都是土司,已經世傳了三代,勢力盤扎伏脈極深。我這個書記不過是花架子,當地的實權統統把握在他手中。我的公章還比不上他殺狼土司的一句玩笑話。這 些年來,我不是沒向上級領導匯報過這個問題。可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說好了派兵派人駐扎此地卻從來沒有兌現過。我每日伴君如伴虎,這書記的日子還不如一 個放牛娃來得舒暢。不怕各位笑話,其實我老早就在琢磨著離開的事,今天正是個機會。四眼聽了這番話之後對我說:我們這趟出來,是為了找白眼翁,調查毒 蠱的來歷。楊他們會不會在土司家找到了某些線索,如果民兵隊的消息沒有錯,那么他們很有可能是沖著白眼翁去了。而土司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 的,並不願意透露白眼翁的下落。

我說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眼下別的不談,咱們至少要追上楊他們。蔣書記一聽這話立刻表示願意帶路,只要我們能帶他離開此地,他就願意給我們做向導。

胡鬧。老木頭大聲反對道,撫仙湖是個邪門的地方,你們貿然前往跟送死有什么差別

我對撫仙湖並不了解,只是沿路老聽楊二皮提起所以才對這三個字記憶猶新。老木頭見我們一臉不解,嘆氣道:你們輩分小,又是外鄉人,不知道撫仙湖上的厲 害。撫仙湖中央有大、小兩座孤島,大孤島上本來有一座村子,叫瘋狗村。據說瘋狗村在前朝是供鎮滇王狩獵游玩的地方。村中盛產一種獵犬,個頭奇大無比,是滇 王帶上島的獵犬與當地土狗混交出來的雜種,性情十分凶惡,故而留下一個瘋狗村的惡名。後來滇王被廢,瘋狗村也失去了往日的風采。不過島上居民靠捕魚撈蝦為 業,日子過得還算湊合。只是後來出來一件怪事,瘋狗村從那之後便荒廢了撫仙湖也成了眾人口中的魔鬼湖。

這個我知道,當時我剛到江城,在報館做文案工作。那會兒這可是個大新聞,炒得沸沸揚揚的。蔣書記回憶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老人們不是常講山高有 靈、水深有怪嘛這撫仙湖深不可測,聽說直通海眼,湖里藏精納怪自然不足為奇。報社的老記者曾經跟我講過,解放前撫仙湖這片曾經捉到過僵屍,也有說那東西 是水里的猴子,體生白毛寸余,似人非人,有鼻子有眼,滿身腥臭,身上有很多肉蟲,用網撈起來抬到村子里的時候這東西還活著,整夜嗚嗚哀嚎慘叫,村子里的狗 聽到那聲音,全都嚇得夾著尾巴打戰。村民以為此物不祥,是沉在湖底的僵屍所化,就拿亂棒打死喂狗了,誰都不清楚它究竟是個什么怪物。也就是抓住僵屍的那天 晚上,瘋狗村突然從大孤島上消失了。江城先後派過好幾隊調查組上島,回來的時候都像狗咬過一樣垂頭喪氣,說找不到線索。這條新聞我聽過不下百遍,所以有印 象。你那兩個朋友如果是去了撫仙湖,那恐怕凶多吉少。

我並不知道楊和胖子從土司那里查到了什么信息,以至於要去撫仙湖涉險。難道,我們要找的那個白眼翁與撫仙湖有關,或者他就住在當地可是從 兩位老人的口氣來看,撫仙湖依然是百姓心目中的禁地,正常人怎么會住在那種地方。轉念一想,白大爺既然是養蠱飼蟲的世外高人,那在此地隱居也不無道理。何 況還有人從撫仙湖里打撈過僵屍,我看光沖著這兩字,胖子早該樂得上躥下跳了。

不管怎么樣,我們得先追上去再說。蔣書記,你要是願意給我們帶路那當然最好,如果害怕,那咱們也不勉強。

你這話說的,不中聽蔣書記一拍桌子,我現在,連那個老匹夫都不怕,還怕勞什子撫仙湖。正好,我陪你們走一趟,倒要看看湖里是不是真有僵屍。

老木頭急了,說我們這是瞎胡鬧:跟土司斗,那是人打人,去撫仙湖,那可是自己往鬼門關里闖。你們一個都不許走,統統給我留下。等入夜之後,我親自送你們 走。阿爺,查木一直在邊上聽我們說話,這會兒突然插嘴道,人家自己定下來的事,您就別跟著操心了。讓他們去吧,大不了我給他們帶路,你放一百二十 個心唄

老木頭伸手狠狠地拍了查木一腦袋瓜子:驢犢子,在外面野了幾年,倒學會跟爺爺叫板。你們這些後生仔,一個比一個渾,都不愛聽老人家的教訓。到頭來吃了虧,還不是只有我這個當爺爺的心疼。他們幾個愛去不去,我管不著。至於你,想都別想。

查木被老木頭一喝,頓時倍感委屈。又不敢直言頂撞老人,只好支支吾吾地拉住我,要我給他求情。我說你的好意咱們心領了,不過我們是去找人,不是干架。人多 了也不一定管用。有一個帶路的就行了,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老老實實待著孝順爺爺才是正事。查木又跟我爭了幾句,最後好歹是被勸住了。不過他自告奮勇,要 為我們鋪路,打探寨子里的情況。蔣書記連忙點頭說:很有必要,很有必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這一跑土司家的那群狗腿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已經 在寨子里搜人了。依我看咱們也別等天黑了,趁現在寨門沒封,跑路要緊。

我和四眼商量了一下,都覺得此地不宜久留,應當立即離開去撫仙湖尋找楊他們的下落。老木頭聽說我們要走,不慌不忙地打開了一間偏室。我一 看,好家伙,滿屋全是鐵疙瘩的火器。呵呵呵呵,這些是當初打土豪留下的東西,我平日里除了打獵,就好摸兩把槍桿子。你們這一去,還不知道要遇上多少麻 煩。選兩桿稱心的東西拿,就當老木頭給你們餞行啦

我見老木頭連壓箱底的看家貨都拖出來,忙連聲道謝。蔣書記也不客氣,長槍短炮各挑了一支,又灌了一盒子彈。我看了看大部分都是解放前的家伙,雖然經過長期 保養,可有一些半自動使起來實在麻煩。我們帶槍無非是提防山上的豺狼虎豹,給自己一點兒安全感。真要是跟民兵隊交起火來,光憑這些裝備一點兒勝算都沒有。

在老木頭的幫助下,我們還繪制了一份較為詳細的地圖。蔣書記一看就說好,老木頭給我們指的這條道,比起他認識的大路要節約路程,要是腳程快的話,天黑之前就能趕到撫仙湖區域。

我們收拾了一下背包,把沒用的東西卸下,暫時寄放在老木頭這里,老人家還特意換了一支新買的手電給我們。眼下一切都已經准備完畢,只等著查木回來匯報村中 的情況。們在老木頭家的竹樓里等了大概半個鍾頭的樣子,一直沒等到查木。四眼為人謹慎,他問會不會出了岔子,查木叫人發現了。我說查木是本地人,咱們的身 份也未曾曝光,民兵隊抓他一個半大的孩子干什么。話才說了一半,就聽見大門口傳來了咣咣的砸門聲。蔣書記一驚,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老木頭噓了一 聲,抵到門口厲聲問:什么人

開門,快開門。姓蔣的在不在里邊那聲音連喊了好幾句,又開始使勁砸門。竹樓上的木板被他敲得幾乎要炸開來。

你們快走,後門,走後門老木頭一邊抵住門,一邊朝我們揮手,蔣書記二話不說抄起東西就朝竹樓後邊跑去。我知道眼下這個情況,只能跑,要是被逮住了, 那必定會連累老木頭一家吃不了兜著走。四眼看了我一眼:留得青山在就不怕沒柴燒,胖子教過我,這不叫逃跑,叫,叫戰略轉移。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一手 提起行李一手拎起長槍帶著四眼從後窗翻了出去。一落地就聽哎喲一聲,定睛一看,是個苗人打扮的小伙子。他戴著袖章,背上扛著一桿獵槍,一看見我們就張 嘴要喊。我心想壞了,這小子八成是民兵隊的哨兵,剛要拿他,只見一道黑影從草叢里猛地躥了出來,咣當一聲就將那苗人砸倒在地。你看看你們,年紀輕輕 的,動作一點兒都不利索。蔣書記將他的帽子朝後頭一轉,然後指著地上的人說,要不是我動作快,咱們早就暴露了。我怕他嗓門太大,引來追兵,只好一邊 把他朝草叢里推,一邊誇他是位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好標兵,堪當全國書記的典范。

老木頭家的竹樓,就在月苗寨邊上,離寨上的碉堡圍牆大概有四五百米的距離。現在是晌午時分,太陽高照,我們從草叢里走反而更加容易暴露目標,不過此刻村中 到處都有追兵,我也顧不得會不會被碉樓上的民兵看見,拖著他們二人一路沿著向老木頭事先指好的路線跑。老木頭說過圍牆下有一處洞口,是供泄洪時使用的。他 曾經給泄洪口做過柵欄,那個地方是整座碉堡最為脆弱的環節,只要將木柵欄卸開來就能鑽到外面去。這個工程是他親自做的,泄洪口的位置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我 們沿著他畫的路線圖,穿過草叢來到了牆下,很快就發現了一處被青苔覆蓋住的洞口。我們三人貼著圍牆,頭頂上就是碉樓的瞭望口。這個時候,只要有人往下一低 頭,我們立馬就會暴露。我讓四眼和蔣書記先閃到邊上,自己將迷彩包頂在頭上,然後蹲下身去檢查洞口,將雜草與青苔扯開之後,果然看見一處半米高的木柵欄。 柵欄的另一頭黑黢黢的,散發出一股下水道的惡臭,想來就是老木頭當年負責監工的泄洪口。我皺著鼻子,伸手掂量了一下,抓住柵欄兩端使勁拉扯了一陣,不想那 玩意兒紋絲不動。我真不知道該誇老木頭手藝好,還是罵他壞了我們的大計。

怎么回事兒蔣書記一邊探頭觀望四周,一邊朝我靠了過來。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洞口,抓頭道:老木頭這是要害死我們啊,你看這木頭樁打得有多結實,光靠人力哪撬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