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2)

</br>至微鐵了心要大過特過,但凡春節該有的一樣不落,都安排上了。

貼春聯,貼福字,掛燈籠,上上下下,忙得像台不知疲倦的永動機,和慕長安過年的幸福期待便是她用之不竭的力量源泉。

幾天前,胃腸外科停了擇期和限期手術,只收了幾例急診手術,大多病情平穩,除夕當天,慕長安查完房就早早收工了。

至微扯上他飛奔去花市。

在至微的家鄉,逛花市是慶祝新年的必備活動。

南方溫暖,花市擺在露天,紅的紫的黃的,飽滿的色彩與人們臉色的笑容相映成輝,整條街上燈籠,鮮花,歡笑,人擠人的熱鬧。

花市離家不遠,至微只去過一次,是至誠帶她去的。

那時兩人個子都小,買來的鮮花頂在頭頂才能從夾縫里穿行而過,出了人群,滿滿一盆水仙只剩水里白花花的球莖。

至微是抹著眼淚回家的。

北方氣候嚴寒,所謂花市其實就是大棚里的花鳥市場,說不定一叢嬌媚的蘭花底下就藏著方形塑料盒,里面爬滿了待售小烏龜。

棚里暖氣燒得足,溫暖倒是溫暖,就是花香里總有股小動物的腥臊味。

許是為了彌補童年缺憾,至微報復性地買了水仙,金桔,蘭花,報春......連後座上也擠了滿滿兩排各式盆栽,來來回回搬了好幾趟。

房間擺上了花,客廳里,沙發旁,大門邊立著差不多和至微等高的金桔,碩果累累,火紅的利是包掛在枝頭,看著就喜慶。

屋子里充滿了春天的氣息,連廁所廚房亦有份。

最後一趟,至微買了一大捧卷丹和更大一捧郁郁蔥蔥的迷迭香。

慕長安抱了個滿懷,他穿了件駝絨風衣,領子不經意立了起來,花枝在他懷里一顫一顫,面龐庄嚴肅穆,像一枚被迫營業的霸道總裁。

至微拎著一個碩大無朋形如水缸的花瓶,噔噔噔直上二樓,花瓶(缸)放在卧室,未經修剪的卷丹和迷迭香就大剌剌香噴噴地矗立在床頭。

慕長安一向對鮮花飾品審美無能,此刻也無法接受淡雅的卧室里突然出現這么一堆枝葉橫生的東西。

看他困惑的眼神,至微邪惡地笑了。

年夜飯在家做,至微事先找了一堆菜譜,擬轟轟烈烈烹幾樣家鄉菜,等真正手上時,又沒了耐心,罵罵咧咧地控訴為何燉個肉的步驟都要這么繁復,於是,到最後,不出所料,變成了慕長安圍著圍裙在灶台砧板前忙碌,至微端著手機念菜譜,不時掛到他身上摸摸這抓抓那,楷油楷得名目張膽。

慕長安哪受得了這撩撥,扭頭,閉眼,側身,手臂從兩側鉗住她,無比認真地回應,直到至微受不了先投降。

開著小差,做飯效率低下,春晚開始了,最後一盆菜才起鍋。

一面牆寬的電視開著,一群人烏央烏央在舞台上鬧鬧騰騰,至微和慕長安相對坐著,邊吃邊閑聊。

慕長安話不多,都是至微在憶苦思甜,本來,大過年的,只想思甜來著,可是關於過年的甜實在乏善可陳。

「小時候過年最開心的,是爸爸媽媽給我包紅包,很大一個,我一只手拿不下,拆開一看,最多200塊,也就夠買買零食,幾個小時就花光了,然後我就詐我哥的錢,我哥被人叫小天才,實際上笨的要命,一騙一個准。」

至微自己沒發覺,她說起這些,眼睛里是有甜甜的光的。

其實,她早就知道紅包是爸爸媽媽慰問值班同事後剩下的,大年初二下班回來,出於愧疚才會從包里摸出一個兩個給她,她也知道,哥哥其實不是笨蛋,她的小伎倆壓根沒逃過哥哥那顆聰明的腦袋瓜。

「你小時候過年有什么開心的事?」至微說。

「開心的事。我想想。」慕長安說,「有一年大年初一,爸爸給我一個願望盒子,說不管什么願望他都會幫我實現。我的願望是他們能每天回家吃晚飯,一開始,他們真的每天回來吃晚飯,我覺得特別開心,特別滿足。可是,沒多久,金融危機爆發,公司受巨大沖擊,他們焦頭爛額,餐桌上只顧握著電話不停地爭吵,弄得我也吃不下飯。」

「後來呢。」

「後來。」慕長安眉頭不知不覺擰了起來。

後來,爸爸猝不及防去世了。

也是大年初一,他習慣性地搬出願望盒子,依舊寫下了希望爸媽回家吃晚飯的願望,只是這個願望,沒有人能替他實現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意識到父親真的不在了,他不是大人們告訴他的那樣睡著了,也不是出很長很長的差,他就是死去了,化成了一抔沒有感情沒有靈魂的灰白的土。

從父親去世到葬禮結束,他咬著嘴唇始終沒有哭,卻在半年後那個喜氣洋洋的新春佳節,抱著一個老舊的鐵皮盒子,默默地流了兩條江的眼淚。

至微看他神色悵然,怕他繼續想起不開心的事,趕忙岔開,扔下筷子說:「快跨年了,我們去放煙花吧。」

煙花騰空而起,漆黑的天空一瞬間花團錦簇。

至微和慕長安十指交纏握在一起,仰頭依偎著看夜空里一朵又一朵絢爛的煙火。

「以後,我們就互為親人,相互溫暖,彼此陪伴。」一個聲音堅定說。

「好。」另一個聲音更堅定地說。

看了一會,有些冷了,兩人縮著脖子回到屋內,電視里正在進行交子前最後一場歌舞表演,人數多得填滿了整個舞台。

二人家鄉都沒有過年包餃子的習俗,不過在北方過年,自然要入鄉隨俗一點。

實力所限,省去了和面擀皮,從超市里買了現成的餃子皮,餡是自己調的,至微是肉食動物,一盆餃子餡,滿眼都是鮮紅的肉,為怕吃起來太干太柴,差不多倒了半瓶油。

慕長安不愛吃肉,單又調制了一份素三鮮的餡。

慕長安手下功夫一流,打結尚且不費力,何況應付可隨意捏造也不會大出血的面團?

至微一會要金魚,一會要蝴蝶,一會又想要元寶,慕長安毫不費力,一一滿足。

看著一個個栩栩如生的餃子躺在眼前,至微就不信,她能手殘到包不出個好看的餃子。

在慕長安不斷糾正下,至微終於成功地捏出了能看出造型的餃子,顏值不錯,一下水就皮是皮餡是餡,成了一鍋肉丸面片湯。

餃子包了硬幣,兩人一個也沒吃到,刷鍋時,看到沉在鍋底金燦燦的一大片。

慕長安噗嗤一下笑得開懷極了。

這個至微,還說就包幾枚,明明是把家里攢的一大盒五毛硬幣都包了。

慕長安很少像今天這樣吃飽,他一般只吃七分。

吃太飽,腦袋缺氧,做手術易出錯。

今天喝了酒,燉了肉,煎了一條松鼠魚,又吃了餃子,加上雜七雜八的蔬菜糕點,仿佛把過去二十幾年錯過的年夜飯一下子補齊了,慕長安肚皮有點發緊。

「咱們去運動運動,消消食。」

他完全就是字面意思的運動,做賊心虛的至微卻品出了另一番滋味,紅著臉說:「要不先洗個澡?」

慕長安正欲張口,電話響了起來。他接起來,叫了一聲:「mom。」

慕麻麻來電。

至微陡然緊張起來沒,迅速關掉了電視。

「你說。」慕長安按了免提,一手拉著至微挪到窗前。

「長安啊,今天是農歷新年,祝你新年快樂。」慕麻麻的聲音溫潤柔和,不急不緩,令人十分舒適。

「新年快樂。你靠岸了?」

「桅桿壞了,上岸休整一下。」

慕麻麻年輕時熱衷於帆船運動,夢想駕駛一葉七彩帆船環游世界,少時沒錢,畢了業忙事業忙賺錢,沒時間,後來結婚,兒子出生,患病,她的夢想越來越遙遠。

一年半前,慕長安返美交流,做主替她報了名。

南極旅行結束,直接在智利起航。

「過年這幾天,有什么活動嗎?」慕麻麻顯然很擔憂他。

「查房,陪女朋友。」慕長安摟了摟至微,頗為自豪地說。

「女朋友?」慕麻麻緊追著問,「你有女朋友了?」

「是。她叫蘇至微,就坐在我邊上。」

那頭半天沒動靜,慕長安不解,問:「媽,你怎么了?」

傳來輕微地抽泣和紙張摩擦的沙沙聲,慕麻麻說,「沒事,我太激動了。我能和至微說兩句話嗎?」

「我問問她。」慕長安按著話筒,問至微,「媽媽想跟你說兩句。」

你都說我在你邊上了,不說豈不是顯得很沒家教?

至微暗地里怪慕長安平時不怎么提家里,要是早點知道慕麻麻的喜好,她也可以見風使舵一下。

「阿姨,您好,我是至微。」至微盡量表現得大大方方。

「至微你好,我叫肖爾雅,很高興認識你。阿姨真想看看你,可惜沒有網絡信號,只能打電話。」

肖爾雅為兒子操心了十幾年,准備了他一輩子花不完的錢,就怕兒子孤獨終老無人問津,誰想有個女孩子願意陪伴他,一時之間,壓在心里的擔子輕盈了不少。

「謝謝你,至微,謝謝你陪著長安。」說到最後,肖爾雅禁不住淚花閃爍,對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孩除了感激還是感激,隆重得讓至微受寵若驚。

和慕麻麻結束通話後,至微仍坐著一動不動,臉色也不太好。

慕長安問她怎么了。

至微吸著鼻子說:「其實,我有點想家。」

手術後,一直沒和喻教授聯系,一方面是賭氣,一方面是較勁,看誰先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