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2)

</br>肝膽外科,普通外科、麻科、重症監護等相關科室的專家坐滿了醫生辦公室,家里那些平日里見不著的親戚也集結於此。

從前至微總調侃他們家聚會像全院大會診,沒想到一語成讖,更沒想到會診對象是其中最活躍的喻教授。

走到辦公室門口時,至微腳步明顯沉重,踟躕不敢上前。

慕長安牽起她的手,柔聲說:「如果你害怕聽就別進去,我來向喻老師傳達會診意見。」

喻教授自己是醫生,早就說過,無論最終診斷和預後如何,都要如實告知。

向惡性腫瘤患者傳達壞消息,並不只磨磨嘴皮子這么簡單,尤其面對喻教授這種專業造詣極高的患者,不講出個所以然來是絕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至微搖搖頭:「我想先聽聽。」朝里張望了一會,沒見到喻教授,看來她還不能脫離機器,否則以喻教授的脾氣,一定會不請自來。

至微與慕長安並肩而入,逐一向眾位長輩打招呼,新面孔慕長安並沒有激起在座的八卦之心,他們朝他點頭,最多也只說聲你好請坐,態度可謂相當客氣生疏,甚至有一絲冷淡,一副對慕長安不感興趣的樣子。

縱然慕長安容貌出眾,氣質超群,想要征服至微家里這群專家教授,沒有兩把刷子是不行的。因此他們只管臉色凝重地坐著。

雖然他們平時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態,可今日相對無言,肅穆坐著的情形,令至微周身冒出一股寒氣。

難道喻教授的病已經棘手到令這群業界大佬亦束手無策的地步了?

至微捏著分發下來的病歷,上面初步診斷胰腺占位,胃癌晚期,肝臟多發占位,難怪屋子里彌漫著悲傷的氣氛,喻教授很可能連最後的手術機會也喪失了。

至微的心越發往下沉,此刻再多的語言已不能安慰她,慕長安伸過手來,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至微的末梢循環一貫豐富,常年維持較高的手部溫度,如今,兩只手冰涼冰涼的。

至微看了一眼牆上的閱片燈,燈下應該是喻教授一早做完的ct,她站起來走到片燈前。

「這個就是堵塞膽管的占位嗎?」至微指了指胰尾那個巨型不規則大白團。

占位過於巨大,將正常胰腺組織擠壓成了一條線,在本該出現胰腺的掃描層只剩白花花一片,以至於至微這樣氣胸也要辨認半天的影像學菜鳥也能一眼看見。

「嗯。」慕長安緊隨而來,已取下片子,從袋子掏出另外幾張替換上去,一動不動仔細研究起來。

「哪一期了?」

「t4」一旦涉及學術,慕長安很容易沉浸其中,回答得干脆又殘忍,過了一會,方轉頭,對上至微朦朧的雙眼,動了動嘴唇,最終什么也沒說。

至微說:「都已經這樣了,還能壞到哪里去?你想說什么盡管說,我能承受。」

慕長安不想騙她,可是這個結果對她來說,實在太殘酷。

「要不等等爸爸,他馬上到了。」

蘇格儼的飛機已經抵達,過半小時人就能到醫院。

「不要。你先說,求你了,告訴我,她是不是比診斷上還重?」

慕長安輕輕嘆了口氣,指著片燈上幾個微不可察的點說:「你看這里,還有這里。血流信號不正常」

「這說明什么?」

「我懷疑喻老師不僅肝臟有轉移,結腸,腹膜後,脾靜脈,甚至腹腔干也有轉移灶。」

至微原本對老天怒吼,你丫盡管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老娘不怕,誰想,老天直接在暴風雨里摻滿了冰刀,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活活劈開。

她顫抖著問:「還有救嗎?」

「別著急,會有辦法的。這里有能查文獻的電腦嗎?」

李屹不知何時站到了後面,顯然也在研究喻教授的ct片,他在慕長安手指之處辨認出了異常的血流信號,對這個喻教授推崇的年輕人多了幾分贊許,他跟慕長安說:「去我辦公室,左邊電腦接了c 大數據庫,開機密碼1234。小微也去吧。」

至微從他眼里看出了回天乏術,可能他們一會要討論的只是姑息治療,或許趁親戚都在把後事一並商量了,他怕至微傷心,故意把她支開。

「好,多謝。」慕長安記了兩組數字,跟至微說,「走吧。」

慕長安手指在鼠標上快速翻動,一會update一會pubmed,滿屏的英文不斷向上滾動,至微一行還沒看完,慕長安已經翻頁了。

至微不知道他在查什么,坐在邊上看得眼花繚亂,她站起來,深吸了幾口氣。

該去看看喻教授了。

走廊里,看著至微長大的護士們過來無聲地拍拍她,試圖給她一點鼓勵,卻無一例外先紅了眼。

喻教授一貫偏心本科護士且異常護短,護士們出了什么事總第一個跳出來維護她們,難怪護士們舍不得她。

喻教授停了人工肝,膽紅素又上揚,不得已,又接著做人工肝。

幾個博士生在床旁輪流照顧,喻教授床前的小桌板上放著她那台半舊的mac,學生們圍成了一圈。

「這幾個病例總結一下,可以投一投cancer。小磊,馬上要考二階段了,你要來把書帶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給你講講……」

「梁靜,你畢業幾年了?五年?怎么還沒晉副高?可要抓緊,過了38歲,申課題基金就有限制了……」

「我辦公室右邊抽屜里有個u盤你幫我拿一下,里面有肝膽外科國家中心申請資料,我一會跟李屹交代一下。哦,還有,一會感染科和肝病中心的李主任徐主任來,你們把要簽的文件准備好……」

喻教授鎖骨下插著管子,整個人依舊蠟黃蠟黃,躺在床上還想像沒生病一樣,忙忙叨叨的。

她到底有沒有把生病當回事啊?

至微走過去,不滿地說,「都不能下床了,你能不能歇兩天?。」

「哦,我女兒來了,你們先出去吧,我跟她說兩句。」

學生們聽話地魚貫離開。

喻教授移開小桌板,給至微騰出了一小塊床沿。

「昨晚沒淋著吧?」喻教授沒有責備至微昨天說的大不敬的話,溫溫和和地問。

至微真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別扭地說,「沒」,又忽地醒悟過來,改口說,「淋了一點點。」

「去胡姨那里了吧?你說你,胡姨一把年紀,你怎么還發生點什么事就跑去打擾老人家。」

「我……」至微想斗氣地說,還不是你老氣我,看喻教授黃染的眸子,慘淡的臉,瞬時又懊悔,進門前還下決心跟喻教授道歉,再也不和她慪氣,怎么被她一說又沉不住氣?

「對不起。」至微長到現在,說對不起的次數屈指可數,她就不是個服軟的性子。

她能乖乖道歉,令喻教授很是意外,她怔了一怔,方嘆氣說:「這些年我們忙於工作,的確忽略了你和哥哥,不過,你對我有再多不滿,也不該那樣說爸爸。」

至微噘嘴:「我知道,爸爸是你的偶像嘛。」

喻教授笑道:「什么偶像不偶像,那是你們年輕人的說法。」她雖病著,眼神黯淡無光,可說起蘇格儼,眸子里仍閃動著光,昏黃的臉似泛起了雲霞。

她現在最想見的應該是爸爸吧。

「爸爸馬上就回來了。」

「我曉得。」喻教授說完,話鋒一轉,「至微,人生中總要經歷一些事,你躲不掉的。」

至微鼻子又發酸,喻教授早就看穿了她的脆弱。

「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我們做醫生的,就是在對抗自然規律,有時候能贏,有時候,或者說大多數時候,我們的力量微不足道。所以,你不要過於執著,更不要害怕。」

從醫多年,喻教授早將生死看得通透豁達,生命走到最後,醫療技術無計可施的時候,除了緩解病人痛苦,更重要的是安撫好家屬。

此情此景,她放心不下的不是自己的病,而是已經23歲的女兒。

生病的人反過來安慰沒生病的人,至微難過極了。

她假做眼進異物,起身去衛生間,打開水龍頭,伴隨著嘩啦啦的水聲,哭了出來。

她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喻教授也沒叫她,至微能哭出來,承認自己軟弱,總好過從前骨折也不吭一聲的假堅強。

至微抹干臉上的水,從衛生間出來,蘇格儼已經坐在床前,風塵仆仆的。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