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雪夜追人(2 / 2)

多情劍客無情劍 古龍 3732 字 2021-01-02

虯然大漢握緊拳頭,打著自己的腦袋,喃喃道:我若知道是誰殺了他,就有希望了,他的解葯也許就是被那人搜走的。

李尋歡閉起眼睛,滿面俱是落寞之色,道:也許是的,也許不是

虯然大漢道:可是他中的這些暗器都是極常見的,江湖中人人都可能用這些暗器,五芒珠雖是方外人用的,但近年來也已流俗。

李尋歡道:嗯。

虯然大漢道:他身上中了這么多暗器,顯然不是一個人下的手。

李尋歡道:嗯。

他呼吸沉重,竟似已睡著了,對別人的安危,他雖然念念於懷,對自己的生死,他卻全未放在心里。

虯然大漢還在不停地敲打著自己的手,忽然跳了起來,大喜道:我知道下手的人是誰了。

李尋歡道:哦。

虯然大漢奔到李尋歡面前,道:下手的人只是一個人,這十三種暗器全是他一個人發出來的。

李尋歡道:哦。

虯然大漢道:他中的這十三種暗器,無論任何一種都可以制他死命,但那人卻硬要將十三種暗器都釘在他身上才過癮,這種殘酷毒辣的瘋子,江湖中那里還找得出第二個。

李尋歡嘆了囗氣,道:不錯,只有一個,就是那千手羅剎。妙郎君到頭來還是要死在女人手里。

虯然大漢拍手道:對了,除了千手羅剎外,別人也無法將十三種暗器同時發出來

他忽然頓住語聲,瞪著李尋歡,道:你早就看出來了。

李尋歡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看出來又有什么用呢。千手羅剎行蹤漂忽,早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我們反正是找不著的。

虯然大漢歷聲道: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

李尋歡搖了搖頭,道:不必找了,你只要找些酒給我喝,讓我陶然而死,我已經很感激你,我現在已很累非常累,只想好好地休息休息。

虯然大漢噗地跪了下來,熱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嘎聲道:少爺,我知道你已很累了,這些年來,你從來也沒有一天快樂過,悲傷和愁苦,的確比任何事都容易使人覺得勞累。

他忽然緊緊握起李尋歡的肩頭,大聲道:但少爺你絕不能死,你一定要振作起來,你若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後背負著浪子,酒鬼的惡名,老爺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

李尋歡緊緊閉著眼睛,眼角的淚珠已凝成冰珠。

但他嘴角還是帶著微笑,道:浪子,酒鬼,也沒有什么不好,那總比那些偽君子,假道學好得多了,是嗎。

虯然大漢滿面熱淚,嘶聲道:可是可是少爺你本該是天下最有作為的人,你的好處誰也比不上,你為何定要如此自暴自棄,自傷自苦,為了林詩音那女人,這值得嗎。

李尋歡目中忽然射出了光芒,怒道:住囗。你竟然叫她的名字。

虯然大漢垂下了頭,黯然道:是。

李尋歡瞪了他半晌,又閡起眼睛,嘆道:好,你要找,我們就去找吧,可是天地茫茫,我們剩下的時候已不多了,你要到哪里去找。

虯然大漢一躍而起,展顏道:皇天不負苦心人,我們一定找得到的。

他剛想背負起李尋歡,突然間,樹上有片積雪落了下來,掉在他身上,他隨手一拂,忽然發現這片積雪上竟凝結著血花

積雪的枯枝上,竟還有個人

一個死人。一個赤裸裸的死人。女人。

她被人塞在樹椏里,全身已凍得僵硬,一只短矛插入了她豐滿的胸膛,將她釘在樹上。

李尋歡他們只注意到雪地上花蜂的屍體,全沒有留意到她,虯然大漢雙臂一振,蒼鷹般撲了上去,將她卸了下來。

只見她臉上已結著一層冰霜,看來就象是透明的,使人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紀,只能看出她生前是個很美的女人。

李尋歡慘然一笑,道:我們果然找到了她,這只怕也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吧。

虯然大漢緊握著雙拳,恨恨道:千手羅剎雖然毒辣,但這人殺了她後,為何還要剝光她的衣服

李尋歡嘆道:這只怪她穿的衣服太值錢了。

虯然大漢眼睛一亮,道:不錯,據說千手羅剎最重衣著,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以金絲織成的,還綴著明珠、美玉。

李尋歡苦笑道:鹿角若無茸,羚羊若無角,也不會死於獵人之手了。

虯然大漢道:但這人殺她,本是為了金絲甲,他得到了金絲甲這樣的武林異寶還不肯放過一件衣服,如此貪心的人,世上只怕也不會有第二個。

李尋歡道:不錯,只有一個

這次虯然大漢卻搶著道:棺材里伸手,死要錢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再拔起她身上這根短矛看看。

這只短矛制作極精,上面還鑲著塊翡翠。

李尋歡道:施耀先視錢如命,殺了人後連衣服都要剝走,他會舍得將如此值錢的短矛留下嗎。

虯然大漢皺眉道:江湖中用如此華貴兵刃的人本就不多,這莫非是那敗家子花花大少潘小安留下來的。

李尋歡道:一點也不錯,這正是他們兩人一齊動的手。

虯然大漢道:這兩個人一個愛財如命,一個揮金如土,完全是水火不同爐,又怎會湊在一起的呢。

李尋歡笑道:潘大少是有名的派頭奇大,衣、食、住、行,樣樣都要講究,施耀先跟著他走,不但白吃白喝,還可以跟著充充大爺,這種便宜事,施耀先怎會不做。

虯然大漢一拍巴掌,展顏道:這就好辦了,在這么冷的天氣里,潘大少絕不肯騎在馬上挨凍,更不會走路了,他一定要坐車,只要坐車,我們就追得上。林外雪地上果然還可隱隱辨出車轍馬蹄。車輪之間,竟有八尺,他們乘的顯然是輛很寬敞的車。

這種車子雖舒服,卻不會走得太快。

虯然大漢精神一振,放足狂奔,這次他追蹤就容易多了,只需沿著大道而行,因為八尺寬的大車絕對走不上僻道。

這時天色已暗了下來,道上全無人蹤。

虯然大漢施開身法,奔行了頓飯工夫,他身上雖然背負了一個人,但步履仍極輕健,誰也想不到有如此輕功的人竟會為人奴仆,而且,輕功如此高明的人,也絕不會是江湖的無名之輩。

又奔行了片刻,他忽然發現前面的路上積雪平整如鏡,最少已有兩三個時辰沒有人走過了。

那大車怎會失蹤了呢。

虯然大漢愣了半晌,又折了回去。這次他已走得慢些,而且分外留意,折回了半里路後,他就發現大車的車轍半途拐入了一條岔路。

方才他沒有留意這條岔路,因為這路兩旁,古柏森森,還有石翁仲,顯然是通向一個富貴人家的陵墓。

他實在想不到會拐入這條墓道死路上來的。

這果然是條死路。

大車就停在巨大的石陵墓前,拉車的馬已不見了,三個穿著羊皮襖的大漢,也倒斃在雪地上。

車箱里斜斜躺著一個身穿重裘,面色慘白,年紀雖已有四十左右,但胡子卻括得干干凈凈的中年人。

只要看他手上戴著的那價值不菲的翡翠斑指,就知道此人必定就是金玉堂的敗家子潘大少。

他身旁還有兩個妙齡少女的屍身,也和潘大少一樣,都是被人以重手法點了死穴,車旁的三人卻是被掌力震傷內腑而死的。

這又是誰下的毒手。

虯然大漢皺眉道:莫非是施耀先

他話未說完,又發現陵墓石碑旁也倒斃了一個屍身,頭上光禿禿的全無寸發,仰面倒卧在冰雪上,兩只手還緊緊地抓著,象是臨死前還想抓緊一樣東西,卻什么也沒抓住。

這正是施要先,但卻再也無法自棺材里伸出手來要錢了。

李尋歡忽然嘆道:一個人狂嫖濫睹都沒關系,可千萬不能交錯朋友,否則就難免要和潘大少一樣,死了還不知是誰下的手。

虯然大漢道:少爺你你難道說他是被施耀先害死的。

李尋歡道:你看他面色如此安詳,顯然是正在美人懷中享福時,就糊里糊塗被人點了死穴,這車里只有他和施耀先,除了施耀先外,還有誰能下手。

虯然大漢道:可是

李尋歡道:可是除了他之外,別的人面上都帶著驚駭之色,顯然到臨死還不相信施耀先會這毒手的,尤其是這兩個女子,她們生前說不定還和施耀先有過纏綿,更不相信施耀先會殺他們。

他嘆了囗氣,搖著頭道:此人重利輕紅顏,竟不懂紅顏比黃金還可愛得多。

虯然大漢道:據說施耀先指上的功力在山西首屈一指,原本就有一指追魂的盛譽,這的確象是他下的手,可是

李尋歡忽又道:施耀先將潘大少當冤家的吃了也不知道有多久了,這次潘大少想要金絲甲,施耀先吃人嘴軟,也不能說不行,但金絲甲卻又實在誘人,施耀先心一黑,索性就一勞永逸,下了毒手。

虯然大漢的話頭已被打斷了兩次,這次他等了半晌,直等到李尋歡不再說話,他才說道:可是施耀先現在也死了。

李尋歡笑了笑,道:殺人者人恆殺之,施耀先殺人的時候,說不定就有個喜管閑事的人正在這陵墓上看著,也許施耀先發現他後,就想也將他殺了滅囗,誰知殺人不成,反被人殺了。

虯然大漢皺眉道:施耀先武功不若,是誰殺了他呢。

他走上陵墓前的石級,就發現施耀先身上也沒有別的傷痕,只有咽喉上多了一個洞。

是用一柄並不鋒利的劍刺穿的洞。

李尋歡伏在虯然大漢的肩頭,兩人凝注了半晌,一齊長長吐出了一囗氣,嘴角竟似露出了笑容,齊聲道:原來是他。

虯然大漢笑道:飛少爺的劍比飛還快,這就難怪施耀先招架不住了。

李尋歡閉上眼睛,微笑著道:很好,很好,實在太好了,金絲甲到了他手上,還是物得其主,看來那梅花盜是快倒霉了。

虯然大漢道:我們去找飛少爺,他一定不會走遠的。

李尋歡笑道:你去找他有什么用。

虯然大漢道:解葯

李尋歡道:花蜂身上當真有解葯,真被千手羅剎搜去了又被施耀先劫走,那么,現在就一定還在施耀先身上,阿飛他絕不會妄取別人東西的,他只帶走了那金絲甲,只不過他認為金絲甲應該是我的。

虯然大漢望了望那兩個少女戴著的珠翠,又望了望潘大少手上的巨大翡翠斑指,嘆道:不錯,就算是遍地都是金錢,飛少爺也不會妄取一文。

李尋歡道:所以,解葯若不在施耀先身上,我們找阿飛也沒有用。

虯然大漢手指顫抖著,開始去搜施耀先的身子,他實在很緊張,因為這已是最後的一絲希望。

虯然大漢將屍體都搬了下來,扶著李尋歡坐入馬車。

車箱的板壁上,竟也有兩行用劍尖劃出來的字:

我為你復了仇,

我騎走了你的馬。

李尋歡失笑道:我本來還斷定可能是他,但現在可以斷定了,只有他才是連死人的便宜都不肯占的。

他微笑著又道:這孩子實在可愛,只恨我

他並沒有說完這句話,但虯然大漢已知道他本來是想說什么的,想來解葯並不在施耀先身上。

他只恨此後再也見不到這可愛的少年了。

虯然大漢似乎再也支持不住,已快倒下。

李尋歡微笑道:你用不著為我難受,死,並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現在我除了身上沒力氣之外,心里反而平靜得只想喝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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