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是真君子(1 / 2)

多情劍客無情劍 古龍 3227 字 2021-01-02

.

上官金虹因獨子被殺,異常氣怒,要和李尋歡決一死戰,並把決戰日期定在今天

李尋歡打斷了他的話,道:無論什么時候我都奉陪,只有今天不行。

上官金虹道:為什么

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今天我我只想去喝杯酒。

他目光掃過棺材里的屍體,嘆息著接道:有些時候非但不適合決斗,也不適合做別的事,除了喝酒外,幾乎什么事都不能做,今天就是這種時候。

他說得很婉轉,別人也許根本不能了解他的意思。

但上官金虹卻很了解。

因為他也很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在這種心情下和別人決斗,就等於自己已先將自己的一只手銬住。

他已給了敵人一個最好的機會

李尋歡明明可以利用這機會,卻不肯占這便宜雖然他也知道這種機會並不多,以後可能永遠也不會再有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緩緩道:那么,你說什么時候

李尋歡道:我早已說過,無論什么時候。

上宮金虹道,我到哪里找你。

李尋歡道:你用不著找我,只要你說,我就會去。

上宮金虹道:我說了,你能聽到。

李尋歡笑了笑,道:上官幫主說出來的話,天下皆聞,我想聽不到都很難。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要喝酒,這里有酒。

李尋歡又笑了,道:這里的酒我配喝么

上官金虹凝注著他,一字字道:你若不配,就沒有第二個人配了。

他忽然轉身倒了兩大杯酒,道:我敬你一杯。

李尋歡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仰面長笑道:好酒好痛快的酒

上官金虹的酒也於了,凝注著空了的酒杯,緩緩道:二十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喝酒。

砰的一聲,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上官金虹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兒子的屍體,大步走了出去。

李尋歡目送著他,忽又長長嘆息了一聲,喃喃道:上宮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嘗不會是我的好朋友

他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漫聲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砰的一聲,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

粉碎

大家似已都變成了木頭人,直等李尋歡也走了出去,才長長吐出口氣。

有的人已在竊竊私語

李尋歡果然不愧是李尋歡,放眼天下,也只有李尋歡才能要上官幫主敬他一杯酒。

只可惜他們沒有真的打起來。

我總覺得這兩人像是有些相同的地方。,

李尋歡和上官金虹會有相同之處你瘋了么

他們的作風和行事雖然完全不同,可是他們他們全都不是人,他們做的事,全部是人絕對做不到的。

這話倒有幾分道理,他們的確都不是人,只不過一個是仙佛,一個卻是惡魔。

善惡本在一念之間,仙佛和惡魔的距離也正是如此。

不錯,李尋歡若不是李尋歡,也許就是另一個上官金虹。

阿飛沒有回頭。

林仙兒搬了張椅子,就坐在他身後,將門擋住。

她已坐了很久。

阿飛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他的姿勢看來很可笑。

林仙兒笑了,道:像這么樣站著,你不覺得難受么為什么不舒舒服服的坐下來,我旁邊就有張椅子。

你不肯坐我也知道你坐不住的,在這里坐著實在不是滋味。

可是你為什么不走呢

我雖然擋著門,但你隨時都可以將我打倒的呀,要不然,那邊有窗子,你也可以像小偷一樣跳窗子逃出去,這兩種法子都容易得很。

你不敢是不是你心里雖然恨不得殺了我,可是你還是不敢動手,甚至連碰都不敢碰我,因為你心里還是在愛著我的,是不是

她說話的聲音還是那么溫柔,那么動聽。

她笑得甚至比平常更嬌媚,更愉快。

因為她喜歡看人受折磨,她希望每個人都受她的折磨。

只可惜她只能折磨愛她的人。

她雖然看不到阿飛面上痛苦的表情,卻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阿飛脖子後的血管在膨漲,似已將暴裂。

她認為這是種享受,坐得更舒服了,正想去倒杯酒

突然間,椅子被踢翻,她的人也幾乎被踢倒

上官金虹已回來了,帶著他獨生兒子的屍體一齊來了

一個人的椅子若被踢翻,心里總難免有些蹩扭的。

但林仙兒什么話也沒有說,動都沒有動,因為她知道現在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愚蠢極了。

上官金虹的眼睛也盯在阿飛脖子上,一字字道:回過頭來。看看這人是誰

阿飛的身子沒有動,血管卻在跳動,然後頭才慢慢的轉動,眼角終於瞥見了上官金虹手里抱著的屍體。

於是他的眼角也開始跳動。

上官金虹盯著他的眼睛,道:你認得他,是不是

阿飛點了點頭。

上官金虹道:他幾天前還活著的,而且活得很好,是不是

阿飛又點了點頭。

上官金虹道:現在你忽然看到他死了,也未吃驚,只因你早就知道他死了,是不是

阿飛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錯,我的確早就知道他死了。

上官金虹厲聲道:你怎會知道的

阿飛道:因為殺死他的人,就是我。

他隨隨便便就將這句話說了出來,連眼睛都沒有眨,簡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這句話能引起什么樣的後果。

屋子里的少女們都嚇呆了。

就連林仙兒都嚇了一跳,在這剎那間,她心里忽然有了種很奇異的情感,竟仿佛有些悲哀,有些憐惜。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會對阿飛有這種感情。

但她卻知道只要上官金虹一出手,就絕不會再留下他的命。

上官金虹隨時都可能出手的。

她瞧著阿飛,那眼色就好像在瞧著個死人。

一個蠢到極點的死人。

這人不但蠢得要命,而且也已醉得發昏,否則為何要自己承認這種人簡直已完全無可救葯,他的死活,我又何必關心

她扭轉頭,再也不去瞧他。

她只希望上官金虹快點殺了他,越快越好,也免得煩惱。

但她卻又不禁要暗問自己:我既然對他的死活全不關心,又何必為這種事煩惱呢

上官金虹竟遲遲沒有出手。

他還在盯著阿飛的眼睛,仿佛要從阿飛眼睛里看出一些他還不能了解的事情來。

但他卻什么也看不到。

阿飛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沒有。

這的確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上官金虹忽然覺得這雙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見過。

他的確見過多次。

當他將荊無命的劍拔出來交給阿飛時,荊無命的眼睛就幾乎和阿飛現在的眼睛完全一樣。

當他殺死了一個人,這人的眼睛還沒有閉起來時,也就是這樣子既沒有感情,也沒有生命,對一切事都已完全絕望。

阿飛在等著,靜靜的等著。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飛拒絕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認,為的就是希望我殺死你,是么

阿飛拒絕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閃過一絲殘酷的笑意,緩緩道:呂總管。

他只喚了一聲,立刻就有個人出現了。

誰都不知道這人本來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這附近是否還藏著別的人,上官金虹的附近,仿佛永遠都有很多人在躲藏著。

別人看不見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里,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將這些鬼魂喚出來

呂總管若真的是個鬼魂,至少總不是餓死鬼。

餓死鬼沒有這么胖的。

他胖得就橡是個球,行動卻很敏捷,一滾就滾了出來,躬身道:屬下在。

上官金虹眼睛還是盯著阿飛,緩緩道:他要死,我們不給他死。

呂總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們給他別的。

呂總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給他酒,給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給多少。

呂總管道:是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無論要誰,都給他

呂總管道:是

他嘴里答著活,眯著的眼睛卻有意無意間膘了林仙兒一眼,又道:無論誰

上官金虹冷冷道:無論誰都一樣,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給他

呂總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條線,躬身笑道: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將老婆帶來給他看。

林仙兒咬著嘴唇咬得很重,終於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說過,無論誰都一樣。

林仙兒道:可是可是我卻不一樣,我是你的,除了你,誰都不能

她帶著笑走過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輕撫著他的肩。

她笑得那么甜,動作那么溫柔。

上官金虹卻連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騰出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道:無論誰都可以要你,為什么他不可以

林仙兒整個人都被打得飛了出去,跌到院子里。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要什么都給他,就是不能讓他走,我要看他三個月後會變成什么樣子。

呂總管道:是。

上官金虹這才緩緩轉過身,走了出去。

阿飛緊緊咬著牙,但牙齒還是主格格的打戰,嘶聲道:我殺了你兒子,你為什么不殺我

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門,頭也不回,緩緩道:因為我要讓你活著痛苦,又沒有勇氣死

無論誰都可以要你,為什么他不可以一

活著痛苦,又沒有勇氣死

阿飛身子往後縮,縮成一團,就像是在躲著條無形的鞭子。

這條鞭子正不停在抽打著他。

呂總管已走了過來,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杯空對月,做人本就是這么回事,又何必太認真呢

他轉向少女,臉立刻沉了下來,厲聲道:胚不快為少爺置酒

這人對上官金虹說話時是一張臉,對阿飛說話是一張臉。

現在,他對這些少女們說話,又是另一張不同的臉。

大多數人都有好幾張不同的臉,他們若要變臉時,就好像戲子在換面具,甚至比換面具還要簡單。

面具換得多了,漸漸就會忘記自己本來是什么樣的一張臉。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願拿下來。

因為他們已發覺,面具越多,吃的虧就越少。

幸好還有些人沒有面具,只有一張臉,他自己的臉

無論他們遇著什么事,吃了多少虧,這張臉都永遠不會改變

他們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們死也不願改變自己的本色男兒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沒有這樣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