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路過了nona廣場,深夜的此時,安靜的嚇人。我跟mina來過這里,拍過很多照片。我喜歡這兒的鍾樓,有種疏離感,它曾經那么吸引過我的視線,以及靈魂。
「要拍么?」
武曄開口之後,我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停了下來。
「拍過了。」點煙,然後我往前走,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累了?」武曄坐在了我的身邊。
「武曄……」
「嗯?」
「你這輩子有過什么特後悔的事兒么?」
他看著我,半晌沒說話。
「我有過。」吐出一口煙霧,我淡淡的說。
「想說說么?」他低沉的聲音此刻聽來很具有安慰效果。
夜風很涼爽,我長出了一口氣。
沉默了一會兒,我繼續說了下去,「我曾經很喜歡一個人,可是我沒有告訴她。」
「然後呢?」
「再也沒機會了。」
「她嫁人了?」
「死了,在她女朋友過世不久。」
「男的?」武曄點煙,語氣依舊平和。
「女的。」
「……明白了……教你跳舞的是她?」
「嗯。」我點了點頭。「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機會,呵呵……」
「是因為我問了這個,你又情緒化了,才打架?」
「不是,可能我有病吧。」
「謝了。」
「嗯?」
「謝你替我挨了一下。」
「哪兒的話。」我笑。我第一次跟人提起mina,沒想到是武曄。
「用我抱抱你,安慰你一下么?」
「c……你當我是小娘們兒啊。」我嗤之以鼻。
「那就起來,往回走,你該睡了。」
「還不困呢。」我站起來,扔了煙蒂。
「我給你拍張照片吧。」武曄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拿了我的包兒,閃光燈亮起來的時候,我看著武曄,眼睛瞪得大大的。
從數碼相機里看著我自己,還真是不適應。
「角度選的很好。」我把相機扔回包兒里,往街邊溜達,「我感覺不出你不喜歡攝影。」
「雙重否定句。」
「嗯,表示肯定。」
「確實談不上喜歡。」
「好吧好吧,就當你不喜歡,真是邪門兒,看照片看得那么認真,拍的也挺不錯,居然給我玩兒一句不喜歡,得,我當你天才好了。」
我說完,沒聽到武曄的動靜,回頭看,他正在看不遠處的那座鍾樓,眼神有著些許迷惘。
「唉,」
「嗯?」
「下次我要是喜歡誰,我一定告訴她。」
「挺好。」
「你說……情感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武曄答的很誠懇。
我想,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故事的。
那么,武曄的是什么呢?
(七)引子
熱,真是熱。
暑伏真不是鬧著玩兒的……
短暫的休假回來,正趕上北京最熱的八月中。
我不想出門一步,工作的繁忙程度也不允許,可是,現在,難得的悠閑周末,我怎么能跟閣樓里熱的要中暑呢?
「再遞給我一摞。」
武曄的聲音將我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他是個謎。這是肯定的。
在歐洲南部,我發現這人我可能確實也許根本就不了解……
他很熟悉那邊,無論是語言還是地理環境,我這個貌似導游的倒是跟著他去了很多別致的不知名的地方,然後……好好一個放松時期,我又拿著相機當勞力了。不過托他的福氣,這些隨性而來的東西帶給了我一筆豐厚的收入==
因為如此,我決定這次的旅行費由我來出,可他給否了。我越想越覺得不合適,我白吃白住的,又托他福氣掙錢……
然後我就發現我又犯傻了==
因為我搖著尾巴非要報答一下,他居然拉我充公==整理我姥爺留下的所有譜子、未完成作品、教案……
不過這個事情其實我還是願意做的,畢竟,我姥爺活著的時候,我什么都沒替他干過。
可是,天氣真的不對啊,武曄你要自虐,干嘛非拉上我……
「什么時候到頭啊?」我已經帶上了哭腔。
「早著呢,」武曄頭也不抬。
他nnd,夏天真是羨慕禿子,腦袋至少涼快,哪兒像我?頂著一腦袋的毛發,迫不得已都跟姑娘一樣用發夾了==
唐若反映了好幾次,我頭發忒長了,可是我懶得去弄,連跟他出去吃飯我都不想去,沒轍啊,冬天怕冷,夏天怕熱。那天我對著鏡子猶豫半天考慮要不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後來想想算了,萬一弄出一奇怪發型,我也得弄一光頭。
其實我挺佩服敢弄一禿頭的人,因為,只有兩種人具備這種勇氣。一,混不吝的。二,長得極其出色的。我覺得武曄二者兼備==
我就不可能了,一,沒那魄力,二,我對我的腦袋形狀沒自信。
唐若最近挺忙,可他的忙是他自找的。與小古的約會越來越頻繁,據說已經被狗仔隊盯上了==我說你就作吧,等著驚天緋聞哈。他居然說我嫉妒他抱得美人歸。這一什么人啊,反正回頭你吃虧,甭找我。
小古是個具有滲透力的姑娘,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招數把唐若那個前花花公子迷得死死的,也或許是唐若進了娛樂圈給憋著了==可是隨便他們怎么樣都可以,干嘛牽扯到我?
夏天是個拍外景的好季節,可是我真是不想動彈,一動都不想動。然後唐若就一天一萬個電話督促我給小古拍照。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武曄就從來不催我,本來么,小樣兒弄那么復雜,你也成不了明星。天底下想當明星的多了,要都像唐若那么幸運,我媽她們那老一輩的吃什么去啊?
「再來,接著遞。」
「得。」我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箱子,簡直想哭,這他媽的絕對是體力活兒啊,就說我這人長期鍛煉上山下鄉吧,也不能就這么使喚啊==
「唉,我姥爺他……是一什么樣兒的人?」干活的時候我得找點兒調劑,再說了,缺的課總得補上。
「出色的大提琴家,和藹可親的師長,具有創造性,兢兢業業。」
「我怎么聽著跟官方發言似的?」
「那你給我拿個麥克風再搬個桌子,」
「我還給你弄一幫記者呢。」我氣得翻白眼。
「記者?隨你,看你請得動請不動了。」
「去你大爺的,唉,他對你特好吧?」我點了煙,趴到了閣樓的窗口,往下看,院子永遠那么整潔。這院子都是武曄收拾,別說,有模有樣兒的。
「嗯,很好。不過我總惹他生氣。」
「呦,你是個壞學生啊?」我借機諷刺了他一下。
「差不多,可能比搗蛋的學生更讓他頭疼。」
「啊?」我詫異的回頭。
「我有一段時間根本不練琴。」
「那你干嘛?說來聽聽。」我來了興趣。
「不說,說了你指定樂。」
「我發誓,我不笑。」其實我現在就想笑了,我想象不出來武曄干啥能把我姥爺氣瘋。
「抽你的煙,哪兒那么多話啊。」
「說吧,說吧,等著呢。」
「我……彈電貝司……」
「哈哈哈哈……」我基本上快垂地猛樂了。
「小心岔氣兒,有那么可笑么?」武曄明顯變了聲調兒。
「玩兒樂隊?」我捂著嘴盡量不樂,我真是想象不出來,那時候的武曄是個什么樣子。
「嗯。」
「啥風格的?punk?英式?還是……」
「說不好,反正特傻那種。」
「不會還頂個j冠子吧?然後就改光頭了?」
「差不多。」他答得到正經。
「你神奇。」我還在笑,「唇釘兒也是那時候的後遺症吧?」
「這個要更早,上大學之前就有了。」
「哦。」我點了點頭,「原來光頭的由來如此,我還以為是花柳病的後遺症呢。」
「許唯你找抽吧?」
「哈哈哈哈……」
「干活兒,趕緊的。」
「唉,你怎么被抓包的?」
「……我缺課缺得特別厲害,有天被許老師堵在pub里了。」
「然後呢?」我特好奇我姥爺會怎么做。
「他拿了我的大提琴,然後說,跟你肩上那個二選一。」
「你呢?」
「我選了貝司。」
「啊?」
「……然後他走了,隔了大概兩個月,他拿了一把doublebass給我,他說,玩兒節奏,這個才是最佳選擇。」
「嗯。」我坐了下來,認真的聽著,手里不閑著,繼續整理那一摞一摞的譜子。「繼續說,我聽著呢。」
「他基本上是手把手的教我,現在這把doublebass還是你姥爺的,純手工的。因為大提琴的基礎好,我學的很快,然後發現這個確實是最好的。」
「樂隊呢?」
「散了,吉他手出國了。」
「哦。那後來你就消停了?那時候你多大?」
「大二,十九或是二十?然後跟許老師接觸多了,我發現從他身上能學到很多東西,不僅是音樂,還有很多更深奧的。」
「嗯,你崇拜他?」
「可能是吧,然後我開始跟他整理資料什么的,做他的助手,畢業以後我留校,開始做助教……直到他去世。」
我默了,我感覺有點兒悲哀,跟我比起來,武曄更像是他的孫子。
「許老師經常會說,如果你能學樂器就好了,這樣你們能來個家族樂隊。」
「啊?不可能吧?我媽又不會樂器。」
「據我所知……你母親離開家以前,一直學習小提琴。」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從沒在我們家看見過樂器。「那也湊不齊一個樂隊啊。」說完,我就抖了一下,「武曄,我姥爺跟你說過我爸么?」
「從未。」
「……你都知道我們家什么事情?知道多少?」
「上面那個箱子遞給我,」武曄抬眼看著置物架的頂端。
「你還真是拿我當壯勞力。」我嘟囔著,站了起來,去夠那個箱子。「我姥爺跟你說過我媽么?」
「總說,每次說的時候都很高興,可說完了,他就會沉默。」
「……都說些什么?」我夠著箱子,可是一不小心反而把它推進去了,只能再次努力。
「說她小時候,說她練琴的時候總開小差,不過很有天分,說……她的電影,你媽所有的電影,許老師都收藏了,影院公映的時候也總獨自去看。」
「我媽卻從不說他……要不是我偶然發現,我還以為……我鬧不懂他們,也不知道關於我父親的任何事情。雖然他二十多年對我不聞不問,可我還是想知道他是誰,他是活著還是死了,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我奇怪吧?」
「小心!」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武曄拽開了。
「想什么呢你?」
箱子砸在了地上,惹起一片塵埃……
「我c……手好像扭了。」
我甩著手腕,感覺右手手腕刺痛的厲害。武曄抓住了我的手腕,慢慢地揉著。
「對上我的手,往後頂。」
「別,疼。」
「頂。」
活動了幾分鍾,總算恢復知覺了,地上卻亂糟糟的一團。
「從沒見過你這么不愛惜手的攝影師。」
「就跟你見過多少個似的。」
「你坐一會兒,什么都別動,我下去給你拿扭傷葯膏。」
「需不需要這么小題大做啊?」
武曄沒搭理我,出去了。
我坐著,又活動了活動,真是覺得沒什么事兒,遂蹲下去收拾散落的譜子,卻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老信封。它混在一堆譜子中間,格外顯眼。
我拾起它,端詳著,上面沒地址,沒郵票。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我的比一般人還要旺盛==為此我吃虧過很多次,可依舊不長記性。
信封沉甸甸的,我想都沒想就拆開了。
是一摞照片,沒有信,沒有只言片語。
照片是黑白的,拍的很雜亂。上面的人形形色色,我一個都不認識。
「讓你別動老實呆著,你干嘛呢?」
武曄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嚇了我一跳。
「你嚇死大活人啊?」
「什么照片?怎么都泛黃了?」
「不知道,你看看,我剛從譜子堆里翻出來的,看著特納悶兒。」我說著,遞了一些給武曄。
他拉過一個箱子,坐了下來,翻看著。
「這是我們學校拆掉那禮堂吧?」
「嗯?」我席地而坐,看著他。
「這肯定是以前的舊禮堂,02年拆了翻修的。」
「你們學校?就是你以前念書的大學?這個大學?」
「是,不過現在變化大了,我以前在這兒念書的時候一個樣子,現在在這兒教書又是另一個樣子了。」
「時間么,總能帶動一些事物的變遷。」我點了煙,靠在身後的架子上。
「唉,許唯,你發現沒有,照片上有個人總出現。」武曄說著,拿了照片給我指。
「我也發現了……」我也拿了其中一張給他看,「是不是這個,彈鋼琴這男孩兒?這人誰啊?」
「我怎么會知道。」
「……也是,估計用這種相紙的年代你還走不利索呢。」
武曄沒搭理我,點煙,捏著照片還在看,「這是許老師吧?」
我看著他指給我的一個背影,感覺不出什么,「這我可看不出來,我只在雜志上看見過他。」
「我覺得像,真的,他教我的時候剛過六十大壽,可是看著還是不那么顯老,至少沒有老態龍鍾,體型沒怎么變,看這張他大概四十歲?或者更年輕?」
「這到底是什么照片啊?」我盯著相紙發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都是廢片兒,或者說是什么人不經意拍的。」
「手先伸過來。」
「哦。」我把右手伸了過去,換了左手捏著照片。
「你手很適合玩兒樂器。」
手指掠過掌心的時候,我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唉,我第一天到北京的時候,你是不是摸過我手?」我想都沒想就問了。
武曄抬頭看著我,他唇邊的煙霧淡淡的,顯得他的五官都開始模糊起來。
「嗯。」半晌,他點了點頭。
「死變態……」我笑了。
「那時候我就想,真對,你應該學樂器。」
「我?我彈過吉他,不過算是史上最差的吉他手了。」
武曄握著我的手一直沒有放開,掌心與掌心相貼,很熱,我感覺到了他手指的溫度,真的,他的指尖總是冰冷,今天例外。
「得,只能賴你遺傳因子不好。」
「唉,」我握著武曄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有些話我真的想問,「武曄……」
「嗯?」
「我姥爺為什么會對你那么好?你說過……你跟他不是那種關系……可是……我想,從師生的角度來講,他不會輕易的把遺產留給你……」
「我也不知道,我很想問問他為什么,可惜……想問的時候,他已經走了……遺產這個事情是他過世之後公布的。」
武曄唇邊的煙將近燃燒殆盡,我放下了左手的照片,拿下了他唇邊的煙,「也許……他很感謝你陪他走完了最後的路吧。我不在他身邊,我媽也不在……我們倆快夠上混蛋的標准了。」
「別這么說,家庭……總是復雜的。不是同根生就一定能了解對方的。」
「……那么,也請你回答我,為什么你要對我好,是對我姥爺照顧的回報么?」
武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與我交握的五指漸漸松開了,我以為他會放手,可他沒有,只是輕輕的摩挲著我的掌心。
「為什么不回答?」
「你想聽到什么樣的答案呢?」陽光在他的臉上投下一道y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最怕你的反問句。」
「是么?」
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我有了一道缺口,卻不知道那缺口是什么。腦子亂糟糟的,關於我的家庭,關於武曄。那摞黑白照片後來被我收了起來,我總覺得這是什么引子,到底是什么呢?為什么姥爺收集了這些毫無邏輯的照片?
(八)不詳
只有遠離一座生活已久的城市,才能窺見自己生活的本質。
以前從未有過在某個城市生活已久的感覺。
但是現在,我有了。
北京於落杉磯對我來說開始感覺更熟悉。
很多街道,很多角落,我又開始熟悉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