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部分(2 / 2)

甄嬛傳 未知 6181 字 2021-01-02

我撥弄著盞中雪白的銀耳,只覺人便如這一盞銀耳一般,被肆意調弄,半點由不得自身。良久,我低聲道:「我何嘗不知道你想我去勸他,只是事到如今,相見無地,再說又有何益?即便他知道我的種種為難,我卻連挽回也做不到。」

浣碧小心翼翼覷著我的神s道:「那個七r失魂散還在槿汐處收著……」她咬一咬嘴唇,「小姐若是吃下,管他什么聖旨也都完了。」

我心中一動,不覺站起身來,然而即刻驚覺悚然,「我已是冊封的妃子,他是冊封使,我暴病而亡,他如何能脫得了g系?就連你和槿汐也落得個侍奉不周的罪過。」我頹然坐下,撫著腮道:「我已不是一名無人問津的廢妃,只消我暴病,皇上會派多少太醫來查,到時連溫實初也要連累。何況除了他,我有多少撇不下的g系?」說罷心下更是煩亂,只緊緊攥著絹子不語。

浣碧似有不甘心,「小姐……」

「天下不止一個王爺足夠牽念,碧姑娘只想一想顧佳儀吧。」槿汐撫著我的背,溫然道:「娘娘千萬不要自亂了陣腳,奴婢且請娘娘想一想,這道聖旨可否不屑一顧?娘娘若覺得什么都可以放下,奴婢即刻為娘娘收拾包袱,天涯海角只管跟了王爺走,哪怕來r被抓賜死,得一r的快活也是一r的快活,總歸不枉此生。若娘娘在意這道聖旨里的分量,那么且三思而行。」

薄薄一卷黃s的絲帛,用湖藍和淺金絲線綉雙龍捧珠的圖案。一爪一鱗,莫不栩栩如生,赫赫生威,滿是皇家威儀。短短幾行字是正楷書寫,為顯鄭重,字字皆是玄凌的親筆,而非禮部代擬的冠冕文章。我的指尖拂過絲帛,微微顫抖,短短幾行字,已經落定了我的終身,如果要轉頭,如果要退縮……我的眼中幾乎要沁出血來。

槿汐握住我的手,看一看浣碧,又看一看我,「碧姑娘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王爺如此傷心,又在氣急之下,有些話娘娘不能說,但有些可以出口的話多少也能讓王爺斷了念想。否則r後到底會在宮中碰面,彼此總要留個相見的余地,何苦兩下里傷心煎熬呢。」

浣碧推開窗,夜風倏然灌入的瞬間,帶入滿地如霜冷月。浣碧倚窗望月,起伏的群山似靜靜伏著的巨獸,伺機把人吞沒。浣碧的嘆息似落地的冷月寒光,凄凄道:「此時此刻,想必王爺是傷心透了。」

我怔怔,若真如槿汐所說,他能對我斷情,想必也不會再傷心了罷。

我錚然轉首,看牢浣碧清秀的面龐,輕輕道:「浣碧……」

李長傳旨之後,甘露寺外已有數十兵士守衛。槿汐早已吩咐了外頭,叫浣碧自去凌雲峰收拾些舊r什物過來。

浣碧去了一趟,取了一包袱衣裳過來,槿汐隨手一翻,靠在窗前皺眉大聲道:「姑娘真是的,這些東西分明拿錯了。奴婢請姑娘取些娘娘夏r的換洗衣裳來,姑娘卻包了一包袱冬r的大毛衣裳來,真真是……」

浣碧賭氣,大聲道:「不就拿錯了衣衫么?我再去一回就罷了。」說罷低低在我耳邊道:「奴婢已請了王爺在長河邊等候,小姐快去罷。」

我披了浣碧方才出去時披的碧s斗篷,頭發打得松散,似與人賭氣一般,怒氣沖沖便往外走。我本與浣碧身形相似,夜s濃重更掩了一層,外頭的守衛知道浣碧是我近身侍女,自然不敢阻攔,一路放了我出去。

去長河邊的路早已走得熟了,卻沒有一次似今夜這般為難。晚風颯颯吹起我的斗篷,心跳得那么急,我迫不及待想見他,卻又無顏相見。

見一次便傷心一次,人世難堪,或許,相見亦爭如不見罷。

河水清涼的潺湲聲遠遠便能聽見,遙遙望去,他的身影在明亮的夜s下顯得格外煢煢,似蒼涼的一道剪影。

他等待的姿勢,在那一瞬間激起我所有溫柔的記憶與渴慕,多少次,他便是這樣等著我。只是那姿態,從未像今r這般荒蕪過。

他黯淡的容顏在看見我的一刻驟然明亮起來,像灼灼的一樹火焰,瞬間照亮了天際。他幾步向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氣,「你終於還肯見我。」

我冷一冷道:「看你平安,我才能心中無愧,安心回宮。」

他的眼神微微一晃,笑容冷寂了下來,「只為這個?」

我悲極反笑,「否則王爺以為我露夜前來所為何事?」

月光如銀,他清明的眼神並未放過我,「一別良久,你不問我為何去了哪里?」

「很要緊么?」我力圖以疏離地笑分隔我與他的距離,「大約我回宮之後,皇上也很樂意與我談論此事。何況問與不問,你我都無力回天。一切已成死局,看你安然無恙站在我面前,我已經無所牽掛了。」

他眼里黯然的神s微微一亮,似跳躍的燭火,「我安然無恙你才無所牽掛,可知我當r人人傳我身死,你必然是r夜牽掛了。嬛兒……」

我心下一慌,恨不得將自身縮進斗篷里不見了,即刻轉身回避,「素聞王爺心有七竅,可知真是多心了。」

他的口氣里有難耐的急切和不願相信,「嬛兒,你我早已兩心相映,今r你乍然回宮,又刻意冷淡我。嬛兒……」

入夏時分,荼蘼花正開得蓬勃如雲。荼蘼又叫佛見笑,因而甘露寺一帶漫山遍野開得到處都是,大捧大捧雪白淺黃的花朵在夜s中看去似茫茫然的大雪紛揚。我不得不止住他的話,截然道:「開到荼蘼花事了。清,我們的緣分實在盡了。」

山風入夜強勁,鼓鼓地貼著面頰刮過去,似誰的手掌重重摑在臉上,打得兩頰熱辣辣地痛。有片刻的沉默,似是河水東流不能回頭的嗚咽如訴。他的聲音清冷冷的,似積在青花瓷上的寒雪,「從前你說於男女情分上從不相信緣分一說,唯有軟弱無力自己不肯爭取的人,才會以緣分作為托詞。以緣分深重作為親近的借口,以無緣作為了卻情意的假詞。」

風夾雜著荼蘼花的淺淺清香,那種香,是盛極而衰時的極力掙扎,我淡淡道:「我亦說過,或許有一天真到了無路可去、無法可解的地步,我才會說,緣分已盡。或者……」我強抑住心底翻涌的痛楚,「清,我實在可以告訴你,我只想了卻我與你的情意。」我按住小腹,低低道:「想必李長已經告訴你,我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三個月,你該知道這孩子不是你的。」

他頹然轉首,聲音里掩不住的灰心與傷痛,「不錯,三個月,便是我才走一個多月,你便和皇兄在一起了。」他牽住我的手,他的手那樣冷,那種冰天雪地般的寒意從他的指尖一直到我的心口,「嬛兒,人人都以為我死了,那不要緊。你要自保求存也沒有錯,我只是痛惜你,你是從紫奧城里死心出來的人,何必再要回到傷心地去苦心經營?我實在不忍……我情願是溫實初一生一世照顧你。至少,他是真心待你的。」

「溫實初?」我輕輕一哂,「我想要的唯有你皇兄能給我。我父兄的x命,我甄氏一門的活路,我想要的榮華富貴。甘露寺數年我受盡凌辱與白眼,我再也不願任人魚r!人為刀俎,我為魚r的r子我過得怕了,為何不是我為刀俎,人為魚r——」

他牢牢看著我,那琥珀s的眼眸幾乎能看穿我所有的掩飾。我不自覺地別過頭,躲避他讓人無可躲避的眼神。「你說旁的我都相信,可是嬛兒,榮華富貴何曾能入你的眼里?你若非要以此話來壓低自己,豈非連我對你的情意也一並壓低了?我玄清真心愛護的女子,豈會是這樣的人?!」

我狠下心腸,強迫自己出一個驕奢而不屑的笑意,「那么,王爺,你當真是看錯人了。甄嬛也是凡夫俗子,她想要活,想要活得好,想要身邊的人活得好,不願再被人踐踏到底。」

良久,他悵然嘆息,微抬的眼眸似在仰望遙遠處星光閃爍的天際。他的神s有些凄惘的迷醉,低低道:「那一r我初見你,你在泉邊浣足。那樣光亮華美,幽靜如庭院深深里盛放的櫻花,又嫣媚如小小的白狐。」

我垂下雙眸,足上錦綉雙s芙蓉的鞋子被露水濡濕,玷了金絲線綉出的重瓣蓮花,在月光下閃爍著璀璨的金。雙足已不再著芒鞋,連一絲金線都能提醒我今時今r的束縛,我再不是無人過問的廢妃,再不是凌雲峰獨自自在的甄嬛。我掐著手心,冷然道:「也許今r心狠手辣的甄嬛早不是你當r心中那只小小白狐。」我凄澀一笑,緩緩抬頭看著他,「其實你說得也不錯,我何嘗不是狡詭如狐?」

他握住我手腕的十指似僵住了的石雕,一動也不動。夜風吹落大蓬潔白的荼蘼花,落在長河里只泛起一點白影,便隨著流水淙淙而去。他的聲音有些空d,像這山間空茫而靜寂的夜,「那r我的船在騰沙江沉沒,江水那么急,所有的人都被水沖走了。若非我自幼懂得一點水x,只怕也要沉屍騰沙江。我好容易游上岸邊,卻早已精疲力竭,被埋伏在周遭的赫赫細作制伏。為了我怕我反抗,他們一路迫我服下十香軟筋散,從滇南帶往赫赫。」他看我一眼,「那r你我在輝山遇見的那名男子,你可曉得是什么人?」

我凝神思索,「看他衣飾氣度,必然是赫赫國中極有威望之人……」驟然心下一動,忙看玄清道:「莫不是……」

「不錯!他正是赫赫的汗王摩格。早在輝山之r,他已揣測我是朝中要人,又恰逢皇兄派我遠赴滇南,正好落入他囊中,中他暗算。」玄清暗暗咬牙,長眉緊蹙,「他既知我身份,挾我入赫赫,意欲以我親王身份要挾皇兄,控勢滇南。」

我想也不想,脫口道:「皇上不會答允的。,」

玄清的眸中有暗沉的輝s,流轉如星波皓皓,「他自然不會答允。在他眼中,一個兄弟如何及得上大好河山,何況……那兄弟又是我。」

我的嘆息被河水的波縠溫柔吞沒,「多年前皇位之爭——只怕赫赫真殺了你,反而了卻他心頭一塊大石。」

他頷首,「赫赫既知我身份來歷,我自然成了他們眼中的j肋,更不必費神再知會皇兄已挾持了我。大約他們也只等著來r兩軍相見,把我當作陣前人質,賺得多少便宜算多少罷了。我被扣在赫赫,那一r趁人不防搶了匹馬出來,r夜奔逐到上京邊界才得平安。」他苦笑,「彼時國中人人都以為我已死在滇南,上京守衛竟以為我是魂魄歸來。我怕你等的傷心,r夜兼程回京,本待見過皇兄便來見你,誰知回京之r皇兄大喜之余托給我的第一要事便是至甘露寺為他迎接一位新寵。」他的神s間盡是焦灰s的苦楚,「更不知皇兄的新寵便是你。」

我愴然不已,然而這愴然之中更是對世事的怨與悲。然而我能怨誰,人如掌心棋子,往往是身不由己,卻不得不孤身向前。

我望住他,數月的悲辛只化作兩行清淚,無聲無息綿濕衣衫。

他的手掌有殘余的溫度,有薄薄的繭,為我拭去腮邊的冷淚。那是一雙能執筆也能握劍的手,如果不是摩格卑鄙到用十香軟筋散制住他,或許他早早回到我身邊,再無這么多的辛酸起伏。然而……「如果」和「或許」是多么溫暖慈悲的字眼,若真有那么多假設,人世豈非盡如人意了。

他的語氣里有溫柔的唏噓,「你還肯為我落淚,嬛兒。」他扣住我的手腕,「我只問你一句,你是否當真已對我無情?」

呼吸變得那么綿長,我望住他的眼睛,竟生生說不出「無情」二字。

即便在宮中廝殺殘忍了那么多年,我也從未停止過對情意的追求。而如今,我止住腳步,這一切,竟是要我親手來割舍。

不知過了多久,他擁我入懷,他的懷抱那樣溫暖,似乎能為我抵御住這世間所有的風刀霜劍。連他的氣息亦一如從前,清爽恬淡的杜若氣息,只願叫人沉溺下去,沉溺到死。他的話語似綿綿的春雨落在我耳際,「嬛兒,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肯跟我走,我情願不要這天潢貴胄的身份,與你做一對布衣夫妻,在鄉間平凡終老。」

跟他走,和他廝守到老,是我長久以來惟一所想。

然而時至今r,他真說出了口,這句話似一盆冷水,倏然澆落在我頭上,澆得我五內肺腑都激靈靈醒轉了過來。

我豁然從他懷抱中抽出,不忍看他驚愕而失望的神s,凄愴道:「有情如何,無情又如何?人生在世,並非唯有一個情字。」我眺望甘露寺後山的安棲觀,神s肅然,「若我與你一走,首先牽連的便是你避世修行的母親。即便你還要帶太妃走,那末其他人呢?我們能帶走所有么?」我的聲音微微發顫,從胸腔里狹出來,「清,我們的愛情不可以自私到不顧我們身邊的人,不能犧牲他們來成全我們。」我看著他,「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他的神s愈加悲戚下去,然而這悲戚里,我已明白他的認同與懂得。他是溫潤的男子,他不會願意因自己而牽連任何人,這是他的軟弱,也是他的珍貴。

淚光簌簌里望出去,那一輪明月高懸於空,似不諳世間悲苦,一味明亮濯濯,將我與他的悲傷與隱忍照得如無處容身。

那么多的淚,我那么久沒有肆意縱容自己哭一場。我足下一軟,伏在他的肩頭,任由心頭亂如麻緒,只著自己將殘余的冷靜宣之於口,「如果我可以跟你走,我何嘗不願意拋下所有就跟你走。什么也不想,只跟你走。可是你我任x一走,卻將父母族人的x命置於何地?卻將太妃置於何地?我們一走,受滅頂之災的就是他們!」眼淚堵住我的喉嚨,「從前也就罷了。」我茫然四顧,「如今,我們還能走去哪里?天下之大,容不下一個玄清、容不下一個甄嬛,即便天地間容得下我們,也容不下我們一走了之後終身愧悔的心。清,由不得我們選擇,——不,從來就是沒有選擇。」

他擁著我的肩,聲音沉沉如滂沱大雨:「嬛兒,哪怕你告訴我你對我從無情意,我也不會相信。但是你告訴我這番話,卻比你親口對我說無情更叫我明白,明白你再不會在我身邊。」

夜s無窮無盡,往昔溫柔旖旎的回憶似在夜空里開了一朵又一朵明媚鮮妍的花。

我卻,只能眼睜睜任由它們盡數萎謝了。

河邊的樹木郁郁青青,我輕聲道:「你看,此處葉青花濃依舊,可是玄清,你我一別四月,卻早已是滄海桑田了。」上蒼的手翻雲覆雨,把世人的歡樂趣、離別苦置於手心肆意把玩,我凄然道:「清,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變了。」

他手上微微用力,他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嬛兒,讓我再抱抱你,只消一刻就好。從今往後,我能抱這世上所有的人,卻不能再這樣讓你停留在我的懷里了。」

心中的軟弱和溫情在一瞬間噴薄而出,我在淚水里喃喃低語,「清,遇見你讓我做了一場夢。我多么盼望這夢永遠不要醒。我一生中最快樂的r子都在這個夢里,都是你給我的。」

他吻一吻我的臉頰,「於我,何嘗不是。」他溫柔凝睇著我,似要把我的樣子嵌進腦海中去一般,「有你這句話,我當不負此生。」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著他的臉龐,凄苦道:「何苦說這樣的話?清,你當找一個真心待你好的女子,和她相扶相持,白首到老。你們會有很多子孫,會過得很好,會一輩子安樂。」我仰望他,「清,來r我rr在佛前焚香,終身祈願為你祝禱,只盼你如此。」

他捂住我的唇,凝淚的雙眼有隱忍的目光,明亮勝如當空皓月。他低低道:「你說這樣的話,是要來刺我的心么?我所有的心意,只在那一張合婚庚帖里說盡了。只有你,再不會有旁人了。」

我止不住自己的淚意,頓足道:「你才是來拿這話刺我的心……」天際撲棱棱幾聲響,是晚歸的昏鴉落定在枝頭棲息,一分皓月又向西沉了一沉。

再沒有時間了。

我緩緩地、緩緩地脫開他的手臂,含淚道:「你瞧,月亮西沉,再過一個時辰,天都要亮了。」

他搖一搖頭,神s如這夜s一般凄暗,再瞧不見那份從容溫潤的光彩。他苦笑,「我只覺得自己恰如一縷孤魂野鬼,天一亮大限就到了,再不情願也得放你走。」

夜s漸漸退去,似溫柔而緊迫地催促,我垂首黯然,「大限已經到了。我已經出來很久,再不回去,只怕槿汐和浣碧便是首當其沖。」我的手從他的掌心一分一分抽出,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一起坐著,越過天空看雲、說著話,或是沉默,安靜享受片刻的平靜。」我惻然道:「清,咱們再也不能了。」

流光里泛起無數滄桑的浮影。再相見時,我與他都會重新成為紫奧城重重魅影、萬珠紗華間的瓦石一礫,割斷彼此的前世。

寂夜里落花芬芳簌然,那樣的婉轉委地,撲簌簌如折了翅膀的潔白的鳥,早已失了那種輕靈而自由的婉轉飛揚,只留下凄艷的一抹血s,將所有的希望和幸福轟然倒塌。只余世事的顛覆和殘忍把人一刀又一刀凌遲不斷。

始覺,一生涼初透。

漏夜更深,屋內一盞殘燈如豆,槿汐披衣端坐,我的腳步再輕飄如絮,也驚醒了一旁打盹的浣碧。她見我回來,不覺一驚,很快平伏下來,道:「小姐這么晚不回來,奴婢還以為……」

我淡淡道:「以為我不回來了是么?」

槿汐為我斟上一碗茶,柔和道:「奴婢知道,娘娘一定回來的。」

她的發梢有未g的露水,我稍稍留神,她的鞋尖亦被露水打濕了。我看她,「方才出去了?」

槿汐微微一笑,「知道娘娘一定會回來,所以奴婢為娘娘去了一個地方。」見我微有不解,她伸指往後山方向一點。

我隨即明了,「王爺回來是喜事,是該叫太妃歡喜。」我停一停,「太妃是明白人,自然知道這個孩子的事不能叫他知道,否則便是一場雷滾九天的大風波了。」

槿汐曼聲細語道:「娘娘思慮的是,太妃也是這樣想,否則瞞不住就是害了王爺。」我撫一撫浣碧疲倦的面頰,柔聲道:「你放心,王爺不會傷心很久的。安心睡去吧。」浣碧點一點頭,斂不住眉心深深的擔憂與凄惶,步履沉重進去了。

我睡意全無,取下發上的銀簪子一點一點撥亮火芯,仿佛這樣就能撥亮自己的心。「槿汐,」我低低道,「小時候爹爹總是說我聰明,聰明的心x總是占足便宜的。可是我再聰明,卻永遠參不透一個情字,永遠作繭自縛。槿汐,假若可以,我情願一輩子不知情愛為何物,一輩子庸碌做一名凡俗女子,或許更能快活。」

槿汐為我抖去斗篷上的霧白露珠,披上一件g凈衣衫,手勢溫柔而輕巧。月光落在我逶迤的長發上,是點點淚光似的的星芒。

「溫柔女兒家卻硬是須眉剛硬的命,一世冰雪聰明也抵不過一個情字。身為女子,誰能參得透情字,即便是……」她嘆一嘆,「不過是已經死心和沒有死心的分別罷了。」

我無力倚在窗邊,「從前看《牡丹亭》的戲文,杜麗娘為柳若梅死而復生,仿佛情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如今才曉得,戲文終究是戲文罷了。」

「所以奴婢說,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可是如今,卻要瞻前顧後,步步為營了。時機不同,行事也不得不同。」

我沉默,小時候看《牡丹亭》看到這樣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年少時,總把情意看得涇渭分明,愛便是愛,不愛便是不愛,如同生與死一般界限清晰。總以為只要愛著,就能夠抵越生死,敵得過這世間的一切。

卻原來,情到深處,很多事仍是我們的單薄之力所不能抗拒的。

我舉起茶盞,痛然笑道:「常說一醉解千愁,我卻連想一醉都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