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部分(1 / 2)

甄嬛傳 未知 6153 字 2021-01-02

浣碧不自覺地摸一摸飛紅如霞的雙頰,比平時更添一分艷軟穠麗的小女兒情態。她打開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櫥為我挑衣裳,內中秋季穿的衣裙琳琅不下數百件,織金燙銀,嵌玉鑲珠,滿室皆是流麗的華彩。

一時浣碧也挑花了眼,最後擇了一件淺霧紫的輕羅衣裙,蓮雲蓬萊花紋有種輕軟繁漪的柔美,襯得整個人仿若一朵輕盈的紫s的雲。臂間挽了一條玉s煙紗絞碎珠銀線流蘇。想起初見那一年,仿佛也是這般紫s的宮裝,我與玄清,突兀地遇見。

這樣的紫s,穿在身上,一顆心也如花蕾一般不覺柔軟了下去。浣碧低低嘆息了一聲,在我頸上佩上一串白玉琢成的夕顏花鏈子,含苞的花朵垂在胸前,仿佛也綻放了無數如花的心事。

而我,已不再是如花般嬌嫩的年紀了。

時光緩緩劃過,如一潭靜水,雖然潺涴緩和,到底也是徐徐向前雲了。一如宮中女子暗暗流雲的如何也挽不住的流年。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呵!這句話讓我夜宴時見到恁多的年輕宮嬪時,更是深有感觸。

尤其是葉瀾依的得寵,心里也更加明白。因是合宮朝見的r子,今r中秋夜宴之上,一眾妃嬪自然是卯足了斗艷之心,個個打扮得如三春盛放的花朵,唯恐落了人後頭。為求節r喜慶之意,宮妃們的身上大都是織金的宮裝,連那些位份低微久不面聖的宮嬪亦穿著掐金錢的錦衣,放眼望去盡是金閃銀爍,兼之環佩珠玉的光芒閃耀輝映,紫奧城內一片歌舞升平的浮華璀璨景象。

然而眾人間最奪目的莫過於自年初便得寵至今的灧常在葉瀾依,不,如今已是灧貴人了。

她雖然位份低微,然而降了三位有孕的嬪妃之外,她在席上的位次僅次於胡昭儀,連生育了淑和帝姬的呂昭容都被排到後頭去了。座上嬪妃縱然背地里恨得銀牙咬碎,面上也不敢露出什么來。

灧貴人一身齊整的天水碧絲綉宮裝,內外兩層淺青和深碧的宮紗繁復重疊,行動間恍若一池春水波光搖曳。她的衣衫永遠是青綠s的為多,比之浣碧的溫柔發表,灧貴人是華貴中更見清冷疏落,是隱約於繁華荼蘼中的一分落落寡歡。她的雙手攏於煙霞s灑絲月藍合歡花彈綃紗裙上,那月藍的花瓣便是的擺幅里深藏著月藍的內褶浮動。灧貴人臻首輕晃的瞬間,金枝雙頭虎睛珠釵劃出一道清泠泠的洶涌,仿若她一貫的神情,游離在歌舞喧囂之外,好似不可捕捉的雲霧般撲朔迷離。

其實以她的出身,能得這樣的盛寵已是意外了。然而於她,似乎真是不介意,或者是真的不滿足,永遠是這樣的冷淡的,含一縷淡漠的笑,冷眼相看。

這一r也正是眉庄懷孕滿百r的r子,宮中難得同時有三名身份貴重的妃嬪有孕,盛宴便格外熱鬧隆重。眉庄在宮中眾人眼中向來大方得體,又得太後的鍾愛,如今有孕,難免得人矚目。

一直到開宴,我的心思都是恍惚不定的,隱約期盼著什么,卻更添一重相見後情何以堪的害怕。直到玄凌輕喚了兩聲,才恍然回首。

玄凌握一握我的手,關切道:「手這樣涼,可是著了風寒了?」

我盈盈一笑,「只是夜來覺得風涼罷了。」

浣碧忙道:「小姐的外裳放在偏殿,奴婢去取吧。」她才要轉身,忽然腳步停駐,眼波綿延直直飛了開去,牢牢定住在遠處。

幾乎是心頭一顫,浣碧目光盈盈所系之處,正是玄清負手踏進。

經月不見,恍若數載時光都已經過去了。心口一熱,幾乎耐不住要落下淚來。簌簌的淚光迷蒙里,他依舊是一襲素s長衣,清淡如月光的顏s,修長挺撥的身影里帶了些秋涼氣息,溫潤中頗有蕭索之態。我幾乎要恨自己的淚意了,這樣的淚光里,我幾乎看不清他的臉。可是有什么要緊,無時無刻,他的樣子總在腦海里。

到底是浣碧機警,側身擋在我身前,我趁機舉袖掩飾好自己的淚意,垂手時,已是平r最溫婉嫻淑的妃嬪模樣,淺淺含笑,淡淡矜持,端坐在玄凌身邊。

不過數月間,他的面龐已隱隱有了支離之態,昔r的翩翩風姿頗有沈腰消沉之像,然而其間風骨卻是絲毫未減。

他拱手而拜,保持著臣子應有的本分,道:「臣弟來晚了,皇兄恕罪。」

玄凌亦習慣了他一貫在筵席上的遲到早退,隨和握一握他的手,亦生了手足之情,「你執意要去上京寒地,如今一路風塵趕回來,人都添了幾分憔悴。」

玄清淡淡一笑,目光所到之處保持離我三寸的距離,我幾乎能感覺到他呼吸間的沉郁,「到了上京著了風寒病了十數r,倒不是風塵之故。」

玄凌大為吃驚,「怎么沒人來報知朕?」他生了薄責之s,道:「身邊跟著的人是做什么的!」

「是臣弟不叫他們說的。」他淡淡地笑,「不過小病而已,如今也已經好了。」

玄凌仔細打量他兩眼,頗為感觸道:「瘦了這許多還說小病,你也當真是缺個人來照顧你起居了。」他忽而一笑,「如今可有中意的人選了?」

玄清只是一笑,眼波里墨s的漣漪起伏終於不自覺地漫到我身上,仿佛是夜s的深沉,「若有中意,臣弟就不會只身前來了。」他的聲音沉一沉,「或許清此生所求,只能是庄生曉夢了。」

他的話在一瞬間刺痛了我,仿佛一根細針在太yx上狠狠扎了一下,激得我幾乎要跳起來。胡昭儀俏皮一笑,嬌滴滴的聲音自珠翠重疊間漫出,「六表哥最風流倜儻,哪肯找個人來束手束腳。若被人管著,還有伊人可求么?」

玄清向來只把她當小妹妹看待,也不介懷,只道:「昭儀已為人母,俏皮勁兒卻是一點未改。」

胡昭儀嬌聲笑道:「我未改的只是俏皮勁兒罷了,將為人母的莞妃和沈淑媛最是有資歷的人,然而容貌鮮妍也半分未改呢。」

他的目光倏然一緊,掃過我隆起的小腹,轉瞬已換了澹澹的笑意,向眉庄道:「淑媛安好,還未向淑媛娘娘道喜。」

眉庄略略欠身,隨禮道:「多謝王爺。」

他方才看我,退開一步,拱手行禮,「莞妃娘娘安好。」

他的語氣里有一絲難辨的嘶啞,這一句「莞妃娘娘」簡直如刺心一般,叫我難堪而無奈。然而再難堪,終究勉強回了一禮,「王爺回來了。」

天s欲晚,闊而遠的天際里暮靄沉沉寒蟬凄切,重重殿宇樓閣在暮雲晚霞的暗s余暉下逐漸演變成深邃而單薄的數疊剪影,宮苑深深寂寞都隨著y冷地氣緩緩涌了出來,整個紫奧城仿佛都被浸沒在濃郁得化不開的y翳之下。他靜靜道:「娘娘即將臨盆,身子可還康泰?」我幾欲落淚,抿一抿唇極力維持著矜持道:「勞王爺掛心,一切都好。」

心中的澎湃洶涌得難以遏制,浣碧忙攙住我的手道:「王爺見諒,小姐要去更衣了。」

玄凌揮一揮手,向我道:「趕緊去吧,著了風寒可不好。」

方才邁出重華殿,腳下一個踉蹌,浣碧急忙扶住道:「小姐還好吧?」

悲涼轉首間深恨自己的軟弱與無能,總以為能克制自己,總以為自己能忘記,總以為自己能做到完美,然而差些就失了分寸。

浣碧的手微涼如枝梢的露水,低低婉聲道:「情不自禁是一回事,x命是另一回事,小姐還是小心為上。」

我微微頷首,「是我不夠穩重。」

浣碧的嘆息如透明的蟬翼不易察覺,「小姐和王爺心里的苦奴婢如何不明白,只是。。。。。。」

我點頭攔下她的話,「他要好好活著,我也是。」

浣碧鄭重點了點頭,道:「是,x命才是最要緊的。」她停一停,「小姐心緒不好,未免被人看出破綻,還是晚些回去才好。」

我默默點頭,轉眼見一片落葉從枝頭墜落,似心底無聲的一句嘆惋。

第三十一章相見歡

雪絮連煙錦的披風軟軟涼涼地擱在手臂上,不盈一握。欲取披風之暖,心里反倒生了涼意。勾欄曲折的長廊蜿蜒無絕,仿佛永遠也走不到頭一般。

廊下綠蠟桐葉舒卷喜人,疏斜的紫蓼花枝橫逸旁出,落在青磚地上烙下一地層疊蜿蜒曲折的影子,遠處重重花影無盡無遮,一個眼錯,幾乎以為是清在朝我走來。

自己亦是感嘆,相思入骨,竟也到了這樣的地步么?

有杜若的氣息暗暗涌到鼻尖,清新而熟悉,他的聲音有些稀疏而清淡,似沾染了夜露的新霜,「你。。。。。。如今好嗎?」

喉頭幾乎要哽咽住,極力笑著道:「方才席間已經說過,本宮一切安好。」我停一停,「王爺忘記了么?」

他緩緩搖頭,「方才是方才,現下是現下。清在上京逗留數月,如今見面,只想聽一聽娘娘真心說自己安好,這樣清也能放心了。」

我側首,廊外一樹紫蓼花開得繁花堆錦,在初秋的清冷的夜里格外灼灼地凄艷。我含著一縷幾乎看不出的笑意,「真心與否並不重要,這個地方本來就沒有真心,所以無謂是否真心說自己安好。」

浣碧耐不住,輕輕道:「王爺放心,小姐如今是三妃之一,又將臨產,皇上事事掛心,什么都好。」

清的笑容里有一絲質疑和嘲諷,「位在三妃就必定是好?那么端妃和敬妃也就是事事如意了。」

我淡淡道:「本宮的安好若王爺關心太多,王爺自身就不能安好了,所以實在不必勞心太多。」我硬一硬心腸,「難得的中秋家宴,王爺獨自逃席好似不大好。」

「清一貫這樣。」他的笑意哀涼如月光也照不明的影子,「從前娘娘從不指摘,如今提起,仿若清從前怎樣做,如今也都是錯的了。」

他語中的怨責之意我如何不明白。然而再明白,我也只得一笑了之,「王爺最是灑脫,如何也作怨懟之語?」

夜空中的繁星璀璨如明珠四散,一輪圓月如玉輪晶瑩懸在空中。天階夜s涼如水,無邊無際潑灑下來銀輝如瀑。

他已經恢復了尋常的閑閑意態,仰望星空,「有心才有怨,娘娘說是么?」

有心才有怨么?而我,在決意要回宮那一刻,已經應允了槿汐要割舍自己的心。我倏然回頭,道:「浣碧,咱們回去吧。」

轉身的一瞬,他手心的溫度如熱鐵烙在手上,一直沉郁克制的心驟然平實了下來。他說:「不要走。」

腳步隨著心底最溫軟的觸動而停駐。浣碧略略欠身默默退了開去,我抽出自己的手,無可奈何道:「你我這樣說話,若被人看見。。。。。。」

遠處的絲竹笑語盪迭在紫奧城的上空。今夜,這里是一個歡樂之城,有誰願意離開皇帝的視線獨自來聆聽這中秋時節的寂寞。

玄清的身影籠在柔明月暈下,更顯得無波無塵,清冷有致。他望著遙遠的熱鬧一眼,若有所思道:「灧貴人眼下很得寵。」

我望著漣漪輕漾的太y池水,低低嘆息道:「於她,這樣的恩寵未必是好事。」

玄清微微點頭,「世家女子尚且承受不起這樣的恩寵,何況。。。。。。」

他沒有忍心說下去,我接口道:「何況是她這樣身如飄萍沒有根基的女子,是么?」我別過臉,轉首仰望天空一輪明月如晶,那樣明秈的光輝如水傾瀉,仿佛不知世間離愁一般。

這一輪明月。。。。。。我心下忽然一酸,數年前的這樣一個中秋,也是他這樣與我相對,可是那時,縱然會對前途惴惴,卻何曾有如此連明月也無法照亮的凄涼心境。

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卻原來,不需要西風凋碧樹,茫茫天涯路早已經被命運戳穿,容不得你掙扎反抗,再掙扎,再不甘心,還是要回到原來的路上胼手胝足地走,走到力竭,走到死。

檻菊愁煙蘭泣露的時節,宮殿重重羅幕飛紗緩緩垂落,卻抵御不住人心自生的輕寒。我硬生生別轉頭去,檐下燕子雙雙飛去,倍覺哀涼,人尚且不如燕子,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雙宿雙棲。

他低低道:「有灧貴人和蘊蓉,如今沈淑媛也有了身孕,眼見她們一個個得寵,我總覺得你的r子不舒心,即便聽聞未央宮煥然如金屋。」

「金屋緊閉鎖阿嬌,你怕我也有長門咫尺地,不肯暫回車那一天?」我笑笑,「甘露寺好比長門宮,我是已經回來的人。至於能不能舒心,且看自己,無關其他。」

「是么?」他驟然視住我,「你執意回宮是原因諸多,卻也是為皇兄和你們的孩子,難道見他左擁右抱也能視若無睹么?」

他的語氣咄咄人,我有一瞬間啞口無言,這才驚覺他語中的深意--他竟是在試探我是否在意玄凌。

我很快掩飾好神s,淡然自處,「那么王爺以為本宮要大肆潑醋或是終r以淚洗面才對?皇上不可能只有本宮一人,本宮又何必強求?傷心是這樣過r子,不傷心也是,那又何必要傷心。」我深深看他一眼,「有些事,對王爺也是一樣的。」

玄清的笑容憂傷而無奈,顧左右而言他,「說起灧貴人,你是否還記得從前我應允你看馴獸嬉戲?」

我記得的,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我驀然明白,「你當r所說的馴獸女是葉瀾依?」

他目光清澈如水,大是惋惜,「當r她雖是卑微之身,卻比如今自由自在得多了。」

我心下驀然一酸,道:「你又不是她,怎知她不是自得其樂?」

玄清微微一低頭,寬廣的素袖薄薄拂過朱漆雕花的美人靠,「是否真心快樂,未必只有自己明白。」

我輕輕一笑,凝望滿地如霜似雪的月光。原來並非月光如霜雪清冷,而是望月人的心已然冰凍,哪怕見滿枝梨花嬌艷晴光,也不過以為是冰雪精魂凝結罷了。「如果沒有真心呢,恐怕連奢望快樂也不可得。」我問:「你們認識很久?」

「並不很久,只是她昔年馴獸時為猛獸撲傷,是我請太醫為她醫治的。」他感慨,「若g年前,灧貴人不過一名孤苦少女,卻乃自由之身。如今雖為貴人,卻行動被人虎視眈眈,可見世事多變,並非只有一人困頓其中輾轉不堪。」

我也不作他想,只靜靜回味著他所說「世事多變」四字,心中酸澀不已,如吞了一枚生生的青李子,只道:「月有y晴圓缺,何況人生百變呢?」

他琥珀s的眼眸被憂愁的白霧覆蓋,「做人尚且不如明月,月亮月月都能圓一回。哪怕七夕牛郎織女一夕一會,也能相對暢談,盡訴相思。」

廊前檐下搖曳著姿態裊娜的藤蘿濕漉漉的,偶爾有幾滴露水從枝蔓上滑落滴到了頭發上,鬢發間似乎也染上了幽幽的藤蘿清香。那種露水的冰涼感覺從肌理滲入心脈,但覺一片薄薄的利刃刺入胸懷,將心割裂成碎。唯低頭看著他與我的影子的j集,悵然想,如若沒有當初種種,我與他或者還是能這般如影隨形的吧。我默然思忖片刻,悄聲道:「也許,做人才是最難最艱辛的事。若有來世,我情願做一陣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蕭涼的晚風撩起他耳側垂下的幾縷散發,遠處的歡笑笙歌遠遠地仿佛在塵世的喧囂里。遠處無數宮院的明熾燈盞灼灼明亮,與夜空中的滿穹繁星互為輝映,星芒與燈光閃耀j接,紫奧城所有的宮殿樓宇都被籠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華靡氤氳。因著這氤氳的模糊,所處的環境暫時被含糊掉了。我是多么貪戀和他獨處的時光,那樣寧謐,是我在浮世里得不到的歡欣。然而,那笙歌陣陣,這繁華宮廷,時時都在提醒我,再也不能這樣和他安安靜靜說話了。

我面對他,盡量以平靜的姿態,羅衣輕拂過地面的聲音似清凌的風,「王爺與本宮若再耽擱,只怕就要驚動皇上了。」

他的目光駐留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上,「還有兩個月就要臨盆,嬛兒。。。。。。娘娘,你要好生珍重。」

喉頭的哽咽噎得我緩不過氣來,他一直以為這是我和玄凌的孩子。我為了孩子離開他,他卻還肯真心實意對我說這樣的話。

我用力點頭,忍下淚水,「我會。」我仰頭看著他,目光濯然,「清,你也珍重。」

所有的話都不可說,不能說,千言萬語,說得出口的只有一句「珍重」而已。

他頷首,退開兩步,「為避嫌疑,還是我先回去,娘娘過片刻再入席就是。」

我眼見他離開,心中哀郁之情愈濃。近旁樹影微動,仿佛是誰的身影一閃而過。我心中一慌,急急回頭去看,喚道:「浣碧--」浣碧聞聲急急跑來,我急忙道:「你方才在那邊守著可見什么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