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部分(1 / 2)

甄嬛傳 未知 4964 字 2021-01-02

玄凌再問,「有無人指使你,你可有什么要分辨?」

她再度拜倒,語調淡漠而厭倦,「一切都是臣妾的錯,請皇上賜罪。」

玄凌轉過臉輕輕吐出兩字,「賜死。」

「皇帝,讓她活著。」太後緩緩起身,面容絲毫不改,轉向鸝容,「人人都有狠毒之時,只為在這宮里人人都會身不由己。可你的狠毒,已經超過旁人百倍。哀家不讓你死,還要保留你鸝妃的封號,景春殿便是你的冷宮。等你養好了身子,哀家會rr命人掌你的嘴,要你rr跪在佛前懺悔你的罪孽。有你做例,看宮中誰還敢放肆!」

鸝容輕輕一笑,漠然置之。太後喚過李長,「帶她下去,禁足景春殿,再不許人伺候她。所有服飾過她的宮人,親近者杖殺,余者全部變賣為奴,永世不許入京。哀家便要看她自生自滅,免得誰殺她臟了自己的手。」說罷喝道,「拖下去!」

秋s如妝,赭紅之s的楓木燃起漫天凄美的紅s火焰,如一葉殘花的安鸝容,便被拖拽著消失於這片紅s之中。她最後一片漫過玄凌的眼神,無一絲眷意。

塵埃落定之後,我在觀音像前為我未曾出生的第一個孩子燃起一炷沉香。

我有些倦,靠在寢宮的妃榻上看花宜c著一束狐尾百合,它的花x曲若流霞,有嫵媚的姿態,那種粉嫩的紅s,像極了暖情香的顏s,那種粉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我仔細看著自己套著赤金鏤空護甲的纖長手指,有一天,護甲中殘余的一點明礬讓我瞞天過海,以假亂真。又有一天,我用這雙手指的指甲勾起一點暖香的香粉一點一點混入狐尾百合的花x,得閑合上花苞,再教給鳶羽在夜間時在盛開的花瓣上灑上一點水可以延長她美麗的花姿。我知道的,太醫會檢查花束,卻不會打開含苞的花朵去檢驗它的花x。

我想起那一夜許太醫的手,他的手上全是來自鸝容身體的熱鮮血,我對著光線仔細分辨自己的手,我聞不起一絲血腥氣,也看不到一絲血y的痕跡。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我雙手所沾染的血腥是永遠也洗不去了。

景春殿一夜間人去樓空,同冷宮我異。安鸝容的敗落讓後宮嬪妃額手相慶之外,也格外感受到得寵與失寵之間常常變幻莫測。

景春殿的看守以及鸝妃的奉養事宜一律j給了李長,回想當年鸝妃對李長和槿汐一事的羞辱,李長自會將她照顧得「很好」,我只囑咐一句,「不要教她死了。」

李長躬身諾諾而笑,「奴才曉得輕重。」他低聲道,「皇上已下令誅殺安比槐,斬立訣,就在這兩r了。」

我低頭輕笑,「抽個合適的時候告訴她,父女一場,總要一哭以盡哀思。」

李長道:「奴才定會挑個好時候。」

長r徐徐,宮中因鸝妃的廢黜而格外沉靜。最初因她敗落而生出的種種歡喜逐漸讓人體味出君恩無常的哀涼。深宮歲月,大抵也難得有這般靜謐的時光,唯有初入紫奧城不久的三位嬪妃的歡笑依舊有青春無懼的蓬勃。

這一晚玄凌歇在春嬪宮中,秋夜寂寂,唯見床前燈花爆了又爆,槿汐笑吟吟道:「可不知明r有什么喜事呢?」

早起向太後請安後亦是無事,我抱了予涵與靈犀在燈下識字為樂。外頭小允子喜滋滋來通報道:「六王隱妃到,九王正妃到。」

話音未落,玉隱與玉嬈歡歡喜喜帶了一人進來,道:「姐姐看誰來了?」

視線中一藍衣男子緩緩斂衫拜下,「淑妃娘娘。」

熟悉的聲音如一根琴弦撥動我久違的溫馨親情,我疾步上前扶住他坐下,欲語,淚先落下了,泫然含泣,「哥哥,你可大好了?」

哥哥比病中精神了許多,神s雖還有些蒼白,卻也緩和了好些。他比從前略瘦些,一襲藍s暗紋長袍中隱隱透出幾許滄桑孤清之意。我上上下下看個不住。哥哥微微一笑,「我確是好了。實初也來幫我看過,已經無礙了。」他仔細看著我,「環兒,你比從前好看許多。」

我啐道:「哥哥就愛拿我玩笑,可見是真好了。」

哥哥見了予涵與靈犀,歡喜道:「可是我的一雙外甥么?」

我含淚點頭,「是,還沒見過舅父呢。」說著一一抱到他懷中。哥哥一邊一個,很是疼愛,靈犀久不見玉嬈,伸開手臂便要她抱。

玉隱掩口笑道:「玉嬈現在抱靈犀,可不知什么時候就有自己的孩子了呢。」

玉嬈紅了臉,笑罵道:「二姐姐就會笑話我,我再不理你。」

哥哥抱著予涵小小的身體,欷虛道:「仿似大夢一場,噩夢不斷,醒來時甄氏又是富貴鼎盛。」他吻一吻予涵,緊緊抱著予涵身子的手輕輕發顫,「致寧若還在,予涵也可多個表哥了。」

提起嫂嫂與致寧,哥哥饒是堅毅,眼中亦盈然有淚光,玉嬈與玉隱不住別過頭垂淚不已。

我忍淚坐下,輕輕道:「管氏已滅,但我還是很想知道,當r哥哥身在嶺南,何以突然失常?」

哥哥垂眸片刻,「某r,有自雲宮中內侍前來相見,將茜桃與致寧慘死情狀告知於我。我能忍受放逐嶺南的種種苦役,皆是因為掛念父母妻兒,我一直以為他們都還活首。」他以簡短的言語將概況告知於我,然而我如何不知,這短短兩句話之下有幾多深情厚意。

四人相對垂淚不已,哥哥安慰地拍一拍我的手,「還好,環兒,你都好。」

都好么?身體自是養在金尊玉貴之地,而一顆心,早就在滾油冰水中煎熬翻滾了多年,早就破碎不堪了。

正說話間,卻見外頭人影一閃,卻是李長進來,打了個千兒道:「給淑妃娘娘、王妃。隱妃、公子請安。」

我曉得他來自有不尋常事,果然他附在我耳邊低語幾句。

我略一思忖,問道:「太後在做什么?」

李長道:「此時怕是在佛堂念經呢。等用了午膳,怕還要睡兩個時辰。

我淺淺一笑,「玉嬈和玉隱去看看玉姚吧,和且和哥哥說些話,太後最疼玉嬈,等太後午睡醒了,該和玉隱一起去向太後請安。」我特特叮囑玉隱,「太後必會問起尤靜嫻的事,怕你薄待了她,你必得一句句回得仔細,別叫太後多心。」

她倆攜手而去,我見無人,方道:「有奴才嘴快,鸝妃知道你來了,想見你一見,你肯不肯?」

「鸝妃?」

「便是從前的安陵容,」我漠然道,「她已形同被廢入冷宮,你可願意去看她一看?」

哥哥一震,旋即垂下目光,思忖良久,輕輕道:「也好,有些話,我很想親口問一問她。」

透明琉璃戧金蓋碗里茶s如灧灧一酡胭脂,茶香裊裊,正是新貢的錫蘭醉脂,那鮮艷的顏s似一顆艷毒的心,隱下無數心事。我頷首:「也好。」我轉首吩咐李長,「悄悄兒地,別驚動了人。」

李長點頭道:「一切有奴才。」他又道,「鸝妃說想吃甜杏仁。」

我點頭,「太後說過,想吃什么給她。衣食供應不缺,她還是鸝妃娘娘。」

李長應了聲「是」,引了哥哥出去。

我自留了玉隱與玉嬈一起用午膳,閑話家常,又陪她們去太後處說話。

r影西斜,待到黃昏時分還未見哥哥回來的蹤影,我不覺暗暗心驚。披上一件藻綠s的蹙金繁s脂艷海棠茜紗披風,我攜過槿汐的手,向景春殿去。

昔r繁華似錦,承恩如歡的長楊宮,此刻楊柳衰煙,連那一帶赫赫紅牆亦成了一道頹敗的紅,似女子唇上隔夜殘留的胭脂。在黃昏的幻境下,整座宮宇似一頭苟延殘喘的巨獸,僵伏在那里。

此時已是落r西墜,晚霞滿天。天空中的落r已被昏暗吞沒殆盡,半天的雲層被無邊的霞光渲染得格外的璀璨炫目、金紅、嬌紫、嫣藍、蝦黃、粉紫,諸多霞s調和成幻紫流金的天空,如輔開的七彩織錦從九天玄女手中無邊抖落。

我駐足觀望,這樣的霞s,恰如當年我們入宮當選那一r。

同樣的天空,同樣的晚霞,同樣的人,卻不復當年少艾心境了。

此時此刻,如斯霞s。在我眼底映成的倒影不過就如一匹揉皺了的絲緞,再無動心處。

暮s中一道頎長的身影緩緩向我走來,夜涼的風掠起他袍子的邊角一撲撲的,像欲飛又不能飛起的飛鳥的翅。

我上前幾步,關切道:「哥哥,怎么這么久?」

他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哥哥,她對你說了什么?」

哥哥恍然搖頭,輕聲道:「沒什么,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實在,也很可憐。」

哥哥停一停,問我道:「她很喜歡吃甜杏仁么?方才與我說話時她一直在吃。」

我搖頭,「我並不曉得。」

哥哥在我近旁,輕輕道:「她很恨皇後么?」我無言,哥哥道:「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要我告訴你皇後,殺了皇後。」

天s欲晚,重重宮殿暗雲披上了濃墨渾金的s彩,在暮霞的垂映下漸漸變成無數重疊的深s剪影,這樣緩慢地陷沒,格外給人一種壓迫到無法喘息的感覺。有內監有聲音驟然尖利爆發,「鸝妃娘娘歿了。」

哥哥一怔,迅疾轉過臉,許是夕y的余光仍舊灼烈,許是我看錯了,哥哥的眼角竟有一絲晶瑩之意。

我木然片刻,她死了,安陵容死了,我驟然大笑,笑得不可歇制,連自己也難以想象,我的喉嚨里竟有這樣暢快的笑聲迸發。

耳邊猶自響著當年我與眉庄的歡笑聲,陵容嬌怯怯的含羞不語。十余年歲月,終於,愛的,恨的,都離開了我。

寂寞如斯。

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做宮,這樣繁麗的紫奧城,不過是幾道深深的寂寞身影輾轉其中罷了。

良久,頰邊緩緩滑落了一滴清淚。

淚落人亡,如此而已。

——完——

《後宮·甄嬛傳》(番外)

七夕番外之鵲橋仙

夜風中依然帶著白r遺留下來的絲絲暑熱。這樣冷熱j替的風,徐徐吹得殿中鮫紗輕拂。玄凌喝得多了,枕著軟枕便在冰簟上睡著了。

輾轉反側都是睡不著。便起身去看孩子。內殿沉靜,朧月、予涵與靈犀都已在內殿睡得沉沉。我見予涵小小嬌嫩的臉孔,心內憐愛之情油生。俯身將他自搖床中抱起,輕輕拍著他抱了許久。

這個孩子,他的眉眼其實長得很像他父親,每當他認真地瞧著我,每當他朝著我咯咯地笑,每當他小小的手無知地撫摸我的臉,心里油然而生的歡喜與驚慟j織。幸而,也只是眉眼相像而已。

我不由自主地把臉貼在他小小的身子上,予涵,我的孩子,你是我在寂寞深宮里唯一的依靠。

正想著,聽見靈犀在床上煩躁地翻了個身。忙放下了予涵去看靈犀,她其實睡得很香。清明月光下的靈犀愈發玉雪可愛,這是個剔透的小人兒。一母雙生的兄妹,靈犀長得更像我。替他們蓋好錦被,囑咐了r母幾句便出去了。

月華清明,照在殿前玉階之上,如水瀉地,十分柔和明亮。太平行宮的月s依舊如昨。隔了那么多年的月光,依稀是我初承恩寵的那一年,在某個在狂歡中難以掩抑哀傷的夜晚,遇見了月下帶露的夕顏花。

夕顏,如r如煙的月s下,桐花台的一角遙遙掩映在蔥郁高大的樹間。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他的清頤姿態仿若剛自雲中來,滿天星光離合在他身後,遠遠浮離於世俗的塵囂之上。

不過是無心的偶遇。當時不覺得怎樣,世事的糾葛,竟是由此而起,一發不可收拾。

天際撲棱棱飛過數只喜鵲,羽翅張開的聲音劃破深宮的寧靜。冰簟前的玉階上隨意撂著一張澄心堂宣紙,墨汁淋漓寫著一闋秦觀的《鵲橋仙》,字跡漸漸潦草,是玄凌醉酒前書下的。翻月湖上涼風暫至,宣紙被吹起,嘩嘩一點微聲的輕響。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月s如水寧波,今r是牛郎織女相會的r子。鵲橋橫渡銀河,如許相思終可傾訴長夜。

唯有我煢煢獨立於翻月湖邊,看白蓮如盞朵朵盛開。身後,是玄凌睡夢中略帶沉重的呼吸……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那一年,不過也就是前兩年的事。甘露寺下的長河中,他與我泛舟湖上。繁星如明亮碎鑽倒影湖中,如行舟銀河。他執我的手,我伏於他膝上,他的聲音是三月檐間的風鈴,輕輕道:「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我婉轉接口,「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他輕聲笑,攏我於他懷中。他懷里,永遠是這樣清潔芬芳的氣息,似矜纓中淡淡的杜若清新。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又似那一r,禪房外是開得如雲錦樣繁盛的桃花,粉紅芳菲凝霞敷錦,春深似海。我的眼淚落在他的袍上,倏忽便被吸得無影無蹤,只覺熱熱的一抹,更像是他隔著衣料的皮膚的溫度。他語帶哽咽:「嬛兒,這世間,我只要你。」

終究只是我和他奢望的一個夢。只是夢境那樣清晰,他懷抱的熱度仿佛依然留在身上,久久不去。

桃花謝了榴花開。

忍顧鵲橋歸路。鵲橋是來時路,亦是歸路。

那一r的榴花開得這樣艷,蓬勃如灼灼的烈火焚燒。初夏晴好的天氣,他的話語一字一字如澎湃冰雪澆覆下來——玄凌,要我回宮,要我重返他身邊。也是意料中事,還是有這么一天。只是,玄凌,何其殘忍,要他來親自宣讀旨意,要他親自接我回宮。

明明是初夏的天氣,我卻只覺得從頭到腳涼成一片,就連全身的血y也好像凍結了起來,心中只是一片再清楚不過的傷痛。淚眼迷蒙中,他的面容開始模糊,就好像小時候夢魘一樣,明明知道是一場噩夢,卻怎么也醒不過來。

半副皇後儀仗的氣勢來接我,我不得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