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 2)

飛回g市,我回到醫院銷假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韻錦。她躺在病床上,臉色跟白色的床單沒有什么分別。看到我,她很久才說出一句話:郁華,孩子沒有了。醫生說我永遠不會再有孩子。

我坐在她的床沿,抓住她的手,跟我的手一同覆於我的眼睛上,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滲了出來。她是這樣一個善於保護自己的女人,原來也會做這樣的蠢事。女人是不是一生中總要傻過這一回,然後心才會慢慢變得堅硬,她是這樣,我也一樣。

在韻錦病床前,我接到了周子翼的電話。他說:郁華,我感激你,永遠都不會忘記,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風里來火里去我都會為你做的。

我靜靜聽他說完,然後告訴他,我要你風里火里地干什么,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去上海,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你沒有虧欠。

掛上電話,我對韻錦說:他到底是個精明人,什么都有個價碼,聽見了吧,他說為了感激我,願意風里來火里去,這就是他給我的價碼可是他有什么錯,他沒有要求過我為他做什么,去上海,我是為了我的心,不是施恩。

眼淚干了,我就釋然了。

回到醫院以後,我受到了院領導和學校的警告處分,好在我往日表現一貫勤勉,總算沒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半年後,我收到了周子翼的新婚喜帖,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新郎周子翼,新娘陳潔潔謹於年月日舉行婚禮,敬備薄酒酌,恭候莫郁華小姐光臨。

她終於回來了,王子和公主總是在一起的,這樣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

婚禮的前一天,韻錦問我:郁華,你會不會去。

我說:去,為什么不去,既然紅包總要出手,那我至少要看個明明白白。

那也好,你去的話就給我把紅包捎去吧,那天我公司有事情,就不去了。

我答應了。因為我知道她不去的理由,她不願意遇到那個人。

婚禮的當日,我並沒有盛裝打扮,因為我知道,永遠不要跟幸福的新娘比美,何況我從來不是美女。我把紅包放在伴娘的托盤上的時候,認真地對眼前的一對璧 人說:祝你們白頭到老。我看著周子翼,一直看到他眼睛深處,他避開我的眼神。然後我放上韻錦的那一份,說:這是韻錦的,她讓我代她恭喜你倆。英挺 的伴郎眼睛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我想起了韻錦慘白的一張臉,愛情就是這樣一個東西,它不會因為一個人失去就讓另一個人得到,它只會讓所有的人都心碎。

我走出洗手間,忘了那兩個可憐的小護士,回到我的診室,坐我對面的小張醫生見我回來,馬上起身說了一句:莫醫生,你頂住,輪到我去解決一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所以醫院的生意永遠是那么好。

我埋頭看上一位病人的病例,對著外面說了一聲:下一個。很快就有人坐到我的斜對面。我抬起頭,等待我的病人開口。

他說:醫生,我這里很痛。

他指著自己的胸口。我認真地說道:如果是胸口疼的話,我建議你先到內科。

如果流血了呢

那我可以開給你創可貼。我假裝看不見他裝作西子捧心的惡搞表情。

我的病人沉默了一會,終於收起了嬉皮笑臉,郁華,我離婚了。

這並不是個新鮮熱辣的消息。我說:如果是這樣,你可以看精神科,或者到心理咨詢中心。

郁華,我們可不可以換種方式說話。他說。

現在你花了號費坐在這里,我們只能這么說話。如果你沒有別的話要說,那么下一個。

晚上我給韻錦打電話,她因為媽媽病故回家返來後,我一直沒有見過她,電話那頭,她說她辭職了。然後我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韻錦,你在跟誰講電話。她掩了聽筒,不知說了句什么,過了一會才對我說:我們繼續。

我當下了然:辭職也是為了他嗎

韻錦說:也可以這么說,既然我決定了要重新在一起,自然要給他個交待,他可以說不在乎,但是我沒有辦法再繼續在徐致衡手下工作,這會讓我覺得很別扭。

你真的確定可以重新開始嗎難道就不害怕重蹈覆轍。我不是潑她冷水,只是她和程錚這幾年的分分合合我看在眼里,如果相愛可以解決問題,那他們當初就不會分開。

我什么都不確定,兩個人在一起不可能所有問題都解決,我現在才開始明白,愛情這不能太較真,只能說彼此寬容。

也許她是對的。

韻錦接著說:還有好笑的事情呢,我前天半夜醒過來,聽到房間里不斷有人翻箱倒櫃的細索聲,嚇了一大跳,開了燈,才發現是他。我問他,半夜三更地找什么,他說在找我們兩人的戶籍證明。

我笑問,他不會是向你求婚吧

韻錦也笑道:我也這么問他,他只是對我說蘇韻錦,一個男人二十八歲是花一樣的年紀,可以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都開殘了,所以我們得結婚。

這的確的程錚的風格。

郁華,你相信嗎,有時候愛情真的需要一點盲目和沖動,所以當時我只回答他:不知道民政局多少點鍾開門。說來沒有人相信,民政局八點鍾上班,我和他這兩個傻瓜七點鍾已經等在門口,好不容易等到辦事人員就位,才知道原來那天只辦理離婚。

我忍俊不住笑出聲來,然後我對她說:韻錦,我有沒有說過我嫉妒你。

是的,不管有過多少的苦,只要她願意轉身,總有那個人在等她。然而等待我的那個人在哪里。

周子翼跟程錚成為生意上的伙伴後,工作的重心慢慢地移到了g市,反正也離了婚,在上海也了無牽掛。大半年後的一天,我已經上床休息,卻接到了醉醺醺的 他打來的電話,背景是沸騰喧天的音樂聲,他說:我喝多了點,你能不能來接我我知道這個時候我應該嚴厲地拒絕他,可是末了,我還是問了他地點,然後重 新穿戴出門,將喝的七葷八素的他運回家。

凡事有過第一回就會有第二回,我成了他的救火隊。漸漸的,有時他自己結束應酬,也會開車到我住的地方坐上一坐,他說是因為喜歡我泡的茶。

周子翼喜歡碧螺春,我卻不愛那樣的嚇煞人香,反倒是六安瓜片更合我心意,每次他來,我總是給他泡好茶,然後再自己喝自己的瓜片。他通常喝過茶就走,除非喝得爛醉,很少留過夜,偶爾,我的客房里也常會有他遺留下來的東西。

韻錦問我:你們這樣算什么

我沒有回答。我知道他依戀在我身邊的溫暖,這也許是他有錢的雙親和美麗清高的前妻都沒有給過他的。後來我也慢慢知悉了他離婚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她不 滿他應酬太多,他責怪她沒有把家庭看得太重。美麗驕傲的人都一樣,容易揮霍他們的任性,他和她都是如此。原本小小分歧越變越大,最後大家都感覺疲憊,只得 各走各的路。

每次送走了他,我都會獨自一個人在原處坐上很久,直到茶都涼透。韻錦說得對,她說:周子翼不過你利用你的感情,心安理得、毫無負擔地享受被愛的感覺。可是有些時候,有些人就是選擇清醒地沉溺。

有時他也會說:郁華,你也不小了,別再拖下去,找個好男人吧。是的,我已經不小了,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蹉跎在我的鄉下老家,一個 二十五歲的未婚姑娘已經是父母心頭的一塊心病,到了我這個年齡,簡直是可視為怪胎,曾經以我為榮的父母如今最怕的就是鄉親們提起我的婚事,他們急過,催促 過,責怪過,也死拉活拽地撮合過,慢慢地也就死了心,由得我去了,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也省了操心。

我三十歲生日那一天,周子翼為我慶生,他說:郁華,為什么你不是我的家人我沉默不語,他是個現實而殘忍的人,明明比誰都清楚,我要並不是這句話。

彼時韻錦和程錚早已結了婚,兩個倔強的人難免還是磕磕碰碰,但是失去過的人總是更會懂得珍惜,正如韻錦所說,愛情需要一點的模糊和妥協。遺憾的是,這 樣一對男女,居然沒有孩子,這一兩年來,他們不是沒有嘗試過各種方式,結果總是失望,韻錦不說,但我感受得到她的壓力,程錚這樣的家庭,他又是獨子,正是 應了那句話: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也許這就是年少輕狂的代價。

我生日過後的第二個月,周子翼正式邀我單獨吃晚飯。我到的時候他已經在那里,認識這么多年,他少有的幾次早到。

我坐下來,發現他莫名的嚴肅緊張,於是索性先不點單,直接對他說:如果有話,你可以直說。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抬頭看著我。

潔潔她回來了,我發現我還是愛她,所以我打算復婚。

剛從天寒地凍的戶外步入室內,我的眼鏡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我摘下眼鏡,用布細細的擦拭,就在他因為等待一個回答而變得焦慮的時候,我只說了一聲:哦。

從始到終,我只是個局外人,除了知情之外,沒有別的權力。

在我離開之前,我對他說:我祝你們幸福。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是真心的,我希望他幸福,然後我們相忘於江湖。

下午我照常值班,手頭的病人還是那么多。走過手術室的時候,我聽到一個病人家屬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哭。在醫院的時間長了,就容易見慣生死。每天每夜,有人死於車禍、有人死於斗毆、有人死於腫瘤、有人死於病毒,可是從來沒有人死於悲傷。

晚上韻錦陪我喝酒,各自都有些醉意的時候,她低聲咒罵:周子翼這個王八蛋。

認識這么多么多年,我從來沒有聽過蘇韻錦罵人,不禁莞爾。世界上哪一條法律規定過你愛著一個人,而他必須愛你是的,沒有。所以我說:他沒有錯,只是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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