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落套(1 / 2)

兩人說話間已走進屋內,這是一間淳朴帶著松木香的客堂,幾張松木椅就著它原來的生長形狀雕制而成,式樣古雅奇特,上面鋪設著軟軟的絲葦墊子;牆上斜斜掛著一面古箏,一座斑斕的黃褐色松皮木座上,燃著一個小巧的白玉香爐,裊裊煙霧正淡淡飄渺空中,檀香味進入鼻中,清凈得似滌盡五臟六腑。

楚行雲回過頭來,關心問道:「封大哥,可覺肚餓?且請稍待,小弟這就去取來早餐,你我飽餐一頓。」

封十五粗獷的黑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嘿然道:「公子不提,在下也不好意思說。嘿嘿,在下可是實在快餓扁啦!」

楚行雲連道罪過,也不多言,轉身走進內室,出來時手中已多了幾只鴨子,鴨頭軟綿綿地垂在一側,顯是死物。封十五拍拍肚皮,大喜的道:「竟有這般美味,肚子啊肚子,今日你口有福啦!」在楚行雲忍竣不已他已迫不及待的幫他生起一個小泥爐,一面大口吞著唾液地忙著燒水去毛。

兩人人忙了一陣,鴨肉的香味已經從架在爐火鐵叉上的鴨身散發了出來。封十五用力吸口氣,宛似呻吟般的道:「啊,香極美極啦,不怕公子笑話,現如今我可以一口氣吃下兩只呢,嘿嘿!」

楚行雲在一旁轉動著叉子,俊臉上綻出一絲笑意道:「封大哥昨日里受盡折磨,現下有了好胃口,表明傷勢已離痊愈不遠了,封大哥你身體可真強壯,不愧是戚家軍的大將啊!」

封十五聞言不由一陣哈哈大笑,道:「血山火海闖的多了,這點傷勢並不算有多嚴重?不過還是幸虧公子不吝靈丹相賜,封某才能在這短時間內有所恢復。在下粗人武人,如今饞相難忍,倒讓公子見笑了。」楚行雲一邊朝已是焦黃的鴨身上抹了點佐料,一邊菀而的道:「唯真豪士能本色,封大哥真性真情,何必拘泥呢,只管放懷大吃就是。」

封十五聞言也顧不得客氣,伸手先撕下一只油淋淋的鴨腿,大啃一口,咿咿唔唔地贊道:「啊,好吃極了!唔…真過癮!」正在這當兒,右廂房門一開,那位惹人憐愛不已的女孩子畏畏縮縮地走了出來。她不自覺地皺著鼻子吸了一下,望望訝然看過來的楚行雲,又看看大嚼鴨肉的封十五,嘴唇蠕動幾次,仿佛有話要說。

封十五長久身處軍營,性情豪爽,也不管自己也是客人,而且屋子主人就在身邊,一舐滿是油漬的嘴唇,喧賓奪主的搶先問道:「姑娘,有話請說。」

那女子囁嚅一會,又望了望一旁靜立的楚行雲一眼,方才怯生生的低聲道:「我…我爺爺,他有點不舒服,喘得厲害,我…我想,能不能向兩位要點熱湯給他老人家?」

楚行雲順手拿起身邊木座上的一把小瓷壺,朝那女子遞了過去,溫言道:「拿去吧,這是剛煮開的水。」女子羞怯地伸手接過,在那一剎卻迅速而不易察覺地瞥了他一眼,顯得那么深遠古怪而又刁辣,全無一丁點方才的神韻,楚行雲一瞟之下感到微微怔愕,待他再想去撲捉這瞬息的眼色,那少女已低聲謝過轉身回去了。封十五見他看著這容光明媚、容貌嬌艷的女子,俊秀已極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想起他的外號——「憐花公子」,心下不禁暗感好笑,突地叫了女子一聲,放下手里鴨腿,咋咋嘴唇道:「請等一下,姑娘,尚未請教芳名?」

女子怔了一下,有些畏縮地垂下臻首,輕聲道:「我…我叫商筱霜…是爺爺自小收養的孤女…」封十五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含笑看了一眼正自凝神的楚行雲,點頭晃腦道:「不錯,不錯,封某雖然老粗一個,也覺這名字蠻美,好聽之極。」

他正自搖頭晃腦之際,一陣劇烈嗆咳聲從自右廂房傳來,女子慌忙拿著瓷壺向兩人點點頭行了進去。望著她的背影,封十五低聲贊道:「這位姑娘看來很淳厚,人也孝順。」

楚行雲將烤熟的鴨子放入一旁瓷盤,插上另兩只,只顧往上塗抹佐料,悶聲不言。封十五又咬下一塊鴨肉,納罕的道:「公子怎么一言不發?莫非在為倭寇之事憂心?其實也沒什么,只需報知幀王千歲,會合我中原武林豪傑之士,區區倭賊又能掀的怎大風浪?」楚行雲默然,只是淡淡一笑,仍未答言。

封十五忽然見到他眼中有示意警覺之色,心中一驚,暗思莫非那爺孫兩路道不對。要知道楚行雲人稱最傑出的三大公子之一,在江湖上大名鼎鼎,行走武林幾年來不知闖過多少刀山火海,幾許龍潭虎穴,江湖經驗豐富已極,他有所察覺則定無謬誤。當下也就沉默著沒有講話。

於是,在沉默里烤鴨的香味又傳了出來,不一會幾只野鴨全都已經烤熟,顯得焦黃油脆無比,極是誘人。再遞給封十五一只,自己留下一只,楚行雲朝他眨眨眼,另用盤子盛了一只端向右廂房。

在他爾雅地敲門聲中,片刻間杉木門拉開,那自稱商筱霜的女子臉上帶著三分惶惑露了出來。楚行雲淡淡閑閑地一笑,道:「這只烤鴨給姑娘與令祖用膳。」

商筱霜微微怔了怔,隨即顯得有些羞澀的道:「這…這怎么好意思?太麻煩公子了。」楚行雲將盤子遞過,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道:「萍水相逢即是有緣,姑娘毋須多加客氣!」

說完他就轉身向後行去,商筱霜忽低低叫他一聲,楚行雲半側過身,靜靜而立,訝然的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商筱霜俏臉一紅,語聲如絲道:「還…還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楚行雲劍眉一皺,道:「在下江南楚行雲,草莽野民、江湖浪客而已。」

「哦——」,商筱霜拉長了聲調,她顯然對這名動武林、不知被多少深閨少女暗自傾慕的風流名字無動於衷,顯是沒有聽說過,旋即嬌艷如花笑道:「原來是楚公子!」

楚行雲微拂衣袖,道聲不敢,回轉身來走向座椅,封十五已將一只烤鴨吃得差不多了,而室外陽光上升一大段,已然是清晨時分。見時光尚早,也不急著匆忙下山,輕輕舒展一下筋骨,匆匆吃了點東西,望著封十五道:「封大哥,別怪小弟多嘴,昨日你未將大嫂之事講清,究竟發生了什么?你告訴小弟,或者我可幫的上忙?」

封十五忽然面孔上有著深刻的氣惱仇恨,推心置腹的道:「在下出道闖盪江湖多年,十年前遇上『北鷹』趙文華,為其詭言所欺,認為他是一個血性豪士,智高藝絕,所以和他一起創建鐵鷹黑龍堂,立志於行俠江湖,除暴安良。想當年,鐵鷹黑龍堂尚不是如今赫赫四大豪門外的鼎盛幫會之一,在江湖上籍籍無名,我等苦心經營,漸漸有了些名氣,不料幫中宗旨卻也漸變,強取豪奪不分道義,燒殺奸掠無所不為,儼然成為一個黑道幫派,我心生不滿,卻又無力改變,正思攜帶家眷遠走高飛,不料奴嬌竟為趙鎢居那家伙所欺。我自然怒不可遏,當下找到其兄北鷹理論,不想卻為他三招兩式間就制住。但他卻不知為何也沒有殺了我,只是不知以何詭異指力封住我大部分功力,使封某來受盡折磨,還指使親信手下時時加以羞辱,尤其可惡的是他——」

語及此處,封十五嘶啞嗓音中更透出一種刻骨的仇恨羞惱,哽咽道:「他竟然當著我的面強行和奴嬌歡愛,真是禽獸不如。若非我功力被封大半,當時我就要跟他們拼了!」

楚行雲面露同情之色,沉思片刻,忽然插口道:「那可能是一種封元截脈的功夫,陰損歹毒,極為難解,縱然解開也會留下眾多後遺症,武林中會者不多,只幾位頂尖高人才會,想不到趙文華亦竟然擅長此技!」

封十五點頭深思道:「當年他身手和我差不了多少,比我縱強也只有限,後來投靠了嚴嵩老賊之後卻不知從何處學到一身詭異奇功,漸漸竟使鐵鷹黑龍堂這幾年來躍身為『東庄西會南堂北幫』四絕之一了。」

吁了口氣,努力平靜心情,續道:「後來我始終想方設法意欲要逃脫出去,只是趙家兄弟對我防范甚嚴,難得機會。那日幫中忽有一神秘客人到來,素來桀驁不遜的北鷹對他竟然極為恭謹奉承,甚至可說是一言一行都極為小心謹慎,惟恐得罪於他。我乘幫中為其忙亂之幾,覷空逃了出來,從此混跡於軍營,倒也逍遙。嘿,哪知這次卻會這般倒霉又遇上黑龍堂的人!幸虧公子加以援手,否則,封某落入仇敵手中不說,大帥的軍令無法完成,若因此早成中原浩劫,封十五縱萬死亦難贖罪!」

楚行雲面色凝重,道:「封大哥可知趙文華一行為何前來金陵?幀王可是向來和嚴嵩父子不登對的啊,他們的走狗怎會出現在幀王的地面之上呢?」

封十五一怔,搖頭道:「這倒不知,確實頗為奇怪,鐵鷹黑龍堂以前從不曾涉足江南地面,只在福建沿海一帶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