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故舊(2 / 2)

此刻已是朝陽初起時分,萬道朝霞流離變幻,紅日跳躍,層雲盡染,雄偉的滄海山庄沐浴在陽光之下,顯得氣勢極為不凡。只見一個中年大漢精神抖擻穿廊過亭,一邊對周遭遇上恭敬叫喊「李總管」的各人打著招呼,一邊快步向一處偏僻的房間走去。

當窗外耀目暖和的陽光照射在臉上,一股溫熱之意促使這個正沉醉夢鄉的青年微微掙開了雙眼。他年月二十六七的樣子,斜眉如鬢,身形修長,一股昂揚俊雅的氣質,迥異常人,但此時一身破裂衣裳和滿臉憔悴卻使他看來失色不少。正是臨竹谷內被極樂真人兩度重創的「憐花公子」楚行雲!

他眼雖已睜開來了,對周圍事物卻是視而不見,腦中兀自一片迷糊,耳旁仿似仍灌滿昨日臨竹谷內真氣縱橫的呼嘯聲、劍戟對決的清鳴聲以及眾人呼哧喝罵的呼喊聲,一驚之下急躍起身。真氣運轉之間宛如萬針齊刺,直疼入心肺,驟起的半個身子馬上重重地倒回了剛才躺卧的硬木床上。

「砰」地聲響驚動了正趕至此處的中年人李總管,粗長手臂急忙推開了並未緊閉的木門,急聲問道:「公子終於醒哩!」他的聲音低沉而特異,使人一聽即難以忘記。

胸前那被青天戟所傷的尺長創口再受重創,一陣徹骨痛楚使他迷茫的神志一清,聽清了屋門處傳來問候,他重重地甩了下昏沉滯重的腦袋,咬緊牙唇努力使自己不發出痛苦的呻吟,黯淡無輝的雙目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渾身肌肉糾結的強壯剽漢,在隨著洞開的屋門噴薄而進的朝陽中,以與他那略略顯的有些臃胖體形不甚相稱的靈巧動作迅快步進自己身前,關切愛護之意溢於言表。

看到他疑惑的面容盯者著自己,嘴唇略張卻沒有發出聲音,李宗道喜形於色道:「想不到不過半夜時間,公子即已醒來,想必已無甚大恙!昨日剛見公子時那付模樣還在很嚇人,來了幾趟,公子一直昏迷著,都讓我擔心一夜呢。望水之子果然不同凡響!」

楚行雲聞言方始明白,原來是昨夜他和祝氏兄妹醒來後竟發現莫名的出現在地牢之中,旁邊還沉睡著向天嘯、岳玄機、蕭豬盈、法華上人等人,衛虛子的屍體卻不知所蹤。無論自己幾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使那幾人清醒片刻,因此並不明白自己等人昏迷後臨竹谷內發生了什么事,但顯然是落入了敵人之手。師兄弟妹三人商量了一下,決定由行慣江湖、經驗豐富的楚行雲設法逃離此地,搬求救兵,祝氏兄妹留下照看各人。

楚行雲費盡辛苦方才從那不知為何無人看守的陰暗地牢脫身,精疲力竭之下剛出地牢便被人發覺,一路追逃,沒幾步便眼看又要束手就擒,忽然聽聞一聲「住手」的呼喝傳來,但他在急累心慌之下再支持不下,頹然昏倒。此刻恢復神志,立時知曉是眼前此人救了自己,不由大為感激道:「原來是大哥救了在下一命!大恩不言謝,日後在下必當涌泉相報。」

他正為自己沙啞難聽的聲音吃了一驚之際,突然想起眼前此人適才最後一句的「望水之子」,不禁瞿然一驚,暗忖自己身父的名諱除了楚家少數幾個之外,可沒多少人知道,不料此時卻竟有人認出了自己,當下驚疑不定的掩飾的道:「大哥想必是認錯人了吧,在下非是什么望水之子!」

李宗道虛按他瘦削的雙肩,聞言不滿道:「李某不是外人,公子何必再左遮右瞞呢!」頷首指了指他手上泛射不凡光澤的指環,笑道:「這枚『凝元指』早就告訴了我公子的真正身份啦!」

楚行雲循目望去,原來是生父遺下的唯一遺物,不禁暗自慚愧。坦白道:「在下確實就是江南楚家楚望水之子楚行雲!因情況不明,在下不得不對恩兄有所隱瞞,還望大哥見諒!」不待對方回答,語氣一轉道:「在下自信只要見過一面,不論相隔多久,我都不會忘懷。但在在下的記憶中卻不曾有恩兄的印象呢!」

李宗道含笑聽完他咄咄逼人的話語,莞爾道:「凝元指原是我師門故物,我自小就瞧得熟了,怎會認不出來呢!」說罷露出緬懷的神色,顯然想起了師門往事,不禁慨然長嘆。

楚行雲望著從小即伴隨自己的飾物,經過這陣談話時間調息後略微恢復了點神采的雙目,露出了一陣深思的神色,好半晌後試探的道:「凝元指是家父一為昔日好友,在我一周歲時見贈,聽說那位李世叔獨來獨往頗為神秘,家父也只知他有一位兄弟——」

李宗道一陣郎聲長笑,卻將原本低沉的聲音再壓低的道:「本人正是李宗道,代替家兄上司之命,現處身於上官世家的滄海山庄之中。」

楚行雲蒼白的臉上因心情激盪而涌現出一抹異樣的暈紅。身遭大難後恰逢父執故友既使他有些振奮莫名,又復暗自擔心。父親當年敗於族弟楚臨川之後,遣散故舊部署,退隱林泉,根本沒什么故舊友人了。李家兄弟二人雖確是父親知交,但自己卻並不認識。

這多年來行走江湖,他早已曉得人心險惡,不可再毫無保留地信任別人,尤其是在如今這種孤身寡人,情勢不明的景況下。短暫的情緒波動很快就平復下來,臉上卻不透露內心絲毫想法,作出大喜狀的道:「原來果真是李二叔!這等情狀下能夠遇見家父故交,小侄實是幸運之至!」他的神態極是誠懇,言辭中露出一股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味兒。

李宗道露出一個頗堪玩味的神情,似乎瞧穿了他的做作卻不加以點破,口中卻玩笑道:「一下從大哥變成了二叔,公子你可吃了大虧啦!」言吧呵呵不止。

楚行雲給他瞧得一陣心虛,暗忖以這老狐狸的身份竟然屈尊隱身在這滄海山庄中,不知有何圖謀。他時刻計謀著怎樣重新奪回楚家家主之位,已將心機練得甚深,對李宗道的取笑絲毫不以為意,只面上尷尬的道:「二叔說笑了!家父早已不縈名利是非,小侄亦無甚雄心壯志,只求逍遙自在而已,對往日舊事並不關心。」

李宗道眼珠一轉,笑了一笑,關心的道:「望水兄怎樣啦,李某多年未曾向他請教益了呢?」

楚行雲聞言不可遏制地露出沉痛之色,咬牙道:「二叔還不知家父已——當日家父在和那楚、楚臨川的搏斗中受了他大日如來印的重擊,牽綿纏延,一直未曾痊愈,後來終於仙逝山林,小侄沒了牽掛,就出來在江湖上瞎闖盪了。」

李宗道露出唏噓不已的神色,慨然嘆道:「不想以望水兄當日如日中天之勢,卻會落得如斯下場。舊日密友,今遭又有一缺矣。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實叫人何以堪啊?」雖然他滿臉巨星不幸隕落的嘆息悲痛的表情,楚行雲卻覺得怎么看他都像是在幸災樂禍,心中暗恨,似笑非笑的道:「家父身前亦常常對晚輩述說和李家兄弟的相交與心,慨嘆事務繁忙不能時常聚首。」

李宗道當然明白這是鬼話,當初兄長和楚望水不過只有一面之緣,其後只因聚殲惑亂人世的極樂幫時才有過一次合作,二人根本談不上什么情誼。暗罵眼前這小子卻會打桿順旗上,和其父一般狡猾無恥,不動聲色的道:「令尊一代豪雄,家兄和我都是佩服的,只恨天妒英才未能多家請益,令人浩嘆不已。」

楚行雲聽他盡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雖極欲弄清楚己身目前所處情況,卻對他無可奈何,耐下性子聽他說完,忍不住道:「不知小侄怎會出現於此地的?地牢中尚有許多武林前輩,以及小侄的幾位朋友,不知可否請二叔設法相救他們?」

李宗道聞言似乎在敷衍的道:「我亦好奇你怎么會被人擒住呢,還這么多人一起!」上下打量了一眼窗外,旋即正色道:「我只是說欲替你療傷才央得庄主同意將你交於我,待會他們肯定會插手。此刻你也別多想什么,趕緊運氣療傷要緊,待會兒我可能照顧不了。嘿,陶世恩的事,縱是庄主亦不易過問呢!我還有個事要處理,你留此細細思索該如何應付。我先去了。」說完,未待聞得陶世恩之名而露出錯愕之色的楚行雲應答,自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