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鐵門,又是鐵門。

強尼面無表情地向前走,似乎有什麽感想,卻在具體的畫面出現之前便已麻木。

那一道道鐵門,散發著生鏽的味道,窒息的味道,欄桿上冰冷的味道。

那是熟悉而孤獨的味道。

鏘,鏘,腳鍊有節奏地奏響。這聲音很清脆,很乾淨。不急不緩的節奏似乎沒有盡頭,一瞬間裡強尼覺得自己很享受此刻的一切。如果一直這樣多好,一直向前走,有節奏地向前走,一步之後穩穩就是下一步。

可惜每段路都總是要到頭的。

「這是你的室友,你們自己聊吧。記著,晚上九點熄燈,明早六點起床,六點半開飯。」高大魁梧的中年黑人獄警用低沉而冷漠的嗓音說道。接著鏘地一聲,身後的鐵門再度緊閉。

清脆的金屬回音迴盪了一秒,兩秒,三秒。

強尼面無表情地走向了狹小空間內的雙人上下舖。冷漠的眼光一掃,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室友。

那是個個頭不小的中年男子,精壯而結實。不過一看就是健身房練出來的,還是無法和監獄裡那些道上混的大塊頭比。自己跟他差不多高,但是比他壯也比他年輕,干起架來應該不會輸。這個男人戴著眼鏡,相貌干乾淨淨挺好看,透著一股書卷氣。不過不能掉以輕心,進這裡來肯定是犯了事,像這種看似知書達理的人反而更容易比瘋子還狠。

短短十分之一秒的打量,強尼就很本能地得出了結論:盡量不招惹他,但是剛見面,氣勢一定要壓過他,不然以後有苦日子過。

「嘿,我喜歡睡下舖。」強尼依然面無表情冷冷地說道。聲音有些沙啞,如同那生鏽的鐵門。

戴眼鏡的男人之前一直在拿著一本書看。此時抬頭,看了強尼一眼,接著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哦,那你就睡下舖吧。最裡面的彈簧有點兒松,你小心點兒。」

強尼稍微愣了愣,沒想到對方一點反抗都沒有。不過這樣也好,他也沒心思第一天就惹事。

狹小的空間裡,只有一張上下鋪,一個小石桌,一把塑料椅子。白磚的石壁將外面的聲音擋得干乾淨淨。洗手間在石桌旁邊,那狹窄的空間只夠容下一個馬桶和一個小小的洗臉槽。

強尼坐在下舖床上,用粗壯的手臂撐住上半身,讓自己的視線隱藏在了上鋪灑下的陰影裡。慘白的日光燈照在他的腿上,灰色的囚服被他健壯的肌肉撐得滿滿的。對面,那個中年男子依舊在看書,似乎也沒有要和強尼交談的打算。

半晌,強尼決定出去走走。既然那家伙不跟自己說話,那自己絕對不能先開口。在三藩市的街道上混了那麽多年,這種暗地裡的力量較量他是清清楚楚。

又是鐵門。拉開鐵鎖,門開的時候有吱呀的輕響。

監獄和看守所是不同的。看守所裡,犯人不淮四處走動,三餐也都是獄警送來。而監獄呢,往往關押長期的罪犯,國家並不會花大量的錢僱那麽多獄警來三餐照看他們。幾層關卡鎖死,裡面則是讓他們自生自滅。只要事情不要鬧大,獄警也當沒看見。

冠冕堂皇的說,那是給獄友們一定的自由。哼,自由。強尼冷笑著想。對於混大街的這些人來說,他們一輩子都在試圖逃脫這種滿大街都是的自由。沒有人管你,老天就會管你,而老天對弱者的容忍度是零。

於是監獄裡自然有了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自然規律在文明撤離之後趁虛而入,弱肉強食,人人自危。強尼很明白這一點,畢竟身邊的人時常都會有人被抓進去。更何況,他在少管所也呆過兩年。

那兩年,讓強尼學會了麻木。

出門向右,走廊上好幾個或來來去去或閒聊發呆的獄友。強尼可以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如同尖刀般搜刮?自己的上上下下。此時走路的姿態,臉上的表情,一切都是關鍵。但這有什麽難的。一副冷漠的撲克臉,懶散而狂妄的肢體動態,這些強尼從記事以來便一直奉行,早就滾瓜爛熟了。

這是一個狗咬狗的世界,而強尼這頭新來的壯碩公狗,正在向全監獄宣告他的到來,確立自己的地位和存在。

食堂的廚子,浴室的清潔工,圖書館管理員,這些職位都是獄友自己報名擔任的。當然,不乏時不時有獄警的監督。干得好,可以減刑,也可以掙到一點非常低下的收入。

是的,收入。監獄裡面也有花錢的地方:公共的,私人的,合法的不合法的,其實路子很多。

走廊的盡頭右拐是圖書室,強尼對這裡毫無興趣。或許他房間裡那個文縐縐的中年男子會經常光顧這裡。上樓是保健室,下樓是小教堂。樓下有一整片算是開敞的活動中心,有椅子桌子,許多的獄友從圖書室領出了棋牌在這裡消遣時間。對面的牆壁上是一個巨大的電視屏幕,全天播放政治新聞直至熄燈。有時立法院的決定會影響到他們這些被關押好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囚犯,所以這個頻道也是唯一一個允許他們公開觀看的頻道。活動區後方的大門通到室外,而旁邊則是是食堂。食堂的盡頭左拐是健身房,右拐是公共浴室和洗衣房。出了浴室的門再右轉是另一邊的樓梯,可以上到二樓三樓。

就是這樣一個空間,這將是強尼接下來四年的整個世界。

一路上除了認清楚路和環境,強尼那仿似漠然的雙眼其實如鷹隼一般打量著周圍的關鍵人物。圖書室的老頭看似和藹可親,但是短袖讓他露出了手臂上的彈孔和傷疤,強尼知道這樣的老鳥不好惹。食堂的廚子虎背熊腰,魁梧壯碩,目光凶狠脾氣暴躁,一看就知道他出手之前都不會想想後果。這樣直接的人反而不用太擔心,需要利用時也很好控制。他掌握著飯勺,塊頭又大,自然沒事別招惹他,可是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也不需要太注意這個家伙。保健室今天沒人值班,教堂的牧師也不在,看來這些重要的人物強尼需要日後再了解。

從活動區的人群分佈來看,黑人佔了一半,剩下的人白人再佔一半,再剩下的拉丁人和亞洲人各一半。黑人這邊似乎有分好幾個派別,具體強尼還不了解,只覺得分桌的方式有蹊蹺。以他的經驗來說,這些幫派大多和誰掌握什麽毒品交易有關。興許他們的派別對立可以加以利用來保全自己。白人相對懶散,不過有一隻派別比較集中,應該是雅利安極端主義的人。這批人沒事兒不會對自己不利,但是雅利安做事經常極端到失去理性,仇家也多,自己也不便和他們走得太近。在樓下他隱約聽到了俄語和意大利語,看來歐洲黑手黨的人這裡也有,不過人數不多。拉丁人似乎就一個派別,零散的人大概都會朝這個派別靠攏。亞洲人裡面,大部分都很低調,不過從幾個人的紋身上來看和洪門搞不好有聯繫,還是少惹的好。

從另一邊的樓梯上樓,經過許多犯人的房間。強尼明白,自己得在所有人面前晃盪一下。他在打量別人,別人一樣在打量他:好不好惹,可不可以利用,能不能榨壓,對自己有什麽好處。新來的囚犯對這些每天重複同樣事情幾十年的人來說,也算是一個值得仔細端詳的機會。他們是不會放過的。

路過二樓的房間時,好幾個犯人面帶壞笑地朝強尼吹口哨,時不時伴隨著一些不堪入耳的挑逗言語:「嘿小子,跟了我吧,我能讓你每晚爽翻天」,「喲喲喲,看這新來的小狼狗,後面還是嫩的哪」,「喂!臭小子!說你呢!快來吃大爺的雞巴!」。

這個景象強尼早有耳聞。他也十分清楚,以自己帥氣的長相和誘人的身材,絕對會有很多飢渴的犯人想要上他。然而他更加清楚,只要被上了,在這監獄裡就永遠無法翻身。你會成為一個貨物,貨物不是人,無權參加任何爭斗。你會被你的擁有者保護,也會被其他人爭奪,但是這都不關你的事。你能做的只有一根接一根吃著男人的雞巴。對於弱者來說這也許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因為一個沒有擁有者而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絕大多數時候都會慘遭輪姦,被監獄裡的每個犯人當作充氣玩具一般隨意利用。就算是做男妓,被操了還有錢拿。如果淪落成了沒有擁有者的充氣玩具,充其量只是一個被每天灌滿精液的容器而已。就這樣被活活玩壞了的大有人在。

然而他強尼可不是弱者。從來都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因為他太明白弱者的凄慘下場了,他曾經促成過太多這樣的例子。

於是在口哨和挑逗聲中,強尼依然面無表情地走過,連眼神都沒晃一下。那些起哄的犯人討了個沒趣,漸漸也做其他事去了。當然,強尼知道,這些人裡面有的是起哄,有的卻真是心懷不軌。接下來幾天裡,他必須找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干上一架,讓整個監獄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晚飯時間到了。

飯桌的座位,這又是一個關乎到一個犯人之後待遇的必爭之地。

強尼端著塑膠托盤,在排隊的時候便仔細打量了一下飯桌上的分佈:幾百個犯人看似雜亂無章地隨意坐著喧嘩,其實這一切都隱藏著弱肉強食的秩序。離領飯區最近的幾張桌子上坐滿了壯碩的大塊頭黑人漢子,然而幾張桌子最邊上的座位都沒人坐。這個排列將黑人幫派裡的幾個派別隔離了開來。當然,他們絕對是不能讓另外的派別坐得比他們前面的,所以只要其中一個派別搶下了第一排的座位,其他派別就算和白人拉丁人亞洲人動手都要搶到另外的前排座位。而亞洲人拉丁人和白人的組織也很清楚,所以順便賣個人情,來日應該是指望些回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