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無聲(1 / 2)

好安靜……

偶爾能聽到自己的輕微呼吸聲,除此之外什么都聽不見了。

我獨自一人靜靜的坐在醫院搶救室的門口,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茫然的看著對面牆壁上綠色的緊急出口牌子。

走廊里的另一張椅子上,一個看起來五十來歲的男人捂著頭坐在長椅上,雙腿不斷地上下踮著,我到這里的時候他似乎已經在了,這里還有一間手術室,或許他的家人此刻就在那里。

我仰起頭,後腦重重磕在背後的牆面上,發出砰的一聲。

我沒有感到疼,只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壓抑……

像是有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僅有一個字可以形容悶!

林老師已經被送進搶救室差不多兩個多小時了,護士偶爾進出,卻只是告訴我人還沒有度過危險期。

我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祈禱……

斜對面,一位五十多歲的阿姨和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兒坐在椅子上,阿姨眼神直愣愣的,已失去了神采。而一旁的女孩兒則時不時看向我,我輕輕抬頭,對方立刻有些緊張的轉頭望向天花板。

大概是我身上這件染血的裙子太過顯眼所致吧……

此刻,腦中閃過幾位警察最初看到我和林郁時的情形,還記得他們因為我只穿著胸罩和內褲而流露出的奇怪眼神。

而我只是看著生命力逐漸流逝的林郁,對外界的反應已變得遲鈍,在目送著林郁被抬上救護車那一刻,我的精神依舊恍惚。

刑警們在現場取證,而我甚至都來不及穿上衣裙,隨著救護著一起趕往急救室。

此刻,坐在走廊椅子上的我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血跡已經干涸,看起來斑駁不堪,數處暗紅觸目驚心……

還記得救護車里,戴氧氣面罩的林郁幾乎白的像一張薄紙的臉龐,我就那么靜靜的看著他,心中不斷的重復著一個念頭,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又如何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這個情,我永遠都還不了……

快要到醫院的時候,我將沾滿鮮血的裙子穿上,血液幾乎染滿了衣衫上胸口和腹部的位置,我穿著的時候甚至還能感覺到男人的一絲體溫,不知道為什么,以往很怕見血的我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即便濕潤的血跡站沾包裹自己的裙子上。

就在剛剛,一名年紀稍大的男警察陪著我完成了筆錄,林郁的手術也是他幫忙簽的字。

我描述了行凶男人的大概樣子和著裝,講述的很詳細,甚至整個襲擊的全過程我都如實的告訴了他,只是關於對方將手指伸到我下體的那件事我沒有說,我的語氣很平淡,就像在說一件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一樣。

對方望著我的眼神有些奇怪,而我僅僅是微低著頭,沒有看周圍人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如此淡然,或許是經歷的事情多了,反而不會輕易被情緒左右了……

這是一件好事么?

我嘴角有些顫抖。

「結束了么?」

我輕輕問了一句。

「嗯,差不多了,你一會兒打算去哪?」

男警看著我的臉緩緩說道。

「我就在這里等……」我已經快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口中淡淡說了一句。

「受害者家屬我們已經聯系了,老兩口現在都在國外,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

我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男人欲言又止,隨即還是開口說道:「我多說一句,女孩子遇到這種事,是我們都不願看到的。我也有個女兒,所以特別能理解你的處境……。但責任不在你,所以心態一定要放平,不要去在意之後的風言風語,都會隨著時間過去的,千萬不要有輕生的念頭,這些事情我看的多,我只是覺得太可惜了,所以叮囑一句……」

聽到『輕生』兩個字,我的眼皮輕輕一跳,隨即還是對著他輕聲說道:「嗯,謝謝你……」

就在他轉身准備離開的時候,我忽而上前一步:「那個人……,能抓到他么?」

「根據你的描述,我們將繪制出歹徒的畫像,目前來看信息還不是完全充分,但也請放心,回去我就馬上立案,用最快速度開展盤查工作,盡我們所能去找到歹徒,可能不會那么快,也請你保持耐心,過程中有什么新的線索也請及時聯系我……」

……

此時,另一側的急救室的門打開了,兩個護士推著一輛擔架車走了出來,車上的人被裹的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個腦袋,車子的一側掛著一個吊瓶,隨著車子的前進不斷的輕微搖擺。斜對面的女孩兒攙著五十多歲的女人走到了擔架車的旁邊,跟在兩位護士身後的男大夫與其說了些什么,隨後女人原本蒼白木訥的臉龐上慢慢恢復了些許神采,繼而看到其雙手合十,不斷的對著男大夫小幅度鞠躬,一旁的女孩兒的眉頭也舒展起來,就在這一瞬間,這一家人竟像是重獲新生一般!

我忽而心中生出一莫種名的感嘆,生命或許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脆弱,而我們卻自以為所擁有的這一切理所應當……

或許只有即將失去,才會格外珍惜。

為什么不把順序換一下呢?

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過!

因為格外珍惜,所以即將失去的時候也沒有遺憾……

搶救的錢是我向家里要的,為了不讓爸媽擔心,我只能說一個好朋友出了車禍急需搶救,本以為還要解釋很多,誰知他們竟是毫不猶豫的將錢打給我,甚至都沒有仔細問什么。

臨掛電話的時候,爸爸的那句「缺錢就跟爸說」,我應諾的同時,也因為騙了他們,在心底暗自愧疚……

我多想把心中所有的委屈一股腦全都向他傾訴,可我知道我不能這么做,這件事情我不能把他們牽扯進來,只能我一個人獨自處理,無論多么艱難,必須咬牙去扛。

……

不知過了多久,那間已經緊閉接近3個小時的大門終於被推開了。

原本忍不住困意來襲卻還在強撐著的我瞬間清醒,立刻站起身跑向了那個緩緩被推出來的車子,我看了到那張蒼白虛弱的臉龐,男人的唇已經失去了血色,閉著眼睛沒有一絲反應,和平日里溫和中透著些許嚴肅的老師形象想比,這樣的他是那么的陌生。

面對那樣窮凶極惡的歹徒,我們終究還是太過弱小……

「人已經救過來了,小腸和腎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創傷,我已經將創口連同肩部的傷口一起都縫合了,最主要的是傷者流血過多,幸好送來的還算及時,要是再晚點兒,那可真的救不回來了……」

主治大夫一邊將口罩取下,話語里透著些許疲累。

「太好了!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聽到大夫的話,原本心中的陰霾瞬間散開,一塊石頭落了地,我一下子握住了對方的雙手,欣喜若狂!

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大夫陡然間愣住了,疲憊的臉上一瞬間有些錯愕,接著臉上竟是出現了隱約的紅暈,想笑卻又有些僵硬,直勾勾的看著我的臉,仿佛能看出一朵花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越界行為,瞬間臉騰一下子紅透,急忙縮手背在身後,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低頭看著自己身上被鮮血染紅的裙子,穿著高跟鞋的雙腳腳尖內扣,一時間都不敢把頭抬起來。

「咳……」

對面傳來了男人的咳嗽聲,似乎是在緩解尷尬的氣氛:「人已經救活,但什么時候醒過來不好說,這幾天他還是很脆弱,需要好好照顧。你是他女朋友,對吧?一會護士把你們送到病房,你也趕快休息吧,順便換件衣服……」

男醫生眼中布滿血絲,大概是熬夜做手術所致。

他上下掃了一眼我染血的衣衫,輕輕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而此時,我轉頭看向躺在床上虛弱至極的林郁,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他,不知不覺間我竟開始雙頰發燙,這一瞬間,我第一次發覺這個男人的樣子很可愛!

是哪種可愛呢?

我心中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我有些愣住了。

明明自己不該會如此的……

他?

我伸手捋了捋散落耳邊的發絲,看到男人蒼白的右手伸到被子外,我輕輕握起那只手緩緩放回被子中,有些冰冷……

「我送你們去病房。」

一旁的白衣護士聲音有著些許困倦,有氣無力的。

我輕輕點頭,向後撤了一步。

此刻,無人說話,走廊里只有車輪摩擦地面發出的聲響

……

清晨,一縷陽光順著窗子透進來,照的我渾身暖洋洋的。

我眼皮輕輕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是躺在床上仍舊閉著眼睛的林郁。

這一夜,我竟然就這么趴在他的床前睡著了……

而他依然沒有醒。

現在是幾點了?

我抬手看了看左手腕上,是一個帶著纖細表帶兒的淡紫色手表,去年過生日的時候月婷送給我的,我以前是沒有戴手表的習慣,此那時起,也開始時常戴著它,漸漸也便習慣了……

此刻,表盤上的指針恰好指到了8點53的位置。

竟然已經這個時候了!

也不記得昨晚上大概什么時候入睡的,只隱約能夠想起昨夜護士又給他打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吊瓶離開後,這個平日里有些不苟言笑的男子口中便一直輕輕呢喃著什么話,可聲音太小,我根本就聽不清楚。

我看著眼前變得有些陌生的男人,心中始終有一絲疑惑,就像迷霧罩在我和他之間,怎么都撥不開、散不凈,到底是什么力量,可以讓一個男人即便冒著生命的危險也要救我?

其實他可以不出手的……

如果他不替我擋下那一刀,也並沒有人直到他在場,甚至如果他願意他都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我不是傻子,我知道這個男人對我有好感,或許是那種男女之間的那種感情。

可那又如何呢?

真的值得付出生命么?

更何況,我曾經那般決絕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甚至沒有給他任何的機會。

我大概是一個狠心的女人吧……

緩緩站起身,腰和後背因為一晚上都是趴著的姿勢感到一陣的酸痛,我伸出雙臂用力了拉伸了幾下,疲勞就像是一下子被身體擠出來,十分的舒爽,頭腦也瞬間清醒。

「小姑娘,你也醒啦?」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話語聲,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轉身,才看到這間屋子里竟還有人!

她,她不是昨晚那個等在手術室外的阿姨么?昨天晚上我沒有在這間屋子里看到他啊?

女人的坐在屋內另一張床邊的椅子上,床上,一個中年男人同樣閉著眼睛,女人坐在床的另一側,微笑的看著我。

我禮貌性的點了點頭,也報以微笑。

「小姑娘,昨晚上本來我是另一個病房的,但是那邊人特別多,一直吵個不停,我擔心我丈夫休息不好,就臨時換到這兒來了,但是你已經睡了,不知道我們過來的事兒……」

女人似乎心情很好,笑容很祥和,之時眼角之間的魚尾紋暴露了實際的年齡。

「原來是這樣,叔叔這是怎么了?」

難得在病房中也能有個聊天的對象,我也放下了防備之心,笑著問道。

「他呀,心梗,差點兒就過去了……,還好,咱家離著醫院近,昨晚兒可把我們娘倆兒給嚇壞了!這不,剛心臟搭了個橋,正睡著呢……」女人嘆了口氣,隨即緩緩說道,眼中透著一絲後怕。

「那就太好了!真替您高興,昨天晚上我也看到您了,還有,是您女兒吧,當時看您的樣子,應該是特別的緊張……」我雙腿輕輕靠在了床邊休息,笑著說道。

「那可不!當時我其實心里都准備好了,沒想到這老頭子也算命大!沒撇下我們自己先跑嘍……。誒?你們是咋回事兒啊?你這一身血?」阿姨忽而話鋒一轉,好奇的問了一句。

我微微皺了皺眉,到現在我都還沒有換衣服,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解釋,低聲說了一句:「遇到壞人了……」

說到此處,我忽而覺得鼻尖一酸,想到當時林郁奄奄一息的樣子,眼淚就不自覺地在眼框里打轉,悄然低下了頭,別過頭去,不讓對方看到此刻略微失態的自己。

「哎呀呀,孩子,咋哭了呢!」女人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有這樣的反應,一時間有些失措,進忙說道:「別說了,我大概也才明白咋回事兒了。哎!你說這世道……。完事兒你還這么漂亮,擱哪都有那些個缺德的家伙惦記著,造孽啊!」

我緊緊的握緊了拳頭,緊咬著嘴唇,顫抖著問了一句「漂亮,就要受到這種懲罰么……?」

「孩子,你說啥?」女人似乎沒聽清我的話。

「沒什么……,您女兒沒在么?」我忽而反應過來,剛才自己的問話有些奇怪,急忙打了個岔。

「她擱銀行上班,請假費勁,我看沒啥事兒,就讓她回去上班了。對了,阿姨剛削了倆蘋果,我自己吃不了,你也吃一個!」女人說完,站起身從旁邊的桌子上的盤子里拿起一個已經削好皮的蘋果向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不啦,阿姨,我還沒有刷牙……」我急忙說道。

「哎呀,也不是啥好東西,就拿著吃吧。你這小男朋友傷的挺重啊,臉色白成這樣!」女人將蘋果一把塞到我的手里,同時看向了林郁皺起了眉頭。

「嗯,被刀子扎到了腹部,大夫說一時片刻很難清醒……」我輕聲道,聲音有些顫抖。

他是為了我才變成這個樣子,這一點我始終未忘。

很難去想象當他醒來的那一刻,我將以什么樣的姿態去面對這個男人,我還能心安理得的繼續做的的學生么?

或者說,他還會願意當我的老師么?

也許,我們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

「他是為了保護你吧?」阿姨沒有看著我,像是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