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醫鬧糾紛·此生何世(修訂版)(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2860 字 2021-01-02

「砰……」一記類似板磚之類的硬物,砸破了裝滿了湯水的罐子,發出清脆又略帶沉悶的怪聲!

「撲通……」緊接著,像是軟趴趴的沙袋子被人放開,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倒在地上。

不大的空間裡,人聲鼎沸突然變成死一般靜寂,讓人不敢相信在這個喧囂浮躁的社會裡,竟然還會有一處安靜得可以參禪的地兒。

可惜好景不長,無數殺雞一般撕心裂肺的尖利叫聲,無論好聽不好聽,順耳不順耳地如同超女海選大賽一般毫無顧忌地飆起。不知是由於發自骨子裡還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尖叫聲竟然持久沒有斷絕,連「此起彼伏」一番都沒有機會。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兒?」

「快快,快報警!」

「出人命了……」

「血!!!!!!」

慌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大量奇奇怪怪的驚叫聲,感嘆聲,伴隨著倒在地上那人開始逐漸模糊的意識。

倒在地上的人穿著醫生特有的白大褂子,腦瓜子破了個血洞。汩汩流出的鮮血正凶狠地拉扯著生命的氣息,無情地離開原本與它們融為一體的軀殼。

「打120叫救護車,快打120!愣著干什麼。」

這是吳征所能聽見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最好笑的一句話。自己就在醫院裡,狹長的急診室過道叫什麼救護車?趕緊讓四輪擔架床過來是正經。媽的,剛才分明是孔老二的聲音,狗屁不通的內科主任醫生,專給自己小鞋兒穿。人命關天的時刻,城裡赫赫有名的內科專家居然在吼叫著打120。

或許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巴不得我快些死了吧!

吳征的內心裡涌起一陣荒謬感。奇怪的是,荒謬感的涌起,居然暫時掩蓋了腦門上劇烈的疼痛和心中同樣不缺乏的悲哀和恐慌。

荒謬藝術!

這就是荒謬藝術麼?

全身一陣失重般的感覺過後,吳征便陷入了一片空明的狀態。

他努力想睜開眼睛再看一看眼前的世界,眼皮抗議著不聽指揮;想再聽一聽身邊嘈雜的聲音,即使是平日裡常人無法忍受的尖叫,卻發現聲音這種東西完全和他隔絕;想張一張嘴,哪怕是很慫地呼一聲痛,也根本無法做到……

迷離之中,往事一幕一幕如同電影片段一般在腦海中浮現。自己這麼個無父無母的棄兒,在孤兒院中被社會救濟到九年義務教育結束。沐浴在新社會的光輝之下,吳征並沒有消沉或是破罐子破摔,隨隨便便進入社會混一輩子。這個善於總結的孩子在翻閱了無數本有關於讀書才有出頭天,或者學會數理化,走遍全天下的故事後,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靠著自己繼續唸書的道路。

抱著出人頭地的美好願望上了高中,靠著一點點救濟金和拚死拚活地給人刷盤子,搬煤炭,掃馬路,勉強維持著生活和學費。什麼?獎學金?一個要用大把的時間去維持生計的孤兒,吃的是咸菜加米飯或者饅頭夾咸菜,還有能力拿獎學金麼?吳征有點小聰明,這樣的絕頂天才和他就沒關係了。

硬著頭皮,凄凄慘慘慼慼地念完了三年地獄般的高中!或許是這份精神感動了上天,倒霉了十八年的吳征終於轉運了,夢寐以求的醫科大學骨科學系本碩連讀錄取通知書之外,還附帶著慈善基金所有學費贊助。

幸福突然到來的那天,依舊住在學校高中殘破不堪宿舍樓裡的吳征,一路狂呼著奔上後山,像個瘋子一般一會兒狂笑著在地上打滾,一會兒又伏地嗷嚎大哭。搞得學校在隨後一段日子裡始終飄盪著後山的神秘傳言。有說山上住著個瘋子的,有說山上在鬧鬼的,每個人說起來都是諱莫如深,不一而足,總之是生人勿近。

始作俑者吳征同學哪有心情管這個,踏進大學校園,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比起高中三年,大學簡直才是正常的人間。

不需要每個學年開始前再為學費發愁。

平時做做家教,接些發傳單之類的兼職收入也遠遠超過了刷盤子,吳征從此告別了一日三餐與之相伴三年的酸菜饅頭……

雖然因為居然患有重度暈血症而在學業上受到諸多限制,雖然因為從小到大的辛苦生活實在不懂得什麼品味,情調,從來無法和某個女生長期穩定交往。即使有那麼一兩個對他的誠實可靠芳心暗許,也在知道他大大超越時代的「無產階級」身份逃之夭夭。

吳征還是順利地畢業了!作為一名包攬了五年獎學金的尖子生,又沒有太過離譜的要求,理所當然,探囊取物般拿了份縣城醫院的工作。

中學是地獄,大學是人間。現在呢?體面的職業,不錯的工作環境,可觀的收入,配上水靈可愛的小護士們,天堂,天堂哪!午夜夢迴,依然孤身一人的吳征把人生總結為三個階段!如今身處天堂階段,美,嘿,真美啊!

當然,天堂裡有個不招人喜歡的玉皇大帝,吳征背地裡瞪著孔老二那張滿是肥肉的麻子臉暗暗咒罵,長得就一副反派的模樣!可惜,一個老實人,苦了太多年,也實在苦得怕了,自己今天的地位來得實在不容易不能失去,他天生比旁人落後得太多,咬著牙追趕了二十多年,難免心中患得患失。

夾著尾巴做人,只想著安穩過完一生的好人,卻天不遂人願。

120送來個急診病人,吳征坐鎮急診科,剛聽了聽心脈病人便突然斷了氣。真是出門撞衰神,帶著病人來求醫的幾個留著黃毛刺青的小年輕死活不肯接受他的解釋,一通流利的粗口加上凶神惡煞的表情,嚇得漂亮的小護士們如同受驚的小雞。吳征環顧四周,孔老二診室大門緊閉早早做了縮頭烏龜,幾個護工在一旁事不關己埋著頭彷彿看不見一般。作為在場唯一的年輕男士,剛剛要表現下男子氣概,卻彷彿點著了火葯桶。領頭的小年輕順手拎起吳征桌面上的硯台,狠狠地砸在那一顆有些木訥的頭上。

——那是吳征準備坐診無聊的時候,練習毛筆書法,娛樂自己,陶冶情操的硯台啊!如今成了致自己於死地的凶器!

老實人,總是受欺負的;老好人,總是,那麼的悲哀。

這一輩子,我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情麼?

◇◇◇

吳征胡思亂想了許久的時間,這位醫科高材生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腦門上的血洞是致命的傷口,已經傷及腦漿,神仙來了也束手無策。隨著血液的流失,什麼五感六識早就失去了作用。隨著呼吸的逐步減弱直至斷絕,頭殼裡那點腦漿子除了看上去像豆花那麼水嫩以外,不應該有別的附加價值。

可是,可是為什麼我還能想,還能思考,還能,還能分析一下我的腦漿子長得什麼樣子?

吳征狠狠地打了個寒噤。

驚天地,泣鬼神的寒噤就像聽了幾百個冷到極點的笑話,室內溫度驟下降五十度一般,吳征全身一陣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