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錦綉天嬌·煙霞蘢玉(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10093 字 2021-01-02

韓鐵甲的話讓二人驚詫莫名。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在科技力量並不發達的古代,戰爭准備最重要的就是糧草,這比兵馬的調動要難得多也繁瑣得多,絕非可以一揮而就。燕國國力雖略強於大秦,總體也在伯仲之間相差不大,如此輕率地發動戰爭簡直和小孩子玩耍無異。然而要說燕國那位與秦皇齊名甚至猶有過之的聖明國君會做出這等沖動的傻事,又教人難以相信。

吳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秦也在加緊准備這一場無可避免的戰事,從破虜將軍軍營里的肅殺之氣便能看出一二。只是燕國出人意料地迅速完成戰備出兵在即,涼州是否已有足夠的抗擊之力?奚半樓封疆涼州,權勢極大,責任亦大,面對其志不小的燕國大軍若是涼州有失,可想而知將面臨著什么。

「今日中道被襲之事我已報知京兆令,你們速速回城呆在府里莫要隨便出來,我遣二百軍送你們。」

羽林衛雖職權為駐守皇城,但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想要冷眼旁觀幾無可能,吳征也需趕回待命回程路上快馬加鞭。心中疑惑更甚,今日襲擊韓鐵雁的必不是燕國刺客,以韓鐵雁此時此刻的境地完全不值得伏擊暗殺,而且四名黑衣人的舉動也不似要她的命。難道錯進錯出,正好是個巧合?只是那些黑衣人又是什么來路?為何針對目前看來毫無價值的韓鐵雁。

吳征雖閱歷豐富,然而政治是他未接觸完全混沌的世界。左思右想不得其門而入,不免感慨為何前世看的那些小說里,男主一經穿越便如同神人,對一切朝堂局勢洞若燭火盡在掌控。也不由撇了撇嘴,一個泥腿子多活了幾十年就想馬上搞得明白這些事情?扯他媽的蛋。

成都城南門已排起了長龍,重甲長槍的執金吾衛全面接管了城門防務。無特令不得出城,入城則需嚴格排查,城外百姓叫苦不迭。

韓鐵雁一行破虜將軍旗號分明自然能得區別對待,人流分開兩邊,執金吾衛核實了身份便即放行,眼下形勢緊張也不敢因私廢公為難得罪了執金吾將士的吳征,護送的二百名破虜軍將士也告辭回營。

早間還繁華的南城一片狼藉,散架的馬車,打翻的桌椅,還有滿地流淌的血跡還來不及清理收拾。官軍與京兆令麾下的捕快正忙著排查線索,詢問證人與抓捕疑犯。看樣子吳征與韓鐵雁若不是剛從城外歸來,便是官職在身也免不了被嚴格盤查。

兩人對視一眼,策馬向錦綉大街奔去。剛前行一會,道旁便有人招手將韓鐵雁攔下:「雁兒,你沒事吧?韓將軍說你遇了襲。」

瞿羽湘正忙得焦頭爛額滿身香汗,鬢角的發絲都掛著源源不斷滴落的汗珠。一眾官員在京城里遇難,京兆令於康德首當其沖,傳聞秦皇的硯台都直接砸到他腦袋上。身為京兆四大總捕頭之一,瞿羽湘承受得壓力也不會小。便是如此狀況,這位女總捕也停下手頭催命符般的活兒對韓鐵雁殷殷關切,吳征忽然心頭有一絲明悟。

聽韓鐵雁簡述一遍遇襲經過,瞿羽湘向吳征含笑謝過,只是明眸中有些躲閃,那一絲隱藏極深的警惕與排斥也未逃過刻意留神的吳征。

旁的不說,光是道謝便怪異得緊。那不是替閨中密友表達的謝意,瞿羽湘的神態動作,無一不有替韓鐵雁做主的姿態,仿佛……英武的麗人是她的親人甚至是妻子一般。

「應該的。」吳征隨口答道。這個世界越來越有趣了,他日若真能平步青雲掌權在手,這一生定能過得十分精彩。

吳征也有他的野望!能否讓深埋心中的欲望得償所望不好說,不過成長途中順手布下一枚枚暗棋,廣撒網總是不會錯的。

回到胡府,侍中大人倒是安然無恙,看來燕國死士中的精英力量大都集中在了司隸校尉嚴永壽身上。也不知是他倒霉還是旁的緣故。

胡浩不在府中,吳征向林瑞晨報了平安後自回房去。羽林衛不少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但此時熬過了最凶險的時刻,京兆令更是接了這口大鍋,現下是立功的大好時機。吳征這位位居九品,又看守景幽宮的邊緣人物自是休想撈著一星半點的好處。

胡思亂想一番,又用了大半日功,吳征倒頭便睡。子時的值守不可廢,今夜當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否則一個差池正趕在非常時期,便是掉了腦袋也不奇怪。

夜色已深,燕都長安。

御書房里燈火通明,燕皇端坐龍椅奮筆疾書。看得出他已感疲憊,但精神仍顯健旺甚至是興奮。比起與祝夫人見面的當夜不過月余時光,他鬢邊多了不少白發。

這位比大秦聖君更勝一籌的君王不僅文治不落於下風,武功更是遠遠勝過。武功不僅說他的修為堪稱當世最強幾人之一,更說他武略過人。這一回北燕傾舉國之力征討大秦,與其說掛帥的是大將軍,不如說是燕皇。除了未離皇城,幾與御駕親征無異。

「大將軍請進,陛下正在等您。」通令的小黃門早得了旨意,不需通報便打開御書房大門。

長枝派貴為天下第一門派,光當代中堅弟子里九品以上的高手便有十三人,世稱「長枝十三太保」。而其中最出色的便是這位燕國大將軍,長枝派掌門,十二品絕頂高手「碎月金剛」丘元煥。

「丘愛卿來了,坐。」燕皇頭也不抬。

有道是名字會起錯,外號則大多相符,到了丘元煥這等層次,連外號都如他的武功與經歷一般經過千錘百煉,那是決計錯不了的。

威風凜凜,昂藏八尺的巨漢步入御書房之後便氣勢頓消。丘元煥心里並不懼怕燕皇,但不知怎地每每到了他面前總是不自禁地弱上一頭。也或許,不止一頭?

丘元煥甚至不敢說話,只是躬身後靜坐在一旁,似乎怕打擾了全神貫注的燕皇。

「愛卿有何事?」

丘元煥已習慣了燕皇一心多用卻分毫不亂,此刻他既發了話,自是一切盡在掌控倒不怕被分心打擾。

「啟稟陛下,六十七名死士今日已動手,不久後便有消息傳來。幽冥衛之後如何還請陛下示下。」這批死士是他親手辛苦訓練造就,平白送了出去著實肉疼不已。

「幽冥衛一向由愛卿掌管,人員該補充等事宜愛卿自主便可。糧餉軍資並不減少。」頓了一頓,燕皇將眼前文書批完合上,交由伺候的小黃門分批送走,又飲了口茶潤喉,邊伸懶腰邊道:「愛卿對朕的做法有疑問?」

「微臣愚鈍不敢妄度聖心,只知盡心做好。」

「呵呵呵,你呀……二十余年來朕與愛卿一路相扶至今,何須如此?」

「陛下是君,君臣有別。」

燕皇搖頭微覺遺憾,或許成了皇帝便注定孤寡一人,昔日的朋友如此,便是親生骨肉也是如此。恍然間想起那個遠在大秦素未謀面的兒子與一夕之歡的祝夫人,本應是最親近的人,一個形同陌路相見不識,一個冷嘲熱諷狀似仇敵。

也難怪歷代帝皇不是勵精圖治將野心放在天下,便是自甘墮落不理朝政。兩極分化者居多,中庸者稀少。

燕皇顯然是第一種!

念及燕國的兵馬不日便將馳騁於涼州,良將如雲,雄兵如雨,便是運送糧草軍需的民夫隊伍也將蜿蜒如龍,燕皇立刻驅散一點點兒女情長的軟弱,復又雄心萬丈。

「養死士不易,培養出武藝高超的死士更難。朕理解愛卿的辛苦與不舍,然幽冥衛用在此時此處,作用最大。」燕皇飲茶緩言:「大秦不知朕已得祝家援手,糧草馬匹刻日足備,一月後便將兵發涼州。涼州雖為益州門戶,卻是荒瘠之地,各類軍需全賴益州支援運送。幽冥衛於此時動手雖有提點露餡之嫌,卻可讓益州陷於混亂。梁興翰此時必徹查成都城以絕後患,涼州戰備本就落後於我大燕,再有此一出,其糧餉補給必有後亂,待朕的兒郎西出三關又如何抵擋?涼州可謂唾手可得。此後只需封死川中出路,梁興翰便如瓮中之鱉,不出五年,秦國亦是大燕王土。不過些許死士,怎比得涼州一地?」

丘元煥聽得後背冷汗涔涔,這一手可謂毒中毒,是為絕戶之計。可想而知今日之後成都城里的天子龍顏大怒,一干政敵也必然借此良機互相攻訐,原本有條不紊的戰備必然受到嚴重影響。本月一過燕國准備充分出兵,涼州措手不及下必然軍心潰散……以一批死士換得如此局面,當真賺得盆滿缽溢。

「陛下聖明,臣拜服……」

燕皇微微一笑揮手道:「起來吧。說起來孫賢志當也到了金陵,盛國那邊不日也將兵發江州。現下……只待下月了……」

丘元煥道:「陛下天威煌煌,料張安易不會有違。」

燕皇重又提筆埋頭書卷,如自言自語般道:「他不是不會,是不敢。一個人長期處於積威之下,心氣兒便會消磨殆盡。自他把太子送到長安為質,他的心氣就沒了。還能坐守盛國稱孤道寡,不過是因朕尚未有時間精力對付他而已……」

聲音漸低,燕皇似乎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里,丘元煥也早已習慣這樣的情景,躬身之後悄無聲息地離去。

大秦皇城,夜已深,天和殿仍燈火通明。

午間的襲擊震動了大秦,殿內的群臣俱感膽戰心驚,便連霍永寧,蔣安和,胡浩等股肱之臣也顯得臉色不好。秦皇再怎么大怒不滿,總不會將他們一刀斬了了事,可在都城之內被敵國予取予求,朝中重臣傷亡,身為大秦柱國棟梁也大失顏面。

他們尚且如此想,在皇位上閉目沉思,看著依舊沉穩不見什么震怒之色的秦皇梁興翰心中怎么想,是否正天威震怒強自忍耐,無人能猜得到。

也或許這不該是目前最急於考慮的地方,燕國突兀的動作給整個大秦帶來巨大的壓力,原先一切有條不紊的布置全被打亂,連軍糧都管陶成福都身受重傷無法理事。更可怕的是燕國幾乎將提早動手的意圖擺在了台面上。

一邊是京師的爛攤子要收拾,日後兩國交兵,成都城再發生一回襲擊,那才是要了命的事情;一邊是涼州的戰備不但不能落下還要加快。然而二者沖突無法兼顧,左右兩難。

群臣各自沉思甚至不敢交頭接耳,至於京兆令於康德更是面色蒼白,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這個難耐的夜晚,他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天明。

聖旨一道接著一道頒布,朝中重臣領了旨意後一批批離開天和宮,這是一個不眠之夜,且會持續忙碌很久。離去時諸大臣面目凝重,唯有於康德長舒一口氣。直到大殿中除了梁興翰與宦官,僅剩下中書令霍永寧,侍中胡浩與尚書令蔣安和,驃騎將軍迭雲鶴四名左膀右臂。

「你們說說,朕是否動用長安城暗衛?」

大秦在燕都長安自也有不少暗子,可惜被燕國搶了先手,此刻再行報復不僅有耍脾氣之嫌,更是落了下乘。更何況燕國定然已做足了准備,只怕在成都城動亂的同時,燕國的暗子也有不少被連根拔除,剩余的那些便是傾巢而出只怕也收效甚微。

「陛下,容臣一言。」中書令霍永寧出班啟奏,先分析了一通局勢後道:「即便如此,臣依然認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勢在必行,即使暗衛全然無功,也好過按兵不動任由燕國宰割。」

「陛下不可!」迭雲鶴亦出班啟奏:「暗衛培養不易,安置在長安城更是花了偌大的心思與代價。貿然動手不僅將暗衛拱手送出,更顯得氣量狹小,殊無益處。」

「呵。」霍永寧冷笑一聲,絲毫不掩飾目中的鄙視輕看:「如迭大將軍所言,才是將暗衛拱手送出!」霍永寧出身平民,全靠自己的努力與一身本事才爬到如今的高位。他不屬於任何派系,卻向來不屑迭雲鶴這等世家子弟。至於迭雲鶴更是他在朝堂上時常嘲諷譏笑的對象。

「此話怎講?霍中書莫要胡言亂語。」迭雲鶴目中噴火,他能接任青城掌門與驃騎大將軍除了一身十一品的好武功是實打實的本事之外,倒是多多倚賴家族勢力。入朝堂之後自知天資所限,向來唯梁興翰馬首是瞻,倒像是秦皇的背鍋俠與看門打手,與霍永寧的交鋒向來落在下風,心中一口憋屈不提也罷。

「燕國多良臣,燕皇更不是蠢貨。」霍永寧譏諷著侃侃而談:「長安城暗衛現下已落入危機之中,難保不被順藤摸瓜,時日越長越有可能被連根拔起。隱藏?潛伏?笑話!燕國既已動手必是雷霆之勢,只有蠢貨才會抱有幻想。迭大將軍的計策不是將暗衛拱手送人,還是什么?」

胡浩聽他二人針鋒相對,微微一笑也不插話多言。

「你……」迭雲鶴雙手握拳怒氣勃發,卻啞口無言無力反駁。

「胡浩,蔣安和,你們怎么說?」秦皇依舊是淡淡的口吻,聽不出情感。

「霍中書之言,臣附議。」

「臣亦然!」

「去做吧。」

吳征百無聊賴地蹲在景幽宮旁的城牆處。

羽林衛在皇城中值守的少了許多,應是大都被派出協助排查。子時點卯之後吳征的職責並未有什么變化,或許是太過位卑權輕?不過這對他而言倒是個好時機,原本以為今夜無法拜訪玉妃,可看皇城里如今人手不足的樣子,景幽宮一帶更不會有人來。是秦皇的膽子太大?還是要做出勇氣十足的樣子?亦或是他信心滿滿,確信皇城內不會有任何變故?不管怎么說,光憑這一點吳征是足夠佩服的。

趁亂好取事,成都城里的動亂不會迅速平息,皇城里短期內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先與玉妃娘娘達成一致,或許會有除掉楊修明的時機?機會總是會偏愛有所准備的人。

吳征先四周巡視一圈,確信沒有大隊的守衛會經過,才施展輕功登上宮牆。有了上回被抓了現行的經驗,這一回自然是小心謹慎。

四周的地形早已爛熟於胸,需得先入天澤宮將侍女點倒,再向玉妃娘娘告罪請動她來到宮牆處躍上一棵被陰影重重遮蓋的大樹才能穩妥。這顆大樹正長於天澤宮與景幽宮交界處的牆角,樹冠恰巧遮蓋住一段宮牆。月朗星稀時從外看不清這里,從樹上卻能看清周圍的一舉一動。一旦有人過來可以迅速離開從景幽宮潛入五谷輪回之所再出來,誰也挑不得毛病。

玉蘢煙對吳征的到來頗感意外,昨日才險些在天澤宮丟掉性命,還被落了個天大的把柄在楊修明手中,今日又敢偷入天澤宮。換了常人只怕要躲得遠遠的,時日一久楊修明便不敢再提此事,說了也沒人信。至於吳征所謂的承諾今日再來,她當時雖欣喜,過後也知多半是應付之言本沒抱著什么希望。可這名小羽林衛真是膽大包天,偏偏就是來了!

意外之後便是驚喜,玉蘢煙眼眶中莫名迅速噙滿了淚水。吳征心中惶急,時間急迫哪來的工夫傷風悲秋落淚?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哭什么?隨即見那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掉落下來,一大顆一大顆的,真是三千佳麗之首,鐵石心腸也化繞指柔。

「娘娘勿要橫生枝節,請隨微臣來。」吳征定了定神,旋即搖了搖頭雙目射出厲色幾已是下命令的口吻。這連帝王都無法抵敵只能避而不見的絕世凄艷,他卻能謹守本心足見意志之堅定——只是原先設想的禮儀已是渾然顧不得了。玉蘢煙久居冷宮早已渾渾噩噩,日常也是苦挨日子六神無主,聞言順從地跟隨吳征來到宮牆外的大樹邊。

「得罪。」吳征單臂環住玉蘢煙腰肢,雙足蹬在樹干上,只憑一只右手把持身形,幾個縱躍便落在早已選定的樹杈上。玉蘢煙只覺一陣騰雲駕霧般的飛行便站在實地上,這只樹杈足夠粗大,離地也不算高,除了低聲的驚呼後便恢復鎮定。

將玉蘢煙放好做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莫要慌亂,又竄到樹冠上左右打量一番,確信再無隱憂方才一揉手掌。玉蘢煙年已三十六,平日里也未修煉武功,因此比起陸菲嫣,韓鐵雁等細如迎風扶柳的腰肢豐腴了些。但手臂環上時仿佛抱上一團細密溫綿,不僅軟得如磨細成粉末的上好米漿制成的涼糕,其彈手的勁道也絕不顯肥膩。

「事關重大,娘娘勿怪。」吳征與她保持一段距離,這女子真是絕世凄媚,那股子楚楚可憐,還有身上淡淡的甜糯體香,無一不是勾魂攝魄之物。即使吳征牢牢守著本心,離得近了也無法保證不被迷惑。比起陸菲嫣,韓鐵雁等絕色,她並沒有拔群出眾的氣質,或許淹沒在人群時不會第一眼就注意到她,可若目光至她身上,便再也移不開!

「無妨。吳大人依約而來,真是不甚之喜。」玉蘢煙只覺面上猶如火燒。她雖已步入中年,實則並未經歷多少人事。自十歲家中出事流落青樓,每日里學的都是勾引男人的本事,於她而言實則也不必學,只需本色演出便輕而易舉。入宮之後雖得以侍奉天子,心中無時無刻想的卻都只是報仇,和情愛絲毫無關。至於之後被貶入冷宮,更是孤身一人猶如苦行女尼一般。這般經歷讓她性子孤僻寡淡,也好似未經人事的小女孩單純得很。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昨夜被吳征看光了身子,羞澀難言。

玉蘢煙的身體並非從未在男人面前裸露,文毅見過,梁興翰見過,可時日已過得太久。至於楊修明,宦官也算是男人嗎?不想昨夜卻又落在一個好看的年輕男子眼里,今夜又兩兩相對,總覺他的目光所至無一不是身上曼妙的羞處,即使今夜穿戴得嚴實,也好似玉體裸呈一般。女兒家的心事復雜難言,玉蘢煙自己也無法明白究竟是怎樣一種百感交集。

「娘娘受那惡宦欺凌怕不止一回兩回了罷?」時間緊迫,吳征不敢保證之後是否有什么變故,索性明言:「微臣有心殺他,不知娘娘能否相助一臂之力?」

原本因嬌羞而艷如春桃的臉頰青一陣白一陣,只聽了前半句便幾欲暈去,後半句壓根沒聽見。被惡宦欺凌自不是一回兩回,玉蘢煙卻憤怒之心全無,滿腦子都是被欺凌時渾身赤裸被吳征看得精光的害羞無比,其中更有擔憂不知吳征會如何看待她的不安。

「他……他時常欺凌於我,我實在是……實在是無力抵抗。」玉蘢煙泫然欲泣,忙不迭的解釋渾然不著重點,倒像為自己無奈就范開脫的多些。

吳征有些無力:你這智商情商混在皇宮里沒給弄死已然是撞了大運,不給貶入冷宮才怪了。

「微臣自知娘娘是迫於無奈,這不重要!敢問娘娘是否有心脫離苦海?」

「啊!那……那自然是有的,可我好像幫不上忙。」玉蘢煙被吳征暗中一點也知失態,「吳大人何必身犯險境,待時日一久,此事自然與吳大人無關。」

怎么可能無關?吳征心中暗道:太子昨夜於一牆之隔外現身,當時雖裝作擅闖景幽宮,事後未必不會想起入後宮單獨可能。我闖入後宮的事情怕已非僅二人知曉。若是太子找到楊修明,惡宦隨便歪歪嘴,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萬幸今日成都發生大事,太子恐怕一時也不得閑暗中細查此事,若不能早些讓楊修明徹底閉上嘴,那懸著的閘刀真不知何時會突然落下要了自己小命。

「此事微臣既已知曉怎能置身事外?只不願見娘娘金枝玉葉受惡宦欺凌,臣願誓死護衛娘娘。」

「妾身哪里是什么金枝玉葉了。」玉蘢煙搖頭苦笑:「妾身雖久居深宮,亦聞吳大人之名,大人前途廣闊,犯險殊為不智。」

「臣誓為娘娘殺此狗賊,望娘娘成全。」玉蘢煙似乎並無太多主見,吳征索性接過主導權,不管她願不願意,無論如何要逼得她答應才行。

落在玉蘢煙的耳里便成了足以令她感動莫名的話。除了要回護於她的拳拳之心以外,實在沒有任何理由非殺楊修明不可。至於自身的魅力,玉蘢煙心知肚明,念及此處也不勉心中大羞沒來由地一陣小鹿亂撞。除了這副皮囊她也沒有其它可以吸引吳征的地方。吳征如此賣力為了什么不言而喻。

「吳大人可有良策?」吳征的武功不如楊修明,玉蘢煙卻舍不得明說,自然而然地選擇了一種維護他面子的方式。

吳征大喜,玉蘢煙想除掉楊修明也是必然的,所擔憂之處便是怕她鼓不起勇氣。而要打消她的疑慮自然需要有條理的計劃來說服:「微臣會去准備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葯,屆時請娘娘邀惡宦來天澤宮,只說微臣與他有要事相商。將備好的毒葯放入茶中,帶惡宦飲下後微臣有把握取他狗命,再用化屍水毀屍滅跡。京城今日發生刺客襲擊,屆時宮內尋不著楊修明自會將他認為是刺客奸細,斷然影響不到娘娘身上。」

他說得斬釘截鐵,實則全無把握,楊修明是否會大意飲下茶水無可預料。可他性子果決,成與不成做了再說,楊修明即使不飲毒茶,那么虛與委蛇也未必要破臉動手,再尋下次機會即可。

玉蘢煙細細一想便明了此中關竅,聽得要殺人不免心中緊張:「這樣並不穩妥……」

吳征有些意外,看來眼前的麗人雖有些單純不諳世事,倒也並非愚蠢之徒。皇宮中是怎生出來這么個格格不入的奇葩?有了疑惑便有了興趣,看來得去找戴志傑一趟。

「微臣亦知不妥,然深宮內院別無他法,還請娘娘成全,微臣願冒死一試。」吳征逼迫甚急,此事除了玉蘢煙再無外援,手心里亦緊張得都是汗水。

「吳大人……妾身不能同意您犯險。」

吳征險些暴走發怒,摸不清玉妃到底是認真還是故意。好在事先對各種情況都做了預估,深吸一口氣後冷靜下來道:「娘娘,微臣決心已下絕無退路,娘娘既不願相幫,微臣只得豁出命去與惡賊一戰。今夜叨擾,微臣送娘娘回宮。」

「哎……妾身……我……不是,你等等。」玉蘢煙果然大急,皺著眉頭欲言又止左右為難,低頭思慮。吳征此時倒保有十足的耐心並不催促,他敏銳地發現玉蘢煙似乎對他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幽居天澤宮的日子里,吳征應是她見到的第三個人,而吳征始終沒有流露出惡意反倒處處維護,對他產生一種依戀之情自然而然。只是除依戀之外,其余的情感從何而來吳征不知道,但是不要緊,有便成了。如今一試之下果然讓玉蘢煙產生動搖。

良久後玉蘢煙抬頭似做了某種決斷,在吳征凌厲又期盼的眼神中道:「吳大人,請您笑一笑。」

哈?這又是玩什么幺蛾子?吳征覺得腦袋都在抽疼,摸了摸眉心盡力露齒一笑。

陽光的笑容似給玉蘢煙某種肯定,也增強了信心,甚至是信任?玉蘢煙道:「放在茶水里多半無效,一旦被看透後患無窮。吳大人,妾身知道個秘方對人體影響極為有效,只消吸入一點便行動不靈,武功大打折扣。還請為妾身取幾味葯來。」

這件事本應是玉蘢煙深埋心底,自從肖家被滿門抄斬之後便不再有人知曉的秘密。她也不明白為何會在此刻泄露出來,即使盡量掩飾,那些蛛絲馬跡依然會被人抓住,——除非吳征嚴守機密。

或許是冷宮的幽閉,或許是對報仇的絕望,也或許是吳征和大哥一樣陽光的笑容給了她親人的感覺。無論出於何種理由,玉蘢煙都知道這個不過見了兩面的年輕男子讓她產生深深的依賴,也是希望的寄托。

吳征將玉妃所言的葯物記牢雄黃,柴胡,延胡索,牽牛子,附子,八角,麻黃,澤瀉。他對中葯材並不熟悉,但也知這些葯材常見多用,用這些就能制出厲害的毒葯?他毫不掩飾滿面狐疑。

「妾身相信吳大人,也請吳大人相信妾身。此事萬勿泄露,否則將引來滅族大禍。」玉蘢煙一言既出,面上同時泛起無比的痛楚,仿佛刻印在靈魂中的夢魘,一旦回想起便如地獄中的惡魔破開封印而出,撕咬身心。

吳征凝視她雙目許久,這一回玉蘢煙不再退讓閃躲。若她的話句句屬實,則兩人真正才是一條心。不僅僅是欲殺楊修明之事成了兩人共同的秘密,連這一封可引來滅族大禍的毒葯秘方亦然。從此兩人便徹底綁在了一起,吳征自認不是赤誠君子,玉蘢煙是不是?至少吳征現實尚拿捏不清。

以制造一個巨大的隱患為代價來解決上一個隱患,值不值得?

幾乎片刻之後吳征便有了決斷,無論玉妃那份怪異的情感從何而來都是極可利用的東西,至於是真是假?無妨,假的變成真的即可。反正天大的禍事已闖下,一件如此,再多幾件亦可。念及這個想法的大膽與其中的刺激之處,饒是吳征也有些忍不住興奮得發抖。

「微臣謹遵娘娘諭令,待微臣備齊葯材安排妥當後再來拜見。微臣尚有公務在身,事不宜遲,現下便送娘娘回去。」說話間始終注意玉蘢煙神情,果見她先是欣慰,復又失望,凄楚哀怨的目光似在不滿吳征急著要走,明日也不知來不來。

吳征心意既決立刻付諸行動,一把將玉蘢煙橫身抱起道:「上山容易下山難,微臣斗膽請娘娘抱緊。」

玉蘢煙猝不及防被他抱在懷里驚聲低呼,隨即被濃烈的男子氣息逼得呼吸一窒。青春期的男子正值陽氣最為旺盛的時候,吳征又是練武多年始終苦苦壓抑情欲至今還是童男子。他身上的味道濃而不刺鼻,烈卻又好聞。玉蘢煙尚未情竇初開便遭遇滅族慘禍,破瓜之年後遇到的男子屈指可數,而她一生至今更是始終為報仇所困擾,絲毫未經情愛滋味。陡然被個並不熟識的男子摟在懷里,一顆心跳得仿佛密集的擂鼓一般,紅暈瞬間爬滿臉頰,驚得呆了。

「娘娘,娘娘。」吳征輕聲呼喚,橫過後背回環抱在麗人肋下的手掌提醒似得捏了幾捏,只覺骨肉豐腴勻稱,隱約還有一絲玉乳下沿的彈滑潤膩,手感妙不可言。見玉蘢煙吃了一驚回過神來又道:「微臣躍下之時需得保持平衡無力分心,還請娘娘抱緊。」

玉蘢煙幾乎魔怔一般雙臂環住吳征脖頸。這是一份誰都難以明白的情感,吳征以極為親昵的姿勢抱著她落地卻不松開,直到把她送到寢室里放下,又替她蓋好被褥告退之後許久,玉蘢煙迷迷糊糊才為自己想了個理由:或許是十歲之後至今都是一個人面對一切艱難險隘,自此刻起才終於有了個不錯的同伴,說不上甚么同生共死,最起碼有個共同的目標,有些事情有人幫忙,有人安慰,有人鼓勵,再不是自己一個人彷徨無助,心驚膽跳。

宋大光領了旨意急急回到府衙,不想後堂里已有貴客等候許久。

「殿下久候,臣罪該萬死。」

「怎能怪你?快起來坐下歇一歇。」梁玉宇溫和微笑,甚至為宋大光端起茶碗。

宋大光忙不迭接過,險些感激涕零。

「失敗了。」

「什么?」

「拿韓鐵雁為質試探吳征的行動,失敗了!」梁玉宇遞過一張奏報。宋大光急急通覽一遍,他知太子殿下雖始終在微笑,心中卻是怒火大熾,比起其父,他的氣量城府還不夠。不過不要緊,人因位而異,他相信殿下登上大寶之後,也會有那樣的氣量城府。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宋大光笑吟吟地跪地將奏報奉還,大聲恭賀。

「哦?何喜之有?」梁玉宇頗為意外詢問道。

「計策雖多有變故,但結論呼之欲出。」宋大光被梁玉宇扶起,喜不自勝道:「青狼郝白冥雖是八品高手,但他早該死了。臣亦明了殿下惜才如命之心,然以一個該死的郝白冥,換來吳征與韓鐵雁兩名蓋世奇才,殿下當是大賺特賺。」

「說下去!」

面對太子殿下的口頭禪,宋大光言道:「四名八品高手拿不下韓鐵雁,雖她有韓守,韓圖,胡啟之助,此女的能為已是駭人聽聞。她的潛力只會比八品高,不,這等大將之材的作用遠遠高於八品。殿下豈不知大將軍伏鋒不過九品功力,卻執掌軍中大權至今無人可撼動?韓鐵雁雖受限身為女子,也不是區區八品高手足以相提並論的。」

他喝了口茶續道:「吳征的天賦世人皆知,青狼郝昊冥多少次死里逃生?卻被他一擊得手。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想要的答案已呼之欲出。試問不是心中有情,誰人會在此時為一名女子挺身犯險?至於禮賢下士,惜才重才正是殿下一貫之風,此二人必為殿下所用!是以臣要恭賀殿下!」

「韓家與昆侖一系均被打壓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梁玉宇一點即透喜上眉梢:「眼下又是大戰在即,父皇必然要重新啟用韓家!大光,這事情可就要落在你的身上!」

「臣遵旨!待時機成熟,大光定不辱使命。」

「至於吳征……這小子有些桀驁不馴恃才傲物,孤慢慢與他周旋即可!他另有把柄落在孤的手中,倒值得加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