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國運圖策·僧敲月門(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4749 字 2021-01-02

天光放亮,這一回交接了輪值的吳征並未即刻離宮回胡府。

成都城遇襲後朝堂里徹夜議政,然是人都會累的,是以今日的早朝到了辰時才開。吳征先隨便用了早餐後回到皇城門口等候胡浩的馬車。

朝臣們陸續到來,成都城雖暫時恢復平靜看不出什么動盪,但這一干有資格朝堂議事的大臣們卻知道這底下正暗潮涌動。這一事件牽涉范圍之廣難以估量,治安,情報以及防備預案等等一系列問題凸顯,高官重臣被撤換亦是難免的事情。尚未發生的唯一原因不過是與燕國開展在即,聖上還不能下定決心而已,也或者,還在等待合適的機會?

已深陷其中的大臣們惴惴不安,眼下的形勢堪稱令人絕望,只能拼了命地想要立功,期望能夠躲過這場大秦官場浩劫。這種上下萬眾一心的局面與霍永寧,胡浩,蔣安和等智囊的努力不無關系,能者總能從不利的形勢中因勢利導,轉變形勢。

跟隨著動盪的,永遠都是機遇。上至司隸校尉,下至議郎,還有十之八九保不住位置的京兆令等等,能不能坐上這些空缺的位置便是各憑本事。

來到京城月余時光,吳征最大的收獲不是值守閑暇時修行而帶來的功力進步,而是對世人,或者說他之前稱之為古人的認識。昆侖山雖是頂級名門,在山上時終究圈子太小格局也不夠。其實看奚半樓擔任涼州刺史與顧不凡代執掌昆侖之後的變化便能看出一二。

吳征非常好奇燕國整出如此巨大的動亂,在通訊不暢的時代里,成都城是如何維持現狀的。他本以為會是滿城戒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可現下除了例行的盤查之外,百姓的生活並未受到太大的影響。由此可知朝堂之上的高人之多。

「哎哎。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看看,唐朝時候杜甫就知道用星座學說來研究搞對象問題了,你的優越感從何而來?」吳征望著來來往往的大臣們,心中不由感嘆道。

和平日大臣們通常至多是三三兩兩結伴入宮不同的是,今日絕大多數都聚集在城門口,雖也三五成群各分派系,一時倒也沒有入宮的意思。

胡浩來得不早不晚,馬車停下時吳征已候在車門口。本也有不少大臣欲上前施禮,吳征雖是九品芝麻綠豆連官都算不上一個當差的,倒也有不少人認識,見狀也未曾上前打擾。——與胡侍中再親厚,也比不上他夫人家的人親厚吧?

吳征遞上陣圖冊本,胡浩接過冊子道:「知道了。」態度極為冷淡,似乎對昆侖派偏愛弟子甚為不滿。

「胡大人且慢,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吳征漸漸能接受胡浩的做法,謙恭請示。

「若是和我求情面免開尊口,其他的倒是可以說。」侍中大人身居高位做事大氣得很,並未因為不滿昆侖派的行為便否定一切阻止吳征說話。

「在下擔心未必有機會面聖,有個想法還請大人代為稟報。」

吳征將心中所想一說,胡浩露出個意外的神色怪怪地道:「這事情非同小可,你想著拉本官下水是不是太陰了點?」

「在下沒這意思,唯心中所願而已。大人智計卓絕,應有比在下更好的方法。」吳征羞澀笑道,似是被看穿心思不好意思。

「別裝了。說來說去還是想面聖,就依你吧,在宮外候著莫要離開。這事與本官絲毫無關,後果自己承擔。不過肯動腦子還是不錯。」胡浩隨口答道,目光卻向長街望去,身形也朝注目處行去。

即使在成都城豪富雲集之地,也少見如此神駿的健馬。通體烏黑猶如一塊油光發亮的黑炭,長長的鬃毛披散著,信步而行並未飛馳,卻猶如足不沾地般輕巧明快,至於高出周圍馬兒一頭,身長近一丈的身姿,更是一下便吸住所有人的目光。

在它昂首挺胸的身邊,從馬均半低著頭落後一個身位。它快則快,它慢則慢,誰也不敢逾矩。便是稱得上孤陋寡聞的吳征也一下想起一個名兒來:馬王絕影!傳說它奔跑起來時便如一團看不清的黑影。既是絕影到此,那么在它背上的那位須發皆白,已老得滿面皺紋,佝僂得有些瘦小枯干的老人只能是它的主人——大秦軍方第一人,大將軍伏鋒!

伏鋒已有多年不上朝,可在秦軍里,這位手執大將軍虎符的老人依然有無可比擬的影響力。

「大將軍來了,慢著些……」中書令霍永寧向來與伏鋒最為親厚,迎在最先的自也是他。

「免了免了,老夫的身子骨下個馬還不需人來相幫。」伏鋒阻止了霍永寧幫襯的動作,下馬落地後略微一頓,又搖著頭自嘲笑道:「哈哈,不服老看來是不成了。」

吳征自是沒有資格上前的,以他的性子也不願湊這熱鬧。遠遠看去伏鋒便是年輕時也未必高大雄壯,應是個中等身材的敦實男子。如今年事已高便顯得瘦小,走起路來也有些顫巍巍的,所幸的是面上氣色不錯,精神依舊健旺,一雙鷹目則精光四射亮得出奇,大異於他的年歲。

「走吧,莫要讓陛下久候。」伏鋒當先,群臣在後,一如此前他騎著絕影時群馬跟隨的模樣。

金鑾殿里梁興翰幾乎在群臣依班而列的第一時間便坐上龍椅,群臣山呼萬歲之後,秦皇吩咐道:「屠沖,給伏愛卿看坐。」

「老臣謝陛下恩典。」今日群臣文官齊聚,平日里有些沒資格參與朝會的都被征召而來,右側文臣班列擠得滿滿當當,而左側以伏鋒為首的武將班列則顯得空空落落。前後左右與四鎮將軍不見人影,霍永寧,胡浩等重臣自然知曉,除了後將軍方文輝掌管後勤尚在成都之外,其余大將俱已緊鑼密鼓地調兵遣將,不日將開拔涼州。至於在韓城養病已久的車騎將軍韓破軍則依然稱病不出,陛下也未曾提起他。

胡浩看著兩班朝臣心中多少有些焦急,成都城的事情在一幫智囊的努力下能穩住,但涼州的兵鋒則必須依賴將軍們的勇武。第一戰將伏鋒年老,且七年前生了一場大病,命雖是保了下來,身體卻是大不如前。戰場上的艱苦常人難以想象,伏鋒無論如何是不能去涼州的,否則半途都可能病亡。一旦發生這等事情,對大秦士氣的打擊或將直接導致軍心潰散。這一場大病的後果不但讓伏鋒倒下,更讓梁興翰下定決心壓制韓家。由此大秦國軍方格局改變,伏鋒有心無力,韓家閉門不出,梁興翰選擇了穩妥的一步棋,迭雲鶴上位……

如今回頭看來,梁興翰的做法固然讓大秦國各方勢力趨於平衡,穩固內部不出亂子,卻又削弱了軍力。或許是誰也沒有料到燕國居然敢在並不占據優勢的情況下孤注一擲,傾國求戰罷。

燕國的底氣究竟來自於哪里?這個問題不僅胡浩在反復思量,每一位朝臣也得不出答案。或許當兩國正式交兵之後才能知曉,可那時候還來得及嗎?

蔣安和正滔滔不絕地細述最新的奏報。燕國軍隊調動頻繁,照目前的態勢不出一月定然要西進涼州。可怕的是燕國至今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涼州刺史奚半樓已開始收攏兵力,清理城邦,將武威,張掖,酒泉等郡堅壁清野,重兵集中於隴西一帶的漢陽,武都二郡,拱衛漢中。——此舉雖集中了軍力不致被各個擊破,卻相當於主動讓出了大半個涼州。

朝臣們議論紛紛,低聲的交頭接耳倒像是蒼蠅雲集的嗡嗡聲。奚半樓此舉極易引發爭議,更是給自己留下巨大的後患,一旦涼州有失便是活生生將自己送上斷頭台。不過今日朝堂上卻無人發起詰問,值此非常時刻,唇亡齒寒,政見朋黨什么的都是次要了。

西川雖富饒,終究是群山環繞之地。所謂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對大秦與燕國而言都是一般。是以涼州雖荒僻,卻始終得到秦國不遺余力的支持。只因涼州一失,大秦通往外界的門戶便如關上了一般,從此成為死地。

天下未亂蜀已亂,天下已平蜀未平。交通的不便讓蜀地極易成為獨立王國,卻從來沒聽說被扼住咽喉要道的蜀地最終不被征服的。燕國若拿下涼州,也不需急急進攻西川,只需重兵壓住幾條交通要道,不需十年大秦國力自然衰弱,到時可一舉而下。

「奚刺史此舉甚佳正和兵法。」伏大將軍的贊許直接給奚半樓的作為蓋棺定論:「我大秦尚在倉促,收縮防御乃是上上之舉。至於涼州各地陛下不必擔憂,只需保住西川咽喉要道,日後自可徐圖收復。再者幾郡均已堅壁清野,空城與賊軍只會成為負擔,此消彼長之下,奚刺史的勝算倒是增了。」

「大將軍之言甚善,臣附議。還請陛下對奚刺史嘉獎慰勞,以振軍心。」霍永寧亦出班奏道。

「臣附議。」

「燕賊既發兵來犯,盛國向來唯燕賊馬首是瞻不可不防。還需及早准備。」群臣的反應在胡浩意料之中,此前並未出言力挺奚半樓不但避免了朋黨的嫌疑,由群臣附議反倒取得更好的效果。此時便提起了盛國的事情。

前江州太守富久昌本是守御盛國極好的人選,一來久居江州熟知山川地理,二來他本身也是個大將之材。不過賀群犯事之後倒了血霉,吳征是緝拿盜匪有功入京面聖,這位沒能保住迭家大小姐的地方官兒可就是有罪了,如今已被貶了官,在成都城門口做個小小的什長——連個品級都沒有。

「老臣無力出征涼州,向陛下乞兵一萬鎮守江州。臣雖年事已高也管教盛國無功而返,陛下勿憂。」伏鋒拱手言道,平實的話語卻讓在場上至秦皇,下至侍衛宦官等無不精神一振,有伏大將軍出馬,江州自是穩如泰山。且一萬兵馬雖說少了點,但伏大將軍說夠,那便一定夠了。

「愛卿如今當安享晚年,朕豈能讓愛卿再為奔波?」梁興翰極少說話,不知是對軍國之事著實缺少天賦,還是別的原因。至於對伏鋒的挽留則沒人當真,任聖上說出花來,也不過是撫慰之言。

「陛下對臣恩寵有加,臣敢不為陛下效死命?」伏鋒起身跪地叩首:「如今大秦正面臨危亡之際,臣寧可肝腦塗地戰死沙場也不願苟安於京城。陛下若不答應,臣不起來。」

「老流氓!」胡浩暗地里嗤笑一聲,不過心里也是既羨慕又佩服,敢在聖上面前耍無賴的,舉國上下也就這么一位了。

「愛卿忠心天日可表!傳旨,賜伏鋒青羅傘蓋以壯軍威。克日兵發江州!」傘蓋這東西不是隨便能用的,皇室都是用黃色為傘蓋,青羅則是王公才有資格。秦皇的賞賜看似小氣,實則等同於在群臣面前許諾待兵鋒平定之後,伏鋒少說一個是國公,當個王也並非不可能。

林林總總的議事多而繁雜,卻一件也不得不定得細之又細。將士在前方浴血奮戰,合格的帝王當然不是在後方隔空指手畫腳,保證好後勤才是最應做的事,也是目前大秦國最欠缺的事。前左右與四鎮將軍忙不迭地兵發涼州固然增長了軍力,但糧餉補給也是大問題,如不能及時跟上,這一支二十萬人的兵馬將成為涼州巨大的負擔,起不到任何作用反倒拖了後腿。

日已偏西,饒是吳征在皇城外也等得頭暈眼花,想起子時還要當差,這個世界的人活得真特么不容易。好容易等來小黃門的傳旨,吳征強打精神隨他入殿山呼萬歲。

這是第二回面聖。第一回滿懷希望卻像被當眾喂了塊狗屎,這一回心態便放平了許多。如胡浩所言,動了腦筋,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說,這個雖有些怪異卻合乎情理甚至有提振軍心的請求,聖上拒絕的可能性不大。

「吳卿,這個新的陣法是你想出來的?」

「啟稟陛下,微臣無此能為。是一位好友新近研制交予微臣進獻陛下。」吳征五體投地,老老實實地答道。自從今日見伏鋒上朝便改了主意,在專家面前花花腸子還是收起來的好。

「陛下,臣初看是套好陣,其中想法點子極為新奇。然實戰如何還需檢驗才知。」伏鋒倒為刻意打壓吳征,仿佛對手中的陣圖更感興趣,正翻來覆去的地看著,手邊若有陣盤只怕當下就要擺將起來:「先試演一番看看如何,老臣更能心中有數。」

「微臣願為陛下試演軍陣。」吳征等的就是這一刻,見狀自告奮勇。

「吳卿還能操練軍士?」總歸是一心為國的模樣,秦皇和顏悅色:「禁軍里尚有六軍,吳卿想要哪一支?」

「微臣斗膽進言。燕賊欲犯國土,將士們日夜操勞枕戈待旦,微臣不敢因一己之私大亂備戰大計。微臣請皇上調撥內侍,不足者由宮女充之。微臣以此成軍,為陛下演陣!」

此言一出,滿堂大嘩!不少朝臣怒斥吳征口出狂言狗膽包天,這些重臣開口責罵,威勢極大。仿佛被千夫所指的吳征怡然無懼,雖跪在地上但昂首挺胸,目視秦皇雙足。

秦皇金口已許諾吳征操演陣勢,吳征此舉更是經過無數次深思熟慮,無論出於任何目的,秦皇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新陣成與不成尚無定論,萬一只是花花架子吳征丟人不要緊,秦皇的面子丟不得!貿然調動正加緊備戰的正規軍著實有不小的風險,秦皇丟面子,士氣也會受到巨大的打擊。吳征所言近乎於完全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考慮。

再者調宦官與宮女練陣雖顯胡鬧,分寸卻拿捏得極巧。聖上若答應了,亦大可解讀為聖心戰意熊熊,只需稍加引導,極振軍心。——看,聖上不屈於燕賊強勢,已下全民誓死抗爭之心,連宦官宮女都拿起武器,可見其意甚決!

練不成吳征背鍋,練成了,呵呵,誰還敢說梁興翰只是文德之君,武略有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