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饋君明珠·院井梧桐(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6202 字 2021-01-02

時日近午,金鑾殿上議事已畢,屠沖尖著嗓子高唱道:「時辰已至,無事退朝!」

「臣另有要事啟奏陛下!」胡浩及時出班跪地連連叩首,砰砰聲在空曠的大殿里回盪。

「胡愛卿平身,有事奏來!」秦皇頗覺意外,若是大事早該啟奏,若是小事又怎當得胡浩一副以死進諫的模樣。

「事關重大,三品以下不宜聽聞。」

所謂三品以下只是給個大略的建議,秦皇當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除了心腹重臣以外不可泄露,遂點了幾人後讓屠沖退朝。

「且慢!文大人,你不能走。」胡浩回身望向京都守備文毅,陰測測的目光讓文毅一陣厭惡,又一陣發毛。

「文愛卿也來吧。」

秦皇引領著群臣來到御書房,又屏退左右關上大門道:「胡愛卿,何等大事速速報來!」

胡浩呼吸粗重,滿身血液上頭漲紅了臉環視全場,向霍永寧道:「霍大人,本官先來問你!大秦使臣出使燕國歸途之中,曾遇暗香零落賊黨襲擊,此事有損我大秦威嚴,大人歸京之後卻不聞不問,是何居心?」

「額……」霍永寧吃了一問有些尷尬,搓了搓手道:「非是不聞不問,而是路途遙遠,賊黨又已盡數伏誅!京中要務甚多,一時不好大動干戈。」

「哼!」胡浩冷笑一聲道:「如此大事,還有甚么要務更甚?」

霍永寧向為孤臣,正如吳征此前所分析的心中必然對暗香零落有怨氣,不管他前頭追查賊黨巢穴幫了多少忙,先用言語逼住了他,在此事上必然要倒向昆侖這一邊。

俞人則一聽便知其中門道,哂笑道:「陛下,容臣妄言一句!賊黨襲擊使臣殊為可惡,可為政之道當量力而行,有先有後。胡大人此番是輕重不分,上綱上線,居心叵測了。」

「上綱上線?居心叵測?」胡浩忽然爆發一般跳腳道:「本官正是要上綱上線,為了一幫居心叵測的賊黨!」

「胡大人有話便說,著什么急?」俞人則得意一笑,老神在在。

「諸位皆是國之重臣,陛下更以重權托付。諸位可知暗香零落賊黨是什么來頭?」胡浩義憤填膺,幾至怒發沖冠。

「一幫江湖草寇,聚眾為患!倒也稱不上什么心腹大患,反手可滅。」迭雲鶴淡然接話,江湖之事他最熟悉,說出來自然讓人信服。

「江湖草寇?迭大將軍,枉你執掌青城門派在江湖中大有名望,居然也如此偏聽偏信!」胡浩聲調極高,與詰問無異。

「胡大人,聖上面前還請莫要胡言亂語。暗香零落誰人不知?怎么叫做偏聽偏信?」

「呵呵!本官對迭大將軍好生失望!」胡浩慘笑著搖了搖頭,又向秦皇跪倒道:「啟稟陛下,據微臣追查,暗香零落不僅流毒民間,貽害江湖。更是臨朝余黨!」

「什么?」重臣們異口同聲,大驚失色。涉及前朝皇族從來都是天大的事情,一不小心是要動搖當朝根基的。即使臨朝已亡了許久,仍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秦皇雙目一瞪,臉色陰沉得可怕道:「可有實證?」

「微臣命人追查,人證物證俱在。現下正在午門外等候,請陛下宣她覲見。」

「什么人追查?午門外的又是誰?」

「北城令吳征追查,午門外的人證握有十足鐵證在手,祝家當代之主,祝雅瞳!」

爆炸性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即使一干重臣們也有些繞不過彎來。文毅面色丕變,俞人則心急如焚,可誰也不敢在此事上貿然發表意見,只能看看再說。

秦皇低著頭沉吟良久,沉聲道:「宣!」

祝雅瞳一身盛裝自午門入宮,見者無不側目。那眉目如描如畫,加之端庄嫻雅,儀態萬方,嬌美絕倫的模樣當得上一句艷壓後宮。一些見多識廣的宮中老人暗自思忖:宮中佳麗竟無一人比得上她,或許昔年的玉妃能夠,可玉妃的氣質又要弱上些,終究還是被比了下去。

御書房因祝雅瞳的到來平添一份亮色,美婦盈盈下拜:「民女祝雅瞳參見陛下。」在燕國她是二品誥命夫人,在秦國卻是一介平民。

「祝家主請起,胡大人提起暗香零落一事,還請祝家主向朕細細道來。」秦皇的心焦毫不掩飾,舍棄了一切拐彎抹角。祝雅瞳縱然艷絕人寰也引不起他半分側目,此刻比起江山社稷還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民女隱藏行蹤來成都,只是想早日與北城令吳大人商談生意一事,並無他意。吳大人查探北城中幼女失蹤一案,發現是暗香零落賊黨作亂。民女得知吳大人跟蹤賊黨,童心大起,亦在暗中跟去……」祝雅瞳不緊不慢娓娓道來,配上她曲折婉轉的語調,甜美動聽的聲音,諸人均覺當夜發生的一切猶在眼前。

「祝家主武功蓋世,居然拿不下一名賊黨?」迭雲鶴頗覺不可思議,心中也有慶幸,幸虧沒拿著人,否則這一遭要一敗塗地。

「拿不住他!」祝雅瞳緩緩搖頭道:「此人自稱憂無患,民女猜測是憂天下無患之意,其心可誅!」

「祝家主,光憑猜測可不夠。」屠沖也尖著聲音發話道:「可有實證?」

「有!民女之所以拿不下他,全因他有此物。」祝雅瞳玉手一伸,瑩白的掌中三根金色羽毛發出淡淡的光輝,顯是不久之前才從生靈身上割下且精心保存的,是以光澤不失:「民女與憂無患拼力死戰,只籍他轉身逃離之機,從乘坐的飛禽之上留下三根尾羽。」

「噝~」屠沖瞳孔陡然放大,接過三根羽毛呈在御案上。

「是那個畜生么?」秦皇呼吸粗重,向屠沖尋求證實道。

「是!錯不了!正是豹羽鵟!」屠沖的頭幾乎埋到了腰上,喉間干澀,語聲發顫,不知道此物的出現會引發怎樣的軒然大波,也不知龍顏是陰是晴!

偌大的御書房里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群臣心情惴惴不安,都在等著天子發話。

「陛下,車騎大將軍韓克軍求見!」御書房外的稟報聲響起,算是緩和了下氣氛,群臣著實松了口氣。

「宣!」

韓克軍一身白衣,雙手捧著車騎大將軍虎符與將盔,雙膝跪地叩首道:「臣韓克軍,死罪!」

秦皇皺了皺眉,責怪道:「愛卿一向勞苦功高,忠心耿耿,何來死罪之說?平身,起來說話。」

「臣萬死不足以贖罪。」韓克軍不起身將虎符與將盔擺在地上,以頭頓地道:「胡大人與祝家主追查暗香零落賊黨,臣不敢怠慢,昨日夜間臣二子韓鐵甲,韓鐵衣,小女韓鐵雁探明賊黨巢穴,當即帶兵圍剿!如今已獲全功。賊黨系前朝余孽證據確鑿,臣失之不查,特歸還虎符將盔,請陛下治罪!」

御書房里又恢復寂靜,這一回卻多了許多砰砰響的心跳聲。

「繼續說!」秦皇的目光近年來少有地銳利。

「臣來時的路上,北城府衙正在緝拿盜匪。北城浣花樓里擒拿賊黨四人,余者尚在審問,胡夫人亦在現場。」證據做得極實,韓克軍此前也沒料想到。原本的計劃是在浣花樓里翻出些惡名昭彰的惡戶直接屈打成招,往文毅頭上扣屎盆子,不想還真拿住了正主兒。這讓祝雅瞳又是一驚,心中長久的疑慮更甚。

「浣花樓????文毅!」秦皇厲聲一喝,龍目中射出熊熊怒火。

「陛下!微臣冤枉啊!」文毅骨酥腿麻,撲騰一聲跪倒在地,身子抖如篩糠。

「陛下,為今之計當徹查賊黨派兵剿滅,使之不存於世間!老臣身負大過,不敢再擔車騎大將軍要職。任憑陛下發落。」

「韓將軍平身,賜座!」秦皇一擺手向屠沖道:「速速去問明北城府衙狀況,即刻回報!」

事件幾乎已塵埃落定,胡浩卻嗅出了絲不尋常的味道。到了此時此刻,文毅必然要先被剝去官服,收押待審!可聖上居然將他擱置不理。

「壞了!漏算了一件事!」胡浩心中大急,又苦於他無法傳遞消息不敢做色。望向蒼老的秦皇又敬又畏!情急智生,胡浩靈機一動啟奏道:「陛下,事關重大,微臣請草擬聖旨,由屠大人奉旨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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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諸事平定暫告一段落,林瑞晨與陸菲嫣在馬車內等候最新的消息。這里的事情只是一個環節,另外兩處卻還沒有消息傳來,二女心中忐忑不安,只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聊以慰藉。

「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吳征的聲音遠遠傳來:「張大人,怎么樣了?」

「征兒!」二女對視一眼,忙不迭搶了出去。只見吳征滿面火灰不及擦洗,風塵仆仆地趕到。

「此地順利,你呢?」陸菲嫣搶著問道,見吳征雖狼狽,倒不似有傷在身心安了不少。

「無甚大意外,哎,一言難盡容後再說!」吳征搖搖頭也顧不得禮節道:「上車!」

馬車內陸菲嫣將北城的情況簡述一遍,吳征懸著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又問道:「朝中可有消息前來?」

「祝家主被宣入宮中已有大半個時辰,尚未有最新消息,我們也等得心焦!」

吳征眉頭一皺暗自思量:祝家主該當稟明了一切,這事如此重大,聖上怎么可能猶豫不決?究竟是有什么變故?是不是漏了什么?

「壞了!漏算了一件事!」沉默中的吳征忽然一驚,苦等了許久的消息居然音信全無,秦皇的反應十分怪異,這里頭的玄機現下才想得明白。

追查暗香零落以做倒文毅騰出京都守備的位子,韓克軍再辭去車騎大將軍一職釋了兵權,韓家三兄妹立了大功的前提下再無任何人與任何理由可以阻撓升遷,車騎大將軍麾下原本的兵馬分出一大塊給三人作為獎賞,也保有韓家的榮耀,這原本都是計劃中的事情。可皇城里似乎陷入了死寂,事情進行的順利,想要的結果一個都沒來,連文毅都尚未被拿下,事情不同尋常。

「什么?漏算了什么?」陸菲嫣心思不寧,聞言大急。

「漏了我!」吳征急得抓耳撓腮:「韓家三兄妹的前程解決了,韓老將軍雖吃了虧,但韓家整體絲毫無損。這是份不虧小賺的買賣,聖上必然會順水推舟。可我呢?我這一份功勞可不小,足以讓北城府衙裝不下!如此一來昆侖青城兩系的勢力平衡又將打破,聖上必然不預見到!此事怕要有變故!」

陸菲嫣聽得目瞪口呆,一邊佩服吳征思路敏捷,一邊又是心焦。

「怎么辦?怎么辦?」吳征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夫人,有消息來了。」

林瑞晨也顧不得禮節喚了胡府管家上車,管家連奏報也無全憑口述,可見時間之緊迫:「胡大人擬了份旨意,正由屠大人帶著出宮來北城。宮中的人看見了!」

「什么?還有多久能到?」吳征大喜過望,紛亂的思緒中出現一絲光明:「胡大人當真了不起,這樣都能把消息傳出來。」

「冷靜!冷靜!」吳征不住地搓手讓自己鎮定下來。他來了一個半時辰,下朝的時刻也過了一個時辰,他在京城公開露面的消息該當也傳出去了。之所以沒人來找麻煩,怕是忌憚林瑞晨手中的黃金驚堂木。

「兩位師姑在此等候,我去北城府衙!」吳征忽然跳起,喜形於色道完忽然又怔怔愣住。

「你去北城府衙干什么?那里現下可是是非之地。」吏部盯著這位疏於政務的家伙許久了,去了北城府衙可沒有好事,至少暫時沒有。

「宮中的消息傳不出來,俞化傑這個蠢貨必然不明情況。今日咱們攪了文毅一通,他必然不能等待要來找麻煩。先把我拿住了,此案自然要暫停,他們好有回旋的余地。」吳征快速理了一遍無奈搖頭道:「沒辦法,我得先去吃個怠慢政務的罪名,再挨頓打,好讓聖上有路好走。」

旋即他又唉聲嘆氣道:「怕是不夠!哎,只好去打人了!媽的,這頓打好貴!豁出去了,反正升官發財全部完蛋,那就照死里打!」

等待的心焦最是難熬,待得吳征發現了漏洞已是刻不容緩。他照空氣猛揮了兩拳奮力平靜下思緒道:「師姑,讓張大人去截住屠大人,喊冤也好,說事態緊急也好,盡可能拉他來這里。」

林瑞晨搖頭道:「不夠,我一起去。」

「甚好!拖得越久越好!」吳征大吐了口氣下定了決心道:「拙性大師呢?」

「他一直在附近,會暗中跟著你。」陸菲嫣抿了抿嘴唇,擔憂中暗自安慰有拙性大師在,出不了事情。

「弟子先行一步。」吳征解了衣甲矮身出了馬車,大喇喇地飛身上馬,吆喝著返回北城府衙。

衙門里空空落落,留著看門的衙役見了吳征嚇了一跳,險些認不出來。一則多日未見來得突兀,二則吳征這一身裝扮也太過古怪,未著官服便算了,一身衣物火灰處處,血跡般般,連鞋子褲管都是泥土。

「來人!來人!娘的,人都死哪兒去了?」吳征大呼小叫著連連跳腳,將驚堂木拍得震天響。

「吳大人!衙門里大多數人都隨張大人與瞿捕頭外出辦案去了,就留了咱們幾個。」衙役一見主官脾氣大燥,嚇得戰戰兢兢。

「混賬!」吳征還待發作,衙門口喧鬧聲大嘩,朱植領著百姓又來到公堂上。百姓們早間隨張六橋一路去到福源樓,因林瑞晨與金吾衛出現的關系俱被隔離在外。如朱植等老者年事已高體力不濟,便留了人等消息各自回到北城。吳征看朱植氣喘吁吁,心里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可也別無他法,這等人最好利用,效果也最佳。

「吳大人!」雖說北城府衙今日該拿人拿人足夠秉公辦案,朱植仍是對這位耽誤政事的北城令諸多不滿,強抑著怒氣道:「您可回來了?」

「朱老丈,此話怎講?」吳征高坐公堂之上冷冷道:「老丈是在質疑本官?」

朱植愕然,他沒想到第一回見面時彬彬有禮,謙恭和善的青年官員忽然變成這股一身官氣,難以接近,一肚子苦口婆心的勸告說不出來,變作怒氣沖沖的質問:「吳大人上任至今,就來了兩日官衙。如此怠慢政務,毫不體恤民情,視北城百姓如無物!老朽雖是一介草民,也斗膽問吳大人一句,是否北城百姓的安危不在吳大人心上?」

「哼!」吳征冷笑一聲起身道:「本官既任北城令,何時敢將聖上的囑托置於腦後?你不過虛長幾歲,居然敢咆哮公堂,本官若不是憐你老邁,定將你拿下問罪!」

朱植氣得不輕,顫巍巍地起身直指吳征道:「老朽又何罪之有?若是吳大人沒有個合理的交代,草民定去吏部擊鼓,告吳大人一狀!」

「說得好!」公堂外傳來一聲斷喝,十二人魚貫而入,一人領頭,余者陣列,倒像飛翔的雁群。

吳征掃了眼一眾來人,起身冷冷道:「本官有要事在身,爾等在公堂上喧嘩又誤了本官的行程,這份罪回頭再治。」他狠狠地拂袖,可怎么看都有些慌張地急於離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