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瑟風驟起·難擇西東(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4710 字 2021-01-02

天光大亮,楊宜知一腳踢開身上的薄被翻身而起。巨熊般的大漢弄出偌大的動靜,在他身旁酣睡的一男一女居然只是鼻中輕聲咿唔兩下,並未驚醒,也不知夜里被他折騰得如何死去活來。

文毅倒台,暗香零落賊黨受創,只不過是巨瀾剛剛掀起一片浪花。在胡浩的居中統籌運作之下,這一次大勝的戰果已被收割到極致。以車騎大將軍換來鎮北將軍,征東將軍,京都守備看似至多等價交換,明面上還吃了點虧。實則昆侖一系舍棄死地換來海闊天空,整張棋局滿盤皆活。不僅受到猜忌的韓家絲毫無損,還占了原本是青城一系的京都守備地盤。搭上了暗香零落是前朝遺黨這條線,今後還可不斷擴大戰果,可謂十余年來第一次與青城一系的競爭中抓到了主動權。

可無論吃了大虧的青城一系,還是如狼般凶殘的賊黨都不會善罷甘休。

迭雲鶴與俞人則聯手實力大增,雖折損了文毅,整體實力於朝堂上仍是首屈一指。吳征又無可奈何之下與俞化傑正面沖突,痛打了他一頓,可謂將聖眷正隆的新貴俞家得罪得死死的,猛烈的反撲指不定便已在籌謀之中。

暗香零落行事古里古怪,可隱於暗中的賊黨深不可測,尤其是那個神秘的憂無患。在涼州沖擊使節團白送了一波還可勉強解釋為自高自大,於秦國明知祝雅瞳駕到居然絲毫不做防備,任由奇羅山幫眾覆滅簡直讓人難以理解。

沒有人敢對這幫賊黨放松警惕。祝雅瞳派出拙性對暗香零落徹查,可這需要時間,一大段的真空期里,等待會讓人焦躁和不安。誰也不知道這伙凶狠的餓狼什么時候會突然撲出來,一擁而上將獵物撕碎。

奇羅山大勝之後,對付暗香零落暫時缺乏短期針對的招數。按常理而言,這幫賊黨也會偃旗息鼓一段時日。朝堂上的爭斗則每時每刻都不會停歇,吳征現下自成了青城一系上上下下的眾矢之的。他在吳府短暫將息的幾日里,楊宜知自告奮勇承擔起試探之職。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吳征在昆侖派內,甚至是朝堂與昆侖一系里威權日重,向來與他親厚的楊宜知也水漲船高。

原本身為昆侖弟子,在楊家同輩里便高出一頭。又巴上吳征這名大秦新貴,放眼整個楊家已是沒了對手。這一切除了楊宜知獨具慧眼之外,其意志堅定,即使吳征最落魄之時依然堅信最初的判斷,從中體現出的閃光點也是難能可貴。

乘勝追擊向來是楊宜知的信條,既已認准了吳征自當一心一意。吳征身邊最親近的人無非楊宜知,體己的事情自當由他來做。

自挑落文毅之後,楊宜知便被楊家加重了擔子,供驅策的的人手也多了不少。非常時期出門浪上一浪,自是必須報知族中知曉的。只不過這貨耍了個心眼,未說是自告奮勇,只說是吳征派遣的。

一來自告奮勇有討好之嫌,親近程度也遠不如吳征下令。——瞧瞧,老子現在可是大師兄的代言人,這是代大師兄試探,各中意味,看懂了沒有?二來事情確有風險,但是吳征下令就沒得拒絕,族中沒必要因此忤逆吳征,加派人手保護也就是了。嘿嘿,人手到了老子手上,即使這一回留不下來,下一回呢?不怕不信服,只怕不了解,這些精干得力的下屬接觸得多了,還怕不認老子這位楊家未來主人么?

吳征明白他的心情和打算,他當然也願意與發小一同分享成長的喜悅與收獲。當年初次發現辣椒之時曾答應給楊宜知兩成的股份,一來是見者有份,二來也想借助楊家養珍堂的能力,將辣椒這一稀罕物賣出好價錢,三來當然是看楊宜知始終對他恭敬有加,不離不棄,這一份厚意感恩在心。

當然因為祝雅瞳的加入讓一切與從前計議的變得不同,由於這一變數,秦皇也不可能袖手旁觀坐視利益落空,必然要參與其中。可許諾楊宜知的那一份吳征始終沒有克扣——甚至這一份大禮極可能換來陸菲嫣解除婚姻束縛的自由之身。

權衡利弊之後,吳征允了楊宜知,轉過身來亦央求祝雅瞳保護好這位鐵桿,以求萬無一失。

愛子雖不在身邊長大,祝雅瞳卻對他的一切過往了若指掌,楊宜知的訴求更是瞞不過她的聰慧睿智。對於這位打小對愛子甚為恭敬,落魄時刻也不離不棄的粗豪大漢心中也是觀感極佳。假作推辭一番之後,祝雅瞳「勉為其難」地應承下來。

以男女間親密的朋友關系而言,吳征與祝雅瞳已走得極近,只是於祝雅瞳而言如何能夠滿足?更何況吳征總若有如無地與她保持著一定距離,或許是不欲惹敏感的陸菲嫣不快,也或許是心中疑團難解。於長安城時,祝雅瞳只覺能與愛子同席而餐便是一生所望,隨著接觸漸多,原本虛無縹緲的未來似乎也變得清晰起來,人心苦不足,希望得到的東西便越發多了。

日常間吳征與陸菲嫣往來親密,祝雅瞳心中不無酸意——自古以來,婆婆吃媳婦兒醋的可不在少數,亦是婆媳關系不好調和的重要原因之一。祝雅瞳自與鄉村俗婦不同,吃醋而不致善妒,反而對小乖乖的同伴如顧盼,楊宜知,戴志傑等打心眼里歡喜。對顧盼照拂有加,對主動擔風險的楊宜知也不能隨意應付。

是夜祝雅瞳安排好了諸項事宜,又對顧盼似罰實教,養足了精神之後早早起身,悄聲無息地離開吳府。

楊宜知男女通吃這一點著實讓人不舒服,可大戶人家的子弟里也不算新鮮,只要不對吳征打歪腦筋祝雅瞳也懶得去管。風流了一夜的楊宜知離開青樓,徑直去了聚春園用早膳。他前腳入了雅間,喬裝打扮的祝雅瞳後腳也坐到了隔壁。

昨夜享樂的妓館雖不是俞家的直屬產業——俞人則不甘人後,向來避忌會引來非議的物事。可在能力范圍之內收取些「關照」的費用,不拿白不拿。今晨的這一間聚春園則是俞家經營日久的產業了。

按楊宜知的說法,既要挑釁逼對方出招,就得騎在臉上來,反正都已得罪死了,難道還留顏面不成?而論身體力行,祝雅瞳比之吳征還要踏實得許多,既然來了,親眼看上一看,親耳聽上一聽總比聽取屬下的口頭言述要清晰詳實。

「莫非是家謀財害命的黑店?這幾個菜要咸死爺爺不成?」不多時便聽見楊宜知大呼小叫,砰砰砰的拍桌聲震天響,一堆碗碟砸落碎了一地。祝雅瞳秀眉一掀抿嘴暗笑,這貨還真是塊搞事的料子。

楊宜知穿金帶玉,一身錦袍光滑透亮,氣派極大。服侍的店小二不明來頭也知其身份不凡,見貴客無理取鬧,忙飛速稟報掌櫃的去了。

「是吃了啞巴虧還是怎地?」祝雅瞳對聚春園的應對也頗有興趣。此時看熱鬧的人也多了起來,雅間門口站了不少幸災樂禍者,祝雅瞳按落垂著白紗的斗笠,也站在人群里踮著腳尖打望。

「楊爺,還請息怒。」聚春園的掌櫃見多識廣,也是領了諭令在身,通曉內情者。楊宜知來時他便知曉沒有好事,始終留意這邊的動靜。楊宜知一挑起事情,他後腳便到。

「嘿嘿!」楊宜知皮笑肉不笑道:「息怒?怎么個息法?」

「不知楊爺怒從何來?」當掌櫃的,職業的笑容對著誰都不會有變化,即使話中暗藏機鋒:「聚春園十余年的老號,向來在街坊里口碑極佳,更不敢怠慢了楊爺。還請楊爺示下?」

詢問的口吻,那就是質疑了!楊宜知打定了胡攪蠻纏找碴的心思,根本不理他那一套。他好整以暇地夾起幾根雞絲吃在嘴里一嚼,旋即呸呸連連,全數吐在地上,又發怒地將一盤大好菜餚掃落,怒道:「什么狗屁味道?咸死人不說,雞肉都是臭的!」

「楊爺說話好風趣!」掌櫃壓著怒火道:「本店向來遵循賓至如歸,來者無不滿意而歸,怎地到了楊爺這里便是臭肉了?」

「旁人皆足,唯獨老子這里出了問題?嘿嘿,那就是看老子不順眼了?」楊宜知搞事細胞爆炸:「不信?你自己嘗嘗是不是又咸又臭?」

菜餚被他打翻在地已是污了,有些還給他嚼過,就算掌櫃的不避污穢肯嘗,楊宜知還要說聚春園里的人說了不算,讓賓客來試,那又有誰肯?

掌櫃的暗暗咬牙,若不是得了嚴令,非要將眼前一臉犯賤得意模樣的大漢暴打一頓方才罷休。他冷冰冰道:「飯菜既不合楊爺口味,那是小店的不是,也伺候不起楊爺,這便請吧。」

「常言道店大欺客,原來真是如此?」楊宜知翹著二郎腿作威作福道:「就這么打發貴客,當老子是路邊要飯的乞兒不成?你們聚春園當真橫得可以!」

掌櫃暗罵一句:「他娘的到底是誰橫得可以?」眼見楊宜知敲詐勒索之意都寫在了臉上,正想著辦法好打發走這位惡客,忽見一人一身黑衣分開人群朝楊宜知走來。掌櫃眉頭微跳不明何意,來人面色不善,他索性不言不語靜觀其變。

「給老子站住!」楊宜知伸手一指來人鼻子罵道:「不開眼的狗東西!逞能耐出頭么?」

黑衣男子亦露出獰笑道:「敢跟老子這么說話!」

他出手如風,招式極其簡單有效。楊宜知的護衛武功不弱,居然三招兩式間便被打倒在地。楊宜知錯愕間匆忙出手,雙掌剛出便被黑衣男子順勢擰住胳膊,被按倒在地。

黑衣男子斥道:「大清早地就敢當街胡作非為,誰給你的膽子?」

楊宜知被扭得肩頸劇痛,冷汗涔涔,暗道這人武功未必有多厲害,只是招招俱是殺手,也不知什么來路!大師兄安排的援兵呢?以祝家的能耐當不致如此!當下也無選擇,死扛著嘴上不服輸道:「有膽的留下名姓,老子定當厚報!」

祝雅瞳微眯著雙目,柔荑在肩頭撣灰塵般彈了彈,制止祝家人的救援。閃爍的目光思量中若有所悟!

「砰!」黑衣人提起只酒瓶在楊宜知頭上砸個粉碎,大漢的額角上瞬間便是鮮血橫流。楊宜知頭暈目眩,猶自罵罵咧咧不停,黑衣人也不與他爭執,一把提住他後心施施然離去。

祝雅瞳亦在人群中悄然離去,遠遠望見楊正初現身成都城,情知楊宜知無礙,便又巡視了一圈才返回吳府。

「你怎么沒出手啊?這一頓打算是白挨了。」吳征晃了晃頭哀嘆道,心里的憋屈也不用提了。

「你若是知道那個人的身份,就明白人家為何不出手了。」祝雅瞳暗暗心疼。楊正初年輕時有個混號叫楊開瓢,不想到了這把年紀依然火爆如斯,哼,砸了自己幾下就能扯平么?改日里定要他加倍奉還!吳征罕有吃癟,那皺眉不爽的樣子又讓她忍俊不禁。

「咦?什么身份這般神神秘秘的?」吳征大奇,以祝雅瞳的性子與身份,答應下來的事情自會想方設法辦好,按兵不動定然有她的理由。

「你猜不出來的,坐下慢慢說。」祝雅瞳撥開吳征頂門頭發注目凝視,柔聲道:「沒傷著吧?」

「沒事,這還傷不著我。」滿鼻荷香沁人心脾,視線里美婦胸前那抹驚心動魄的彎弧既大又圓,隨著噴香微甜的呼吸如兩只肥兔兒般兢兢顫動。吳征感動中又頗多不自在,只覺過分親昵了些。

祝雅瞳確認了無妨才在吳征對面坐下道:「本來要救你師弟的,不過這個人我還真不方便出手。」她眼珠一轉,秀眉微蹙沉吟道:「這人喚作袁世昌,秦國樂縣人,在長安城住了怕不有十來年,其間不時和我家還有生意往來。原本平常我也注意不到他,不過燕秦交戰前,兩國京師均來了場暗殺。哪,這位袁世昌自此之後便不見蹤影。你說說,他會是什么人?」

「什么?」吳征吃了一驚,當年出使長安城初次拜訪祝府前夜,霍永寧曾在密室中交予他特殊任務,正是沿路留下記刻,嘗試召集長安城中幸存的暗衛。事後自祝家返回時他也知車底下躲著一人,可他不想去管,更不敢去管。莫非當時帶回來的便是這位袁世昌?

「你也猜到了吧?若真是咱們猜測的那樣,這位可算是勞苦功高,我就不方便出手了。」祝雅瞳手托香腮思量道:「我好奇的是,這人不肯說他現下到底是什么身份?今日真是路過呢,還是別有所圖?」

「所以就干脆錯進錯出,讓楊正初把人抓了回來再說?」袁世昌的身份並未公開,楊宜知肆意謾罵他也不曾多還口,大秦暗衛的身份更是說不得。事情既然鬧不明白,裝個傻把人先帶回來也是最好的辦法。

「看來得去霍大人處一趟了。」據吳征所知,大秦暗衛已是交給霍永寧全權負責重整,袁世昌與楊宜知為難究竟是個人一時所為,還是霍永寧的意思,還是需要探明的。

「找他豈不是暴露了?我還不想讓人知曉祝家的這些事情,裝傻最好,霍大人遲早要找上門來。」祝雅瞳一撇嘴角。

「不想讓人知道?唉,看來我不是人了呀!」吳征攤了攤手,哈哈大笑。

次日吳征起了個大早,待天光大亮便望皇城行去。此時此刻朝會已開,午門外冷冷清清,吳征自不是去參加朝會,而是又入了後宮。亮了蟠龍金牌,先去掖庭里等候趙立春。皇上的朝會,這位內庭新貴也是有差事在身,需得侍奉在大殿之外。

文毅倒台,男人之間的事情里青城一系自是大受影響,可還有一位幾乎為世人所遺忘者也是如此。吳征每每猜測天澤宮里那位凄艷麗人的心思,想來想去,總覺得她不願離開冷宮唯一的理由與依仗或許只有文毅這個所謂的義父。如今文家覆滅,或許她也徹底死了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