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私廚開宴·何以相容(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098 字 2021-01-02

「哈哈,那是當然。韓大人,請登二層。」

比之一層的朴實以奇巧引人眼球,二層則堪稱美輪美奐。厚實的羊絨毯子鋪滿了每一個角落,落足時如同踩在厚厚的草甸子上,舒適又踏實。四周八根大燭後均安裝著銅鏡,燭光被反射之後與廳堂里交相輝映,梁柱上又垂落八角宮燈,何時都能耀如白晝。

廳堂中央不設圓桌,而陳設以單獨的席位,邊角還有兩處隔間,無論大宴賓客還是老友到訪俱得相宜。

不多時祝雅瞳,陸玉山,楊正初,顧浩軒等人依次而到紛紛落座。

陸玉山三綹長須,一副文士模樣,即使年歲已高仍顯清雋湛然。顧浩軒則不苟言笑威嚴沉穩,一雙長眉無時不微蹙著,讓額頭兩道皺痕猶如斧刻。

「諸位長輩皆是大有見識,還請多多指正不足之處!」簡單的開場白,吳征拍了拍手掌,馮管家便領著侍女們魚貫而入。

侍女們姿容秀麗,人手捧著一只潔白瓷盤,在諸人身前的餐桌上放好。

今日的菜品祝雅瞳刻意不提前知曉,存心想看看寶貝兒子能變出什么花樣來,果然只這上菜一項便大顯不俗!侍女們步入時排成一列整整齊齊,又如煙花般四散開來。而將菜品提前分好,每人一份,與當世習慣又大為不同,新鮮得緊。

祝雅瞳細觀頭道菜,有些疑惑不解問道:「吳大人,這道菜喚作什么名目?」

「顏如玉!」

「咦,名字起得倒好!」但見上好的白瓷盤中央擺著塊涼糕般的物事,幾滴翠綠色的稠汁灑落在左側,右側則是幾點醬,醋等調味品。瓷盤質地極佳,醬醋滴落其中凝兒不散。兩相呼應,令中央的菜品當真透出玉般的色澤。只觀其形便覺賞心悅目!

祝雅瞳輕嗅一口,聞不出什么香味,料想糕狀物大都凝結而成,香味不散。遂舉箸夾出一小塊送入口中!但覺膩滑軟潤,滿口生香,更妙的是那幾滴翠綠稠汁竟是以茼蒿菜打爛之後,再以調制羹湯之法勾芡收汁,與軟膏混在一起口感中又添一股清爽。

「嘖!早聞吳大人有易牙之術又能出口成章!區區一個豬皮凍到了大人手上竟能畫龍點睛,色香味俱全,想不到,想不到!好一個顏如玉!」

祝雅瞳分辨不出,但陸玉山好食豬皮凍卻是吳征早從陸菲嫣處探知的。豬皮凍並不難做,吳征混以前世現代的擺盤與服務手法,再安上個讓人心癢難耐的名字,讓其貌不揚的豬皮凍一飛沖天。

「哈哈,陸家主好眼色!」吳征撫掌贊道:「豬皮凍雖不稀罕,滋味卻是絕佳,做開胃的小菜極好!且有美容養顏的功效。韓大人,祝家主,陸師姑,小師妹多用些!」

「吳大人,這菜品和名兒賣不賣?五百兩如何?」楊正初眨了眨眼,頗覺有些懊悔當日給了吳征兩記酒瓶子。楊家經營稀罕之物,他忽然發現什么東西到了吳征手上都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若是世上什么物事都能當珍品來賣,楊家豈不是飛黃騰達?當日楊宜知吃了虧,祝雅瞳與吳征密議時又將他排除在外,心中著實有氣,幸好未曾發作把人得罪死了。

「楊家主若喜歡只管拿去,當不得五百兩。」吳征笑道。

「值當!五百兩!」楊正初一拍膝蓋蓋棺定論。

開胃小菜便先聲奪人,眾人不免更期待接下來的菜品。吳征自也不會讓大家失望,「紅酥手」,「玉笛誰家聽落梅」等等新鮮物事一道道地送上來,著實堪稱一頓豐盛又新奇的晚宴。

至正菜上桌之前,侍女們雖未現身,一股異香已是飄滿了整個二層。陸玉山與顧浩軒深吸一口,也自動容!

「好香!吳大人終於拿出壓箱底的好物了!」顧浩軒精神大振,今日來此說穿了終究還是為了這一件稀罕物——辣椒。

「顧家主對了也錯了!」吳征笑道:「辣椒左右只是一件調味品,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若光吃辣椒,則不過辣口而已,然則化於佳餚之中則起妙手回春之效。這一道水煮活魚正是如此!」

白嫩的魚片被精巧的刀工切得只有半指寬,紅彤彤的湯頭上鋪滿了鮮紅的椒瓣,再佐以新鮮時蔬,令人食指大動。顧陸楊三家都得到了些辣椒末嘗鮮,多用於面食,水餃等的蘸料,但這般食用還是頭一回。魚肉鮮嫩肥美仿佛入口即化,火辣辣麻酥酥的滋味又讓人直抽冷氣,滋味之佳難以言喻。

酒足飯飽,最後一道餐後甜點上桌卻比前不同,不再是一人一份,而是由侍女端上一整盤大大的圓形桂花糕。

吳征起身至中央團團作揖道:「諸位是客,這一份桂花糕就讓本官為各位分食。」

他拿起一把牛耳尖刀先將桂花糕均勻切成五份,將其中的一份承給楊正初道:「楊家主,這一份足有兩成,也是昔年本官答應宜知的,請慢用。」

之後又取了一份承給祝雅瞳道:「祝家主,下官在長安時多蒙家主照料,這一份是您的。」

剩余的桂花糕吳征將兩份裝盤置於自己桌上,僅存的一份卻不再動,笑吟吟道:「諸位慢用。」

在座知曉吳征事前緊張的僅韓歸雁一人,但今日見他泰然自若,當是下了不少苦功准備,當即接上話頭問道:「吳大人以桂花糕寓意辣椒,不知韓家能不能食用這一份?」

「抱歉!不能!」吳征搖首拒絕道:「這一份是留給聖上的,不能動!」

「啊喲,本官不明就里,倒是孟浪了。敢問吳大人一人食用兩份,會不會胃口太大了些?」

「不大,本官權當替昆侖派取了兩份,豈敢獨食。」

「唔……那么韓家連一杯羹都分不到了?」

「那也未必!」吳征敲著桌面道:「韓大人既問起,本官正巧有話要說。」

他起身向陸玉山,顧浩軒道:「桂花糕只有這么大,再分也分不得了。不過諸位俱是經商的大行家,當知普通米面人人皆需,卻在豐年之時賣不上價錢。但若制成肉包子,饅頭,糕餅等物,其價值自然不同。辣椒也是如此!便如咱們守著一顆桂花樹,花分完了,但桂花糕卻還有得商量。」

「不凡已將大人繪制的草圖給我看過,其中還有許多不明之處,倒要請吳大人詳說。」顧浩軒見入了正題,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辣椒初現於世間,昆侖有幸據而有之。可昆侖上下亦知做生意沒有吃獨食的道理,況且光憑昆侖派之力栽種,如何滿足天下食客之口?且雖是派里守得嚴密,一旦辣椒在市面上大量流通,遲早有一日也要讓人培育出來。與其他日措手不及,不如當今便在百姓心里印下吃辣椒,只吃昆侖派的辣椒之念!」

吳征侃侃而談:「是以本官想了個法子,喚作加盟!」

「如何加盟,有何好處?」陸玉山問道。

「辣椒出自昆侖派,自由昆侖派說了算。想賣給誰,或是讓誰種植以售賣於百姓,都由昆侖決定。至於這個誰,自是加盟商了。只需繳納一筆加盟費,每年再從利潤中分出四成來交給昆侖,加盟商的條件簡單明了。」

「加盟費又是多少?多了怕是要蝕本,少了么,呵呵,盯著辣椒的人如過江之鯽,拿得出銀子的也不少,全天下都是加盟商,又能賺得幾個錢?」陸玉山一針見血。

「好問題!陸家主,這就是本官接下來要說的代理權!一州之地,只許一家加盟商,先到先得。譬如江州給了陸家,不知陸家主意下如何?」

「吳大人打得倒是好算盤,幫你種,幫你賣,得的銀兩還要分給你,倒要讓天下間的豪族都為你效死命不成?」顧浩軒嗤之以鼻。

「非也!本官說過,光賣辣椒又值得幾個錢?昆侖可不做這等賠本的生意!」吳征晃著腦袋道:「辣椒除了在市面上少量售賣之外,均用於加盟商的酒樓里,譬如這道水煮活魚,不知顧家主以為如何?」

吳征占了前世見識的便宜,但在座的幾位哪個不是一點即透的專家?一想可知若是酒樓里推出這些新的菜品,生意將會如何的火爆興隆。且做生意極講究以點帶面,酒樓食客多了,不僅是這一兩道菜餚大賣,食客們終須再點上多幾道菜。而尚處農耕社會的當世里,占據壟斷地位的酒樓能夠發揮的作用不可想象。延伸出去,糧市,菜市,肉市等等等等,但凡與食相關者均可涉獵。

顧浩軒甚至在想那幾個始終無法插入手腳的行當里,若是顧家的酒樓火爆需求巨大,還怕他們不乖乖地敞開懷抱,任他予取予求?至於若有人敢搞怪竊取辣椒攪和他的財源……顧浩軒瞥了瞥空余的那一份桂花糕,聖上占了份子,又會袖手旁觀不成?

這么一想,顧陸兩位家主不由得不動心。辣椒現世,幾名頂尖權貴已將好處瓜分了個干凈,加盟商與代理權一說確實開辟了一大塊未知的領域。

吳征趁熱打鐵道:「方才本官拒絕楊家主買去顏如玉,原因也在此處。只需加盟,本官會遣人至當地教授學徒,將秘制的菜色傾囊相授,至於滋味如何,諸位心中當有評判!是了,方才漏了一樣。一州雖只允一家加盟商,卻並不禁止一家同取數州的加盟商與代理權!」

這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無論顧陸楊哪一家的財力,要取數州代理權均不在話下,有了好生意,自然是做得越大越好。幾家雖均屬昆侖派系,相互的競爭仍不可避免,誰也不願讓誰比了下去。

即使陸玉山與顧浩軒也不免眼中一熱。吳征又道:「兩位家主意下如何?」

「吳大人不妨開個價!」

「價錢不是問題,絕對不過分!」吳征暗中深吸了一口氣道:「若是陸家主與顧家主有意,本官可先由兩位任選大秦州郡的代理權!不過本官還有一個條件!」

「吳大人但說無妨!」

「勞煩兩位借一步說話!」

隔間用厚實的楠木圍起,隔音極佳。吳征先作揖道:「方才在人前,晚輩不得不自稱本官,還請兩位家主見諒。」

需得隱秘商談,上來又是放低姿態,顧陸兩位見多識廣,登時知道後頭暗藏機鋒,原本有些急切的心思立時壓抑下來。

顧浩軒笑道:「吳大人年輕有為,當得上。」

兩人都不再說話,臉上的笑容簡直稱得上相當職業,瞬間讓局面忽然尷尬,吳征暗罵一聲老狐狸。只是丑媳婦也要見公婆,只得咬咬牙道:「晚輩的條件有些難以啟齒,又是越俎代庖,當真不知從何說起!」

顧陸兩位同時點頭,仍是不發一言,一副你說,我聽的樣子,至於不知從何說起,那是你的問題。

「晚輩與盼兒自幼在昆侖山上一同長大,昔年也曾許諾要護她一世不受委屈。兩位又與昆侖派世代交好,晚輩說起來也算的上半個親人,有些家事胡亂說上兩句,若是說的不對還請兩位莫往心里去。」

顧陸兩位還是同時點頭,還是不發一言,別以為提起我們的孫女兒和外孫女套近乎便有用。

吳征抽了抽嘴角,硬著頭皮道:「盼兒這一回私自下山犯了大錯,罰是定然要罰的。晚輩是她的師兄,也有不教之過。只是晚輩始終認為,罰不是目的,最終是為了盼兒好!只是敢問兩位一句,盼兒如今的樣子,今後好得了么?」

「盼兒自幼與賢侄一同長大,賢侄當是了解她比我們還多些,賢侄看呢?」

得,這皮球踢的不帶片刻稍停的,吳征險些給這兩位雙擊666。這個鍋看來是鐵鐵甩不開了,吳征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管不顧道:「好不了。爛家多出不肖子,盼兒的年歲正當青春叛逆之時,怕此後還要惹出禍事來!」

「爛家?賢侄這話什么意思?」顧浩軒臉色一沉,陰惻惻道。顧盼姓顧,吳征罵他顯然要罵得重些。

「師叔師姑什么情況兩位真的不知?整日吵吵個沒完,晚輩看了都煩,遑論盼兒!」

「吳大人,你管的太寬了!」

臉皮已經撕破,苦心積慮想要和平解決此事的願望也已打消,剩下的僅有赤裸裸地以利交換。吳征兩手一攤道:「晚輩不想管,可再這么下去盼兒全毀了。下回她再偷偷跑出去,出了意外何人承擔?兩位若不心疼,晚輩心疼!」吳征嘆了口氣,語聲轉軟道:「晚輩實是不忍盼兒在這么下去!晚輩也知顧陸兩家面子事大,是以才提出這個條件望能略作彌補。師叔已是成家立業,仍不得不以家族為重,可一家三口貌合神離,對誰都是折磨!撇開盼兒不談,兩位真忍心自己的兒子,女兒這么互相折磨一輩子?面子事大,子侄的事便不大了么?該說的話晚輩已經說了,旁的也管不了許多,總之一句話,答應了晚輩的條件,大秦境內州郡代理權任由兩位先行挑選。若是不答應,誠如先前所言,盯著辣椒的如過江之鯽,晚輩讓韓家先選,掌門師尊也沒話可說!」

吳征語畢起身作勢欲出,心道即使最壞的結果,有巨大的利益在其間總有轉圜的余地,即使一時半會兒陸菲嫣的終身大事定不下來,總算向前堅實地推進了一步!幸好當事被逼出了代理權這一想法,有了這一份底氣,哪怕是顧陸兩家天大的面子,也得乖乖讓上一步。

「且慢!」

吳征頓住身形,緩緩回身,一字一句道:「晚輩可以等兩位幾天,可這事條件已定死沒得商量!還請兩位早作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