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雙面聖子·滿地沉枷(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041 字 2021-01-02

年余不見,欒采晴的風采更勝往昔。吳征看她一襲清雅的鵝黃絨衣,長發披肩,粉紅的束腰絲帶輕盈一握,熟透了的美婦居然露出可愛俏皮的氣質來。比之在長安城時她心機過甚的市儈模樣,今日一見似乎塵緣盡去,返璞歸真,像是剛剛長成,初離深閨時的純真。

「福慧公主。」吳征向欒采晴一禮,也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長。雖不明欒采晴的變化因何而來,他可不會被表象所迷惑。在涼州的危機里,欒采晴首當其沖,她就是長槍的槍尖,毫不隱藏閃閃的寒光!即使不知道她與祝雅瞳有何冤仇,也能感受到她刻骨銘心的恨。

「吳大人又高升了?恭喜恭喜。」欒采晴雍容華度地受了一禮,笑吟吟道:「心狠手辣,為一己之私坑害無辜之人者總是升得很快,本公主看過的也多了。但是像吳大人這么平步青雲的,倒還是生平僅見。」

話鋒一轉就變成赤裸裸的挖苦諷刺,畢竟在升官途中可是殺了人家的親兒子。

吳征也不動怒,語含機鋒道:「不敢當公主一句大人!在下不是婦人,也沒有蠍子心腸,一向是個本分好人,公主雖看得多,也不是人人如此。」

「哈哈。」欒采晴仰天誇張地笑了一聲道:「蠍子心腸?美色當前為狗糞塗目,你就繼續自以為是去吧。可嘆,可嘆,可惜,可惜。」

兩個人一見面就摩擦不斷,張聖傑作為主人甚是尷尬,無奈地圓場道:「兩位貴客既已登門,還請快快上座才是。在下還需迎客,若讓人看見怠慢了貴客,可就是在下的不是了。」

「是么?大燕就是本公主前來,可沒有旁人。殿下還要等何人?」欒采晴揶揄著道:「莫非吳大人是先來打頭陣不成?」

張聖傑自稱在下,不知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把身份擺得極低,還是在燕國被壓抑得太久,心氣兒全然沒了。吳征見狀也微微一笑道:「我家殿下還有許多要務處理,實在抽不出空兒,只能遣了吳某前來,殿下見諒。」

比起當世人,吳征很少因身份和地位而瞧不起一個人。張聖傑在長安的所作所為沒有好印象,但至少在他眼里看來,即使有再多的不堪,能夠獻身於他國都城受辱,換得盛國一時的平安,已經是巨大而耀眼的光芒以及非凡的勇氣了。

不過心中一時的同情與佩服,完全基於尚未起沖突。吳征心中一哂,若還是像在長安時的厚顏無恥,處處偏向燕國,這一回坐鎮主場,他可不會客氣。

欒采晴與吳征等入內坐定。陸菲嫣隨在吳征身旁權作護衛,她單手挽劍,氣定神閑,偶爾迎上欒采晴挑釁的目光也只是不喜不怒地淡淡一笑,比之在長安城時凄凄惶惶不可同日而語。

欒采晴心中詫異,疑惑大生。根據冷月玦的回信,吳征的修為一路飆升,依他修煉的法訣來看多半是不住雙修采補的緣故。陸菲嫣在長安的模樣全落在欒采晴眼里,以她對女人的了解之深,眼光之毒辣,事後思考,幾可斷定這位美婦身具百媚之體,且正為情欲所困。聽聞陸菲嫣也一道來了饒丘,原本的計劃里若順利拿住了吳征與祝雅瞳,也不吝順手再制服陸菲嫣,屆時給吳征又加上一條遺臭萬年的罪過也是好事。

不想陸菲嫣現下的模樣身輕體健,神完氣足,哪有半點為情欲所困?百媚之體非同小可,不知是哪家男兒能讓她徹底滿足?還是陸菲嫣已徹底墮落,淪為一名隨人采摘玩弄的盪婦?思量至此,欒采晴不由大感興趣,低頭一想,又按捺下來。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對付祝雅瞳,旁的可有可無罷了。

在荒僻的涼州,這一頓酒宴准備得十分豐盛,每一桌上居然還有一尾鮮魚,可見張聖傑為此花費了無數心思。吳征暗道盛國這一回純是陪著湊一回熱鬧,張聖傑作為一國太子也不願太過被人輕視。想要話語權自是沒有,只能在旁的地方多下些心思,讓人說起盛國時能捎帶著提上兩句也好。

五名侍女換上華衣翩翩起舞,雖在陸菲嫣與欒采晴這等絕色的艷光之下難顯姿容,可看她們舞動時身姿輕盈,足見有不凡的武學根基。張聖傑雖在燕國為質子,身邊的力量當也不會小。

「氣勢不能輸嗎?」吳征無視欒采晴譏諷與挑釁的目光,一直關注著張聖傑。

盛國每年被燕國收走大量的歲貢,還被限制了兵馬數量,羸弱已久。可是活生生被張聖傑勢弱得像個燕國附庸,是不是也太誇張了一點?吳征不明白燕國是如何判定盛國的「忠心」,只想這一趟在涼州是否有機會爭取到張聖傑暗中助力。

這事吳征早有想過,不管他盛國今後怎么處理與燕國的關系,總之死道友不死貧道。即使盛國不幫忙也不過就是現下的局面,可不去爭取就不對了。

酒過三巡,任憑張聖傑再落力地活躍氣氛,妙語如珠,也調動不起在場人的情緒。張聖傑在欒采晴示意的目光下無奈地揮退侍者。

欒采晴大有深意地冷笑一聲,再一揮手將侍從也遣了出去。吳征眉頭一挑,起身向陸菲嫣施禮低語,將昆侖的同門也遣了出去。

「喲,吳大人好氣魄。這么一看果然英偉不凡,連臉都腫了起來。」欒采晴哂笑一聲,嘲諷吳征打腫臉充胖子。

「沒有沒有,英偉不凡那是福慧公主過譽了。我的臉也一貫不胖。」吳征笑著回道,又目光左右一掃道:「倒是公主才是好氣魄,與我這個無形浪子同處一室,萬一被人坐實了會不會被燕皇陛下落個里通外國的罪名?」

「哈哈哈,吳大人倒有心,看來在長安待你好也不枉費了心思。」欒采晴忽然由譏諷變了臉,雙眉舒展,美眸大張,香唇一彎,既嬌且媚,道:「你師傅與你說了些什么?他是不是又要叫本公主失望了?」

「什么?公主什么意思?」吳征一臉迷茫,又皺眉道:「師尊與公主難道商議了什么嗎?」

「哦~是么?」欒采晴一聲轉音,支著下頜道:「他不與你商量,是要本公主親自與你相商么?」

吳征後背一片冷汗。他拿豪邁奔放,無所顧忌的欒采晴沒有辦法,只能用那篇小黃文占據些主動地位,或譏諷,或蒙混過關。欒采晴忽然提起奚半樓,吳征當然不會透露出兩人的決定。可這一下讓他憶起這位美艷公主昔日可是差點要嫁給師尊的舊情人!欒采晴忽然搬出了身份,吳征可不敢拿奚半樓開半點玩笑。

「我不知道,師尊也沒有吩咐過什么。」吳征沉下臉緩緩搖頭,不敢多言。

「哎,未曾與你說,也就是讓本公主失望了呀。」欒采晴嘆息一聲,凄楚道:「總共就求了他兩回,第一回就罷了,二十多年來才又來求他一回,他還要為了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讓本公主失望。男人都是負心薄幸……」

吳征不敢妄議奚半樓,啞口無言,索性提箸吃了幾口菜,舉起酒壺自斟自飲一陣,向張聖傑問道:「殿下,暗香零落賊黨肆虐民間,我大秦與燕國都已受其危難。早先燕國全境圍剿不能滅絕,現又養成氣候在大秦作亂。兩國天子才召集使臣會於涼州欲定下盟約。我大秦剛斬殺數名賊首,黨徒伏誅無數自不必說,燕國想必也是磨刀霍霍准備砍向賊黨,不知殿下怎么看?」

張聖傑被冷落許久,見狀精神一振挺了挺腰桿,卻又向欒采晴低頭道:「這是造福天下百姓的大好事,既燕皇陛下已下定決心還頒下旨意,盛國豈有不從之理?」

果然!吳征毫不客氣地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向欒采晴道:「看來今日我真的來錯了,公主有殿下支持,難怪極盡譏諷之能事。」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么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欒采晴小口小口撅唇抿著酒,唇瓣中央的小尖弧分外可愛:「就像你那位身邊人,在燕國惹得神怒鬼怨,仇家遍地,只你還把她當做寶。本公主勸你一句,早早離她遠遠的,呵呵,莫要哪天被人賣了還不自知。」

逢人說話八真二假,足以營造雲山霧罩的效果,難辨是非。從欒采晴到來開始便是如此說話,著實讓吳征無法判斷。她去見奚半樓也是如此,敘舊或許是真,警告難免有假,奚半樓的性子欒采晴不會不知道,所謂的警告毫無意義,反倒把目的先透露了出去。可這么做為一番半真半假還有恃無恐,旁的先不說,至少吳征心頭的壓力又大了幾分。

「我這身肉,賣不了多少錢。倒是公主金枝玉葉親自前來,若是遇著什么豺狼虎豹,打獵不成反遭咬了一口,總是於玉體有損。」

說到這里各自有些沒趣,燕國只來了個欒采晴,吳征從她身上也無法旁敲側擊出更多的信息,有一搭沒一搭地張聖傑閑聊,只等酒宴結束歸去。

看看月漸中天,忽然有侍者稟告道:「殿下,秦國中書令霍大人來訪。」

吳征暗舒一口氣,以他的身份在這里應對燕國的公主與盛國的太子,有點上不得台面,孤立無援之下也是處處受到壓制。霍永寧來此倒可緩解許多尷尬!

隨張聖傑一同出迎,霍永寧在吳征肩頭拍了拍以示勉勵與慰勞,道:「殿下聽聞福慧公主來此赴宴,知道你與公主曾有些齟齬不快,特遣本官前來替你,免得傷了秦燕兩國和氣。」

這話邊走邊說,在宴客廳前正巧能讓欒采晴聽見。張聖傑陪著笑道:「霍大人言重了,今日只是一場宴會而已,福慧公主與吳大人相談甚歡,不傷和氣,不傷和氣。」

吳征早就坐不住,霍永寧話里也有讓他離去的意思,忙接話道:「正是!回霍大人,下官豈敢對欒公主有不敬?正巧霍大人來了,下官還有些事務在身,您看……」

「也成,你且先回去,忙完了事情早些歇著吧。」

征得霍永寧的同意,吳征便辭行。張聖傑道:「吳大人且稍候片刻,小王做主人的不可廢了禮節。」他先打點安頓好霍永寧,又向欒采晴告了聲罪才親自送吳征出去,臨走還關上了門免人打擾。一切都服侍得無比周到。

盛國已被燕國壓得服服帖帖的沒有絲毫改觀,吳征本不想搭理他太多,可一國太子的面子要給。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能道了聲謝隨在張聖傑背後。

「吳大人,小王這里有些奇異物事要請您品評一番,這邊請。」離花廳稍遠,張聖傑忽然抬手虛引,似笑非笑看著吳征。

吳征心中一跳,滿腹狐疑。張聖傑的隨從不知何時已走得干干凈凈,只孤身一人領著吳征一行,臉上雖是神秘莫測,卻有十足十地欣喜之意。

暗贊一聲好氣魄,吳征回頭向陸菲嫣示意莫要聲張,一言不發尾隨張聖傑而去。

「長話短說,小王看吳大人滿腹憂思,可是在擔憂祝家主?」

沒有什么奇異物事,光這一句話就是最奇異的,吳征五雷轟頂,咽喉發干,險些站立不穩!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張聖傑,一字一頓道:「殿下何出此言?」

燕皇要對祝雅瞳下手之事吳征心如明鏡,可連張聖傑都知道了,內里的隱情遠比吳征料想的要大。看張聖傑無比篤定的模樣必是知之甚詳,那秦國呢?梁玉宇知不知道,霍永寧知不知道?吳征再也無法鎮定,汗如雨下。

「吳大人已有了答案,又何必再問小王。」張聖傑一改從前的奉迎卑微,雙手後背,脊梁如山般挺立。兩人的身高差相仿佛,那威嚴的目光卻讓吳征有居高臨下打量之意。

「你……」吳征驚詫莫名,或許這才是張聖傑的真容?可是為何要在自己面前表露?

「吳大人不必訝異,現下也不是訝異的時候。」張聖傑提醒了一句時間緊迫,怡然續道:「燕皇已時日無多,他對祝家主極為忌憚。這一回三國會盟剿滅前朝遺黨是其一,其二就是對付祝家主。三國,一起對付祝家!」

「燕國來了什么人?」

「小王不知,也無力參與涼州的一場好戲。小王只知父皇會收攏祝家在盛國的整個產業,之後將其中的一半交予燕國經營打理。」張聖傑開門見山,一股腦兒倒了個干凈。

「殿下的意思是三國瓜分祝家資產?」

「不錯。盛國的事情自有父皇去打點,小王本應一概不知的。」

吳征再抽了一口涼氣,艱難道:「殿下還知道多少,請明言!吳某感激不盡。」

「談不上感激,小王也只能略盡綿薄之力而已。」張聖傑笑了笑,道:「吳兄且不必心急,祝家主已是盡知了的。」

「原來如此。」吳征心中黯然,祝雅瞳心如明鏡卻不告訴他,可想而知在打著什么主意了。涼州的僖宗遺藏依然是她的目標!

「祝家主正欲置之死地而後生,小王其實不明白她所圖何在。只是若缺了吳兄的助力,祝家主十死無生。就小王而言,不願見到祝家傾覆,於我盛國而言有百害無一利!這一點吳兄不必擔心。」

「我又能幫到什么?」吳征心念電轉,早已想到既然燕盛兩國俱要對祝家動手,秦國不會落於人後。否則燕盛得祝家之財,秦國空空落落,就是此消彼長的結局。祝家失了縱貫天下的商道通路,也就是一普普通通商人,任何人都可取而代之,實在不復有存在的必要。這事梁玉宇一定清楚,霍永寧也一定知道,或許還是具體負責動手的人物,使節團三名重要人物唯獨自己不知道。內里的意味可想而知。

「這就要靠吳兄的智慧了,依小王來看除非有天大的意外出現已是一個死局。唯一讓小王想不通的還是祝家主為何明知是死地,仍定要來涼州!不過提醒吳兄一句也是份內之情,知道總比不知道的好。」

「殿下不怕我把這些說出去?殿下現在的樣子可與平日大不同!」

「吳兄啊……」張聖傑拍了拍吳征的肩膀,長嘆一聲道:「小王痴長五歲也算差相仿佛。吳兄若處於小王的地位,經年累月下來,以咱們年輕人的火熱心性,吳兄還能熬得下去么?」

「怕早已熬不住了。」張聖傑的堅忍力實在是吳征拜服得五體投地的。

「是了,小王也熬不住了。吳兄且沉著冷靜,天大的意外未必不會出現,既然是意外,誰能說得准呢?」張聖傑灑然笑道,倒有些終於等得雲開見月明的輕松自在,至於結局是否美好,已經不重要了。

「好!殿下這一份情,吳某記下了。」

「觀祝家主所為,她顧慮太多未做取舍,這也是小王始終想不明白的地方。祝家自發跡的第一天起,今日就是必然的結局,她一定很清楚。已歷生死關頭當以自保為主,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張聖傑又伸手虛引道:「小王送吳大人。」

「殿下是准備袖手旁觀了?」吳征仍不死心,追問道。

「自保尚且艱難,無力幫襯。只是吳兄若遇疑難,不妨去找天陰門倪妙筠幫忙,多個人多份力量,只需稱呼她小五,她自然知曉。」

不想倪妙筠居然是盛國人?且祝雅瞳早說過她身份特殊,對她還極為信任,吳征大吃一驚道:「祝家主已與殿下聯系過?」

「沒有,祝家主似乎不想有人幫忙。倪妙筠幾回建議她都不肯接受,當然了,小王其實也幫不了什么,這也是實情。吳大人慢走,小王府上還有客人就不遠送了,見諒!」

送走了吳征,張聖傑回頭望向燈火輝煌的花廳,龍目一眯,慢悠悠地在庭院里踱起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