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交情最好·見面之初(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214 字 2021-01-02

煙塵滾滾。

鐵騎開道,衣甲鮮明的軍士相隨,金黃色的【秦】字大旗足有數百面,布滿了全軍在風中獵獵飛舞,尤其以大軍中央的一列車駕最為醒目。

只見九面金色旗幟環繞其外,絲纓紛飛,似九條金龍飛舞。一蓬蓬金羅傘蓋隨著行進的步伐抖動,旋轉。天子御用之物,讓顯小的車輦與外表剛塗上的金漆同樣泛出尊貴之氣。一行軍伍氣象嚴整之外,還有皇家的威儀與凜然不可逼視。

既是天子歸京,威嚴必不可少,韓克軍刻意營造的軍威非同小可。饒是深知內情者已知這位天子不過是個吞服了祝家求死丹,被徹底掌控的傀儡,當旗號亮起之時,仍不由心中肅然。

譬如見識最少的顧盼,當時她被沖天的威勢所震撼,雙腿打顫險些跪了下去,渾然不似此前掌控梁玉宇時,那個在關鍵時刻拼力一擊,一舉奏功,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

「片刻之間打造出一只【禁軍】,韓老侯爺真是好本事。」念及不久前發生的林林總總,顧盼感慨之餘還有些好笑。想著身邊的這些人,年歲大不了太多,一個個的卻遠比自己老成。至少此前她們不斷地面見天子,也不曾像自己一樣的不堪,更何況是昆侖派里最出色的大師兄。

想到吳征,顧盼的感慨更多。她未曾有過放松的時候,一直拼了命地想要追趕上吳征的步伐,只因她太清楚這位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大師兄有多麽地出色。不僅僅是昆侖,他的光芒足以照耀整個大秦國,誰都知道假以時日,這位昆侖大弟子定會成為棟梁之才。

即使現下巨變陡生,吳征已成喪家之犬,也無礙這一切。只要還活著,終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想要站在他的身邊,僅靠著美貌一項顯然並不足夠。顧盼已不是從前天真浪漫的孩童,她清楚自己對韓歸雁的敵意正是赤裸裸的嫉妒。除了天生的貌美差相仿佛,難分高下之外,其餘的自家都差了這位英風四射的女將太多太多。

顧盼幽幽嘆了口氣:娘和大師兄之間眉來眼去,分明大異平常的師姑與師侄。兩人之間的默契堪稱心心……嗯……山鳴谷應,想要默契到這般程度,怕是……怕是沒那麽簡單。從前嫉妒韓將軍,現下又該嫉妒誰?冷師姐?娘?

心中茫然像一片陰霾籠罩,顧盼正愣神間,韓歸雁道:「這一件事十分緊要,為將之道審時度勢,若是整不出一支合時宜的大軍,又怎稱得上大將?說起來是裝模作樣,不過這一路來,光憑那身行頭便能免去無數的麻煩!」

「嗯。謝教誨,一路上的成效,我都記在心里了。」韓歸雁從前對自家多有不屑,甚至每回都針鋒相對點滴不肯退讓。自從吳征在山谷中脫困之後,她對自己的態度便全日男掉了個個兒。小女兒家的性子沒了,不拌嘴了,一路上還多有照拂。

「你不必太過擔憂,若有什麽疑惑,不妨問我。」韓歸雁點了點頭。她其實也說不上有幾分親近之意,只是不再存有敵意。

「我只擔心倉促之間,兩軍難以協調,想要穿過連燕軍都打不破的三關進入川中,實在出不得岔子。」顧盼的憂慮韓歸雁見過不少,幾乎每一位剛接觸軍伍的新丁都會有此疑問,遂展顏一笑道:「袍澤之間有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便是信任。軍伍之間瞬息萬變,若是戰時更甚。每一位被選出來擔當要職者都是有本事的,軍如蟻聚,又如鳥獸散,每一位都要先做好當下的事。我們做好眼前當做的,再信任袍澤們也能做到,譬如你的大師兄,他面臨的困難可不比我們小,但是咱們當然信他能做到,還能做得很好,對麽?」

「我……我不知道……」顧盼迷茫更甚,往日里無比信任的吳征,如今看起來離她那麽遙遠,那麽模糊。尤其念及他與陸菲嫣一同返回成都,看他們之間十足的默契,一定會配合得很好。艱難的軍令或許對他們而言只是易如反掌,本是好事,可顧盼心中的卻是一片辛酸苦澀,難以言表。

從前只需提起吳征,幾乎百試百靈,不想這一回竟然生效,韓歸雁也感意外之餘,鼓著香腮心頭暗自著惱:都怪這個大色狼,招惹到人家母親頭上去了,偏生又在這個檔口上露了餡,這一回可要怎生收場!

顧盼並非資質魯鈍,相反還十分聰明伶俐。韓歸雁耐心說了許多,終究沒法扭轉她的心境,只得感慨不是聰慧或是愚笨的問題,而是實在年歲尚幼,要她一時之間能拿捏清楚輕重分寸不易,加之這等涉及情感對於少女而言就更加難了。

「你看她就很好,是塊當大將軍的好料子。」韓歸雁眼珠子一轉,指著冷月玦道:「幾乎不被外物影響,辦一件事兒的時候,便一心一意辦好。」

冷月玦雙足踏在馬鞍上舉目四望,一路上她不住如此打望全軍,讓嬌小的身形看起來頗具威勢。此時微蹙的娥眉讓神色看起來有些凝重,聞言淡淡道:「其實我擔心的也有很多,只是擔心無義。我師父能不能醒來尚在未知,這只能靠她自己。與其擔心她,不如盡力讓軍伍走得順順當當不遇危機,護得她肉身周全了,醒來的可能也多上一分。吳郎他們在成都一定很艱難,只是像韓將軍說的,我信任他的能耐,尤其他認真起來的時候很是厲害。咱們這一路都做得好了,自然能在江州匯合。我只想早日和他匯合,自然會心無旁騖,履監軍之職。剩下的,韓老侯爺與韓將軍自會領我們去的。」

冷月玦平日沉默少言,這一大通話說出來居然滔滔不絕,說到最後嘴角還忍不住掛上了笑意,頗有些奚落。韓歸雁知她在嘲笑自己此前發號施令時護短之極,簡直一片私心可昭日月,不由面色泛紅,重重啐了一口。

涼州地界大多荒涼,除了一望無垠的空曠讓人胸臆也開闊起來之外,觸目可及的便只有荒山禿石與低矮的樹叢。顧盼學著冷月玦的樣子踏在馬鞍之上舉目四望,終究還是暗暗嘆了口氣。如今危難之際,相比起熟識的人們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她所能做的事情太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要做什麽……說不出的迷茫緣由正來自於此。

「前面到了路口,咱們就該轉頭往下卞關去了。」遠遠看見一處三岔路口,韓歸雁精神一振,又不無憂慮。韓家的兵法一脈相承,韓克軍的軍令一下,韓歸雁便知主帥的意思。

下卞關與自己淵源頗深,燕秦之戰終結於此,自此韓歸雁終於洗去身上的污跡,再度踏上朝堂。對於這座雄關,韓歸雁再也熟悉不過。能不能憑此進入川中,則是一行人生死存亡的關鍵。

其實以吳府與韓家諸人的武功,要進入川中實在不是難事。難便難在能不能保有這一支軍伍,能不能帶著梁玉宇,以天子的風光進駐江州,震動大秦。

梁玉宇進駐江州,對於一行人後續的每一個步驟都有絕大的意義。大秦已不是從前的大秦,吳府上下在夾縫之中連呼吸都已艱難萬分,利用梁玉宇去分裂大秦已是勢在必行。

「世事難料啊,昆侖和韓家前些日子還是護國棟梁,現下已是叛國之賊。」韓歸雁苦笑一聲,長舒一口氣後忽然一夾胯下青驄馬,揚起馬鞭虛空啪地一擊,喝道:「諸軍聽令,隨本將火速前行。」

青驄馬修長輕盈,卻有一身健碩的肌肉十分神駿,馬腹被韓歸雁一雙有力的長腿重重一夾,它也忍不住二蹄騰起長聲嘶鳴!

身為吳府的核心人物之一,顧盼當然知道過了這道三岔路口,面臨的便是截然不同的危險。此前的一段路,雖說行軍時難免灰土蒙面,可衣甲不亂,甚至連束起長發的蝴蝶系繩都未曾解開。

韓歸雁此前略顯消沉,可一到此處便引燃戰意,那樂觀與昂揚而起的斗志,激勵了軍伍之中的每一個人。顧盼見了這份英姿羨慕欽佩不已,又對自己一路來無可奈何的表現暗自神傷……

…………………………………………………………………………………………

韓克軍統領的【天子車駕】想要順利通過三關,最重要的便是借著京城中大局未定。一旦梁俊賢登基昭告天下,聖旨下到涼州,韓克軍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手上那點軍士也休想過關。

皇家的事兒就是那樣,誰先搶了先機,誰就是正統,管你從前是不是太子。梁俊賢已將主動權牢牢拿在了手里,披上黃袍,帶上皇冠,手持玉璽,他就是大秦的新皇。至於有人不服氣,民間或許非議甚多又有什麽要緊?他有的時間來扭轉這一切。何況新任的驃騎大將軍向無極正統領禁軍,剛剛掃平了意圖謀反的賊黨據點昆侖派,此刻正開向賊黨老巢,即將把這伙兒天怒人怨的惡徒斬草除根!

暗香零落此前搞得天怒人怨,三國帝皇都為此舉辦了一場會盟,正是為了一舉解決這伙賊黨。如今暗香零落在大秦國新帝手中覆滅,天下子民還不山呼萬歲?

現在,只需要再等待五天,五天而已!

五天之後,黃道吉日,宜祭祀,祈福,納彩,訂盟,每一樣都似為新皇准備。待正式坐上了龍椅,第一道聖旨便是要給皇兄分封一塊【風水寶地】,然後要他即刻孤身來京朝賀。如若不從,立斬,從者亦斬立決!

梁俊賢興奮地捏緊了拳頭。一切仍宛如夢境,來得實在太過突然,又太過順遂,除了後宮與天牢的兩把大火燒得有些晦氣之外。

關於這兩把火,即使是霍永寧也有些語焉不詳,說不清緣由何在。梁俊賢曾想看看清楚這位國之棟梁是不是對他有所隱瞞,可惜運足了目力與帝皇之威,依然看不透什麽。只是隱隱然讓他覺得,霍永寧的確有事瞞著自己,只是現下還不願讓自己知曉個中內情。

那就罷了吧。能登上皇位多勞這位能臣的辛勞,登基前後總有無數的麻煩事,每個人都焦頭爛額,實在管不過來,或者暫時未知也不奇怪。

冷宮一帶被大火燒個乾乾凈凈,正巧重建樓閣。那里從前凄凄慘慘,時常鬼哭狼嚎,一把火倒是把陰氣都給燒沒了,也是件大好事!至於天牢,也是個不祥之地,或許新皇登基,天降神火燒盡不祥,可不就剩下大吉了麽?

梁俊賢舒了口氣,緊綳著的臉略放松了些。這幾日也不求別的,只求能睡個好覺,即使一兩個時辰也好,養足了精力,方能不損天子威儀……

「天亮了……」吳征豁然睜開雙目,喃喃自語了一句,翻身而起。

來到成都城已是第五日,自從火燒天牢污穢之後,吳征與祝雅瞳,陸菲嫣便潛伏下來,不再露面。成都城里的形勢已大致掌握,在悲憤之中還能保持住冷靜的頭腦,安心潛伏准備,對吳征與陸菲嫣而言實是極大的煎熬,也因兩人有著極為成熟的心性。

剛簡略地洗漱完,祝雅瞳便翩然而至:「喲,這就准備停當了?」比起一夜修養,蓄勢待發的吳征,祝雅瞳面上便寫著疲憊二字。近日來每常入夜,她便潛入成都城四處打探消息,至天光方才返回。

完成軍令固然重要,安全同樣不可忽視。吳征身邊的助力經此一役少了一大半,任何一人都已損失不起。何況是珍逾性命的祝雅瞳與陸菲嫣。

祝雅瞳的武功幾乎已是當世的最巔峰,除非踏入精心布置的死地,又有接近的高手引眾伏擊,否則以她的本事,若光是要逃跑誰也攔不住。由她每日潛入成都帶來各類消息,自然事半功倍。

比起前幾日她回來之後可在白日飽飽地睡上一覺不同,今日來回奔波可是馬不停蹄。

「娘。」吳征心念一動,略帶歉意地挽起祝雅瞳的手扶她坐好道:「娘且寬坐一會兒。」

「你也坐下,不許走。嘻嘻,菲菲正在梳洗打扮,片刻後就過來。」自從在山谷里脫困之後,諸事繁雜,吳征心情低落而焦慮,又逢多位師長親友喪生,莫說歡好親熱不適宜,便是性子都提不起來半點。祝雅瞳忙里忙外,吳征多做籌備,陸菲嫣潛心靜氣,三個最親近的人都沒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

為求生,在成都城里掀起風雨之事可說是刀尖上行走,險關重重,今日正是拼死一搏之時。祝雅瞳心思細膩,歸來之時便順道喚了陸菲嫣。

一頓溫馨的早餐,幾句簡單的寬慰,還有相處之時的甜蜜而不舍分離,用以舒緩綳得太緊的心弦再好不過。越是辦大事,越是需要平和的心境。

不一時陸菲嫣邁著長腿款款而來。她著了一身勁裝在內,外頭則批了件長衫,以免勁裝太過扎眼。未著華服,卻描眉畫目,香腮點粉,朱唇塗丹,長發順直垂下簡單扎起,精心畫好了淡淡的妝容。

女子化妝耗時甚巨,陸菲嫣的妝容雖淡,要畫好可需要好一陣工夫。看來昨夜她與祝雅瞳想到了一塊兒去,想是早早睡下,今晨起了個大早,才能不礙正事。

兩位佳人一左一右。祝雅瞳未修邊幅,可散亂的雲鬢,微微的香汗,頗有春睡剛起的慵懶與旖旎。陸菲嫣則是精心打扮一絲不苟,散發著難以抵擋的驚艷。

吳征精神一振,胸臆大暢,也覺頗多愧疚。近來不自覺地就少了對身邊人的關心,關鍵時刻,還是她們更多體貼與照料自己。

「吃飯,吃飽了咱們去成都城。不僅要把事兒辦得漂漂亮亮的,還要把你漂漂亮亮的玉姐姐接回來。」

「嗯。正是要辦得漂漂亮亮,昆侖的人物也是漂漂亮亮,豈是賊黨那群雞鳴狗盜之徒?」陸菲嫣啃了口饅頭,向吳征柔聲又斬釘截鐵道:「你快些吃,一會兒我幫你打扮打扮。這一回在成都露面,下一回不知是何年何月,咱們兩人不能丟了昆侖的顏面,無論是哪點都不許!」

「好。」塗脂抹粉,吳征向來厭惡,這一回卻答應得十分痛快。陸菲嫣的刻意裝扮並非僅止於討好於他,這一份細膩的心思與對昆侖派的情感,都是真真切切。

「喲,這倒真不錯!」祝雅瞳嫣然一笑。陸菲嫣打扮的技巧,在她認識的人里恐怕只在衣品上稍遜欒采晴半籌,比自己都強上許多,一時對吳征稍時的模樣頗為期待……

一輛載滿了瓜果的牛車,歷經城門道道盤查順利進入了成都城。守門的兵丁毫不客氣地將明晃晃的長槍扎進瓜果堆里,完好無損的只剩了不到六成。販賣的農夫心疼得眼淚都落了下來,想要阻止卻又不敢,只能不住地抹著淚,低聲啜泣。

馬車拐過幾道彎角,在菜市前停了下來。農夫眼角淚痕未干,嘆著氣將完好的瓜果卸下後,輕輕在牛車破舊的木板上一按,左右張望一番,又輕叩三聲。只見牛車地步居然別有一處設計精巧的隔層,層板被揭開半人來寬,三條人影先後青煙一樣離去。

吳祝陸三人順利進了城,轉身便往秦都大道而去。菜市在南城偏東,要去中書府正要經過吳府。

上月還是整個大秦國最風光的府邸,深受聖眷,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卻是門庭破損,斜貼封條,從高大院牆看進去,郁郁蔥蔥的林木不少已是殘枝敗葉,想來被抄家之時羽林衛們下手可不輕。

陸菲嫣緊鎖雙眉,淚珠兒涌了上來。這一處吳府有她太多的回憶,也是她浴火重生的地方。原本的忠良之地,偏生落得如此下場。吳征則是笑得十分玩味而無奈!並不是他不心疼花了好多心思打造的吳府,而是看見門外把守的正是谷宜豪。

這位羽林衛長史上一回來吳府,可是帶著先帝的聖諭,要維護吳征的名聲,還張羅著掛上御賜【英武俠義】的牌匾,現在看來是這般可笑。人生之無常,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