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丹鼎同火·月霞雲間(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625 字 2021-01-02

「天亮了?」

吳征很少有這種天明像道催命符的感覺,不過今日有。環在脖頸上的藕臂一緊又松,再慢慢地越來越緊,旋即傳來臉頰摩挲時的光滑,與驟然強烈的呼吸。

這一抱好長好長,眷戀不舍,依依不忍分別。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美婦才忽然一甩一推將吳征推在一旁,給他留下個後背,幽怨道:「哼,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急著走!」

吳征心中好笑,不想祝雅瞳撒起嬌來,比少女還要頑皮些。本想寬慰幾句,眼珠子一轉,輕咳一聲板著臉道:「已賠了你一整日夜,天明就真沒辦法了。」

「菲菲就可以賴著拉你不准走,人家就不行。」祝雅瞳大發嬌嗔著不依,背對著吳征生起了悶氣。

「醋勁兒還真大。」吳征強忍著笑搭上祝雅瞳的肩頭道:「不是都說好了的么……菲菲那時候恰巧諸事清閑而已……」

「哼……」祝雅瞳一抖肩不准吳征觸碰,剛要埋怨,那又粗又熱的大手向下一滑,鑽進了腰際。

美婦臀兒豐翹,側卧時胯骨自然而然地支起,讓蛇腰與床面露出塊裂隙來。恰能讓吳征的手臂穿過後向上一彎,將一對奶兒拿在手里。祝雅瞳嬌軀一抖,只覺大手的熱力直透入心,再不舍反抗,只得閉目任由愛子胡鬧。

「男子漢志在四方,嘿嘿,多呆半日也無妨,既然不走,那再來幾回……」

「哎呀……」祝雅瞳扭了扭身,有些慌張道:「人家玩鬧隨口說幾句……別別別……真的不成了……再來……要……要傷了……哎喲……」

「誰讓瞳瞳這么貪吃,讓你停還不停,這下吃著苦頭了吧?」吳征賊賊笑著,又一挺腰抵著只豐潤嫩臀低聲道:「要不還依昨夜所言試試這里?菲菲,玦兒,玉姐姐的可都交給了我……」

祝雅瞳驟然翻身一把捂住了吳征的嘴,另一手卻捂住了臀兒。臉上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眼角忽然泛起淚光嘟著唇道:「娘去了成都以後,再沒有一天離開過你……人前風光也好,絕境窮途也罷,娘沒有一時一刻舍得你,只要你在身邊,什么事娘都不在意。」

「孩兒知道。」吳征胸膛一暖,祝雅瞳對自己的愛深如大海,不由不令人動容。

「就算偶爾有幾日不見,總是就在身邊,那感覺截然不同。這一去後分道揚鑣,還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娘……很不習慣,也覺不適……」祝雅瞳捧著吳征的臉,一時間腦中混沌一片,也分不清自己是位慈愛的母親,還是溫柔的妻子:「娘終究只是個女子,先前把祝家交給你是做對了的。若再讓娘管下去,非得徹底敗光了不可。」

「慈母多敗兒,娘再這么寵著我,第一個敗的就是我了……」

「那……也沒錯。話說回來,若是征兒從小跟著娘長大,八成就是個敗家子兒……也算是歪打正著。」祝雅瞳有些不好意思道:「去吧,早去早回,平平安安地回來。吳郎不必擔心,有什么好東西,瞳瞳都給你留著,回來以後一家團圓了不遲。」

「好!」吳征振奮道:「回來以後,我應承你的事也可以辦到,瞳瞳一樣不必擔心。」

「嗯……」祝雅瞳埋首嬌聲,細若蚊吶,面紅過耳:「那……屆時拿你應承的事情來換……」

「一言為定。」吳征略愣了會兒神,不知是擔憂前路難行,還是暢想歸來之後種種溫柔旖旎,片刻後又死命摟了摟祝雅瞳道:「臨行前還得去和師娘拜別,另外,我還想去見一見柔惜雪,娘陪我去。」

「該當的。」

兩人從布繭里出來,頗有恍若隔世之感。洗漱沐浴浣去一身粘膩,換好了衣衫後祝雅瞳才消褪了臉上紅潮,復又端庄優雅起來,與吳征對視時還有一股刻意的不假辭色,惹得吳征心中暗笑。

「菲菲不敢太早來陪伴師娘,這個時辰正好。」吳征探頭探腦又側耳傾聽,確認林錦兒的院內無人,才朝祝雅瞳一點頭。

【那定然是你故意狠狠地弄了她,才讓她行動有異不敢出門。】祝雅瞳明知吳征刻意說這話來羞自己,索性不予理睬,當做充耳不聞。心頭卻暗道若是任由他胡來,今日多半也要動彈不得。

「師娘,徒兒來請安。」吳征叩響了門扉,三下輕叩便垂手肅立一旁。

原以為時辰尚早,林錦兒未必便起,不想片刻後門內便有腳步聲響起,一聲女音軟軟道:「來了。」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吳征不敢抬頭,耳聽得林錦兒拔高了音調道:「征兒,你怎么來了?」

兩人在昆侖山上感情最深。林錦兒待吳征視同己出,吳征被罰去青雲崖時,第一個去探望的是她,半點不嫌棄的也是她,對吳征報以最大的信任與鼓勵的還是她。之後吳征下山,林錦兒遠赴涼州,兩人許久難得見面,林錦兒大片的心思也撲在奚半樓身上,多多少少生分了些。可吳征出使燕國之前的話猶在耳邊縈繞,以當時而言,待吳征最好的的的確確是林錦兒。

祝雅瞳還為這一句話大吃飛醋,惱怒得在大庭廣眾之下生生給了林錦兒一記耳光。此後悔之無及,心中一向覺得虧欠。

吳征與林錦兒產生不了血脈相連之感,可每逢見到她總覺輕松自在。林錦兒又一貫溫婉可人,叫人不自覺地就更加親近些。吳征常思報答,現下終於有機會在自家府院里供奉盡孝,林錦兒卻早已不似從前。

拔高了的音調里仍有親近之情,更多的卻是責備之意,每每吳征前來請安都是如此。

林錦兒把自己鎖在小院里,二門不邁,日夜里身上所著凈是麻衣孝服。奚半樓與她並未舉辦婚事,也尚未來得及給一個正式的名分,可林錦兒始終以守寡自居。

昆侖一門仇深似海,尤以林錦兒為最。來紫陵城安定下來之後,她給了吳征一句話:「征兒你放心,師娘心中有數不會尋短見。一來你初掌門派又有諸多事務,正是急需人力物力的時候。師娘不是什么能人,對門派諸事也算了然於心,當能幫上些忙。二來師娘要替你師傅看著你,親眼看一看他最得意也最信賴的徒兒重振昆侖,日後泉下相見,你師傅問起來,師娘也好細細說與他聽。」

這一番話讓吳征暫時不必擔憂林錦兒,卻也讓他心驚膽戰。聽林錦兒的意思竟是死志已決,只是暫時不死而已……她苦戀奚半樓多年,兩人還未過上多久的恩愛日子就遭遇大變,可謂心已死了。

這一番話之後,每逢吳征前來請安,林錦兒一反從前對他的疼愛有加與心軟,總是迫不及待地趕他走,反復交代正事重要。昆侖不僅不能從吳征手中繼續衰敗下去,還得盡快振興起來。

那意思林錦兒也好早日去地下與奚半樓相會,吳征對此束手無策。

沒奈何之下,只得請朱泊與林錦兒一同負責重新編纂昆侖派典籍之事。昆侖山上的藏經閣已經一把火燒得精光,如今都只存在朱泊的腦子里,門派之學想要源遠流長下去,重修書冊典籍必不可少。林錦兒重責在身,吳征更希望這些典籍永遠修不完……

「弟子將入軍務恐近期難歸,特來向師娘辭行。」吳征畢恭畢敬地跪地磕頭,祝雅瞳也隨在身側矮身一福。

林錦兒只向祝雅瞳輕輕一點頭,渾若未見。又一把拉起吳征道:「你是掌門人,就算我是你師娘也沒有磕頭的道理,今後不許。師娘在此好好的,務虛擔憂。你有事自去便了,早些站穩了腳跟,好重建山門。」

吳征見她滿面紅光,雙目睜得大大的。比起從前在昆侖山上這一輩弟子里年齡最小的嬌俏少女,現下的她強打精神,故作雲淡風輕,甚至那憋出的一臉紅光反倒現出些病態來。吳征心中一痛,自己初下昆侖山時,林錦兒百般不舍,千叮嚀萬囑咐全是些細微瑣事,聽著絮叨的話卻讓人心里甜甜的十分受用。如今林錦兒只是趕著他,催著他快點,再快一點,吳征都不能林錦兒知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

哀莫大於心死。吳征眼眶微紅,低聲道:「徒兒曉得。師娘在府上莫要見外,有什么事就與趙立春說。這一趟府上諸人大都要去,師娘替徒兒看好府邸。師祖若是飲酒過量,師娘也得勸著些……」

「好啦好啦,都知道了。」林錦兒揮手打斷,推著吳征向院門外走去道:「速去,速回,師娘洗漱完就去找小師叔,修編典籍的事早一日完成便早一日好。你莫要啰嗦,男兒漢大丈夫又是掌門之尊,哪還有操心這點小事的……」

吳征被推出院門,無奈之下只得與林錦兒揮手告別。聽院門砰地關上,吳征與祝雅瞳對視一眼,一同搖了搖頭,並肩向柔惜雪的小院行去。

「你師娘不太願意看到你。」

「嗯?為何這么說?」吳征一愣面目凝重起來。祝雅瞳與林錦兒在府上來往不多,吳征大多時候也是孤身前來,以祝雅瞳的伶俐細致,她的意見吳征向來尊重。

「娘也說不清。」祝雅瞳一臉沉思著道:「只是這般匆匆忙忙地趕你走,你想想看,菲菲啊雁兒啊玦兒啊她們什么時候會這么做?」

「除非有什么事想瞞著我,也算是不願在當下看見我。」吳征也沉吟著道:「師娘沒什么好隱瞞的東西,那就是不願意見我了……」

「嗯,不是厭惡,只是不願看到你。可能征兒讓她勾起什么回憶,徒惹傷心?」祝雅瞳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林錦兒眼下的情況誰也沒有好辦法。

「接下來一段時日見不著我,師娘說不准還覺得清凈。或許昆侖重建能讓她有些許安慰,屆時才能開懷些。」吳征嘆息一聲,把嘴一呶道:「前面還有一個為了師門殫精竭慮的人。」

吳征對這個世界始終保有足夠的尊重。忠孝禮義,在世人的心里有著無可比擬的地位,連一些女子都是如此,吳征對這些女子也就更加感佩。

「嗯,去看看她。」祝雅瞳略有愧疚之意。天陰門落到今時今日的地步,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每每接近這處整座府邸最偏僻,卻也最清凈的小院時,她都有些怯意。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吳征握了握祝雅瞳的素手寬慰一句,又冷笑一聲道:「我說的殫精竭慮可不是她,她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哪里殫精竭慮了?」

祝雅瞳聽得柳眉一挑,鼻翼一皺嗔道:「口口禪機,不如與她去說,她是修佛之人,說不准能勸得動。」

「難,難,難。」吳征對著院門伸手一推道:「我本不欲生,忽而生在世。我本不欲死,忽而死期至。修佛修心,有人頓悟,有人修一輩子堪不破,光憑幾句話又哪里勸得動了?」

這處院門從來不鎖,也不上門閂。

柔惜雪此時正靜坐於亭中,微揚著頭遠眺晨光。吳征打了幾句機鋒,皆中天陰門現下境遇,說的聲音又不算小,自能讓她聽在耳中。可推開院門時,柔惜雪木然不動。

這座小院是吳征依著冷月玦的要求立起的,但吳征還是第一次來。祝雅瞳與柔惜雪之間的恩仇說不清道不明,誰也分不清是非,甚至說不出個所以然。兩人又同時佛宗門派的弟子,不免讓人懷疑是前世孽緣,因果糾纏。吳征雖不記恨柔惜雪將自己的事情賣給了霍永寧,這一筆賬總是在的,抹也抹不去。故而柔惜雪入住之後,吳征一次都不願來。

不過這第一回來到府中最別致的小院,還是頗有驚艷之感。

院中始終有一股淡淡的香火氣,正屋被修繕成了佛堂,當中供奉著毗盧屍佛,左首處是現無愚佛,右首處立著觀世音菩薩。三尊佛像精巧,朴素,只以岩石雕成,略施色彩不鑄金身。堂前的桌案擺著一只小香爐點著三炷青香,一盞油燈不滅,一柄木魚。

不比從前天陰門的佛寺里香火鼎盛,人來人往,但是這般清凈才是修行處該有的樣子。三炷香,三縷青煙,三座佛像,一切都寡淡而安寧。

早課時辰已過,木魚聲不再響起,一串念珠掛在木魚上暫擺於案桌。這串月亮子所制的念珠已被摩挲得光滑如鏡,也被養得油潤盈亮的念珠共二十四顆。以吳征的眼力,自能看清刻在每一顆珠子上的小字,如【柳寄芙】,【鄭寒嵐】,【姜如露】等等……

柔惜雪靜坐著不動。常開的院門全無避忌,似乎來的是帝王將相還是乞丐流民,於她而言沒有區別。無論誰來了,都可以隨處看看,隨處坐坐,想走自走便了,都與她無關,她只會坐在那里,看她的天空,念她的經文,想她的事情或者什么都不想。柔惜雪肌膚本就極白,朝陽一照隱隱然透出玉質的光澤,此時靜坐著仿佛也化作了一尊玉美人,無情無感,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吳征也隨處看了看,見爐中青香將燼,便候了片刻待它們燃盡了,自點了三支叩拜祈祝之後續上。起身之後並未離開,而是拿起念珠一一撫過刻在上面的名字,尤其在【索雨珊】三字上摩挲許久,才合十於手心再度閉目祈祝後恭恭敬敬地搭上木魚,復歸原位。

石桌旁共有四只石凳,吳征與祝雅瞳自顧自地坐下,望天的柔惜雪不打招呼,也不阻攔。桃花山惡戰之夜她身受重傷昏迷多日,曾清瘦得皮包骨頭。蘇醒後武功全失再也不是呼風喚雨的絕頂高手,天陰門覆滅也沒了永遠做不完的事。每日在小院里安住旁的好處沒有,倒是身材越發豐腴,修心養性之間,面容恬淡自然,比起從前滿腹心事的陰郁,滿腦為了天陰門而爭斗的狠厲全然瞧不見了。

若不是吳征對她有些了解,多半會以為這位自小修行,早已達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卷雲舒的境界。

「掌門師姐請用茶。」祝雅瞳倒了杯清茶遞上,無意間與柔惜雪指尖一碰,只覺觸手分外冰涼。這才見她仍是一襲僧袍,雖內著了棉衣,可此時已是深秋天氣寒涼,柔惜雪武功全失身體比之尋常人還不如,這點衣物於她而言算是少了。

柔惜雪仍然不動,任由祝雅瞳入了偏屋取來裘襖為她披上,又好半天才將揚起的頭低下。似是看得太久,脖頸酸麻難忍,柔惜雪秀眉微蹙輕咬牙關,呼吸也劇烈了些,皙透白凈的臉上泛起一抹血色。她目光難以察覺地一黯,又一眨便消失不見,以極低極輕的聲音道:「我自己會,不敢勞你操心。」

沒有師妹二字,柔惜雪全無情緒的雙目里,不知是已沒了一切牽絆,還是依然不認祝雅瞳這個師妹。

「當初建這座小院的時候,玦兒與我要了這些,我一時想不明白,今日才懂了,只可惜沒有早些懂,否則我該當時時來的。」吳征向祝雅瞳道:「毗盧屍佛,現無愚佛,少有專程供奉這兩位佛祖的,今日一見柔掌門,我倒是明白了。」

祝雅瞳並不答話,只望了吳征一眼,又靜靜地望著柔惜雪,柔和又歉疚的目光中,似想看清她的每一分變化。

「毗盧屍佛位居過去七佛第一,無憂樹下成道之時,猶如百億日出。我猜柔掌門供奉毗盧屍佛,與佛祖成道之日的光耀無甚干系,倒是取他過去七佛之意更多些。」吳征信口而言,仿佛與祝雅瞳單獨閑聊,石桌旁並無柔惜雪此人:「佛言人之軟弱唯獨不舍,不舍過去之榮光,不舍過去之恩愛,柔掌門雖心喪如死,終究忘不了過去。」

「佛宗看世間疾苦,見眾生皆以無明為父,時不時動無明之心,以貪愛為母,時不時動貪愛之念,所以言眾生皆愚。我猜柔掌門供奉現無愚佛,是想不生無明,不生貪愛。至於觀世音菩薩,則是求菩薩的大智慧以破此魔障,以尋光明。」

吳征說完之後也望定了柔惜雪道:「柔掌門佛法精深,在下想問一句,柔掌門在此日夜供奉佛祖菩薩,念經祈祝,究竟求的是如願,還是求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