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昔年倩女今長恨(2 / 2)

大俠魂 花間浪子 9011 字 2021-01-02

華雲龍道:「那紅臉白髯老者,是「玄冥教」的教主么?」

蔡昌義道:「不是,那是「玄冥教」的總壇壇主,復姓端木,名字就不知道了。」

華雲龍道:「所謂「竊竊私議」,那是宴會以後的事了。」

蔡昌義道:「不,就在酒宴之間。」

華雲龍失笑道:「酒宴之間,怎么叫「竊竊私議」呢?」

蔡昌義道:「唉,竊竊私議是我講的。我藏身的榆樹距離大廳兩丈有余,又隔著一層窗戶,他們講話時高時低,我聽不清楚,在我來講,這不成「竊竊私議」了么?」此話一出,大伙頓時哄然大笑起來。

蔡昌義眉頭一蹙,沉聲喝道:「笑什么?這個不算好啦!難道他們閉門密談,商議那偷雞摸狗、為非作歹、傷天害理、制造殺劫的事,也不算「竊竊私議」么?」

眾人越發想笑,但因聽到「傷天害理,制造殺劫」幾個字,知道事涉機要,也許已有重大的發現,因之人人忍住笑聲,閉口不語。華雲龍當日自願受縛,任憑梅素若將他倒吊起來,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探聽「九陰」與「玄冥」兩教如何勾結?如何對付他們華家,以及有關司馬長青夫婦被害的詳情。如今司馬家的血案固然不必全力追查,但那兩大邪教勾結的內情,卻仍一無所知,此刻聽蔡昌義這樣一講,他不覺心神一凜,急忙接道:「好啦,不必在字眼上推敲了。講下去,你聽到些什么?」

蔡昌義眉頭一皺,道:「真要命,緊要關頭,他們就把聲音放低,偏偏聽不清楚。」

華雲龍道:「揀你聽到的講吧。」

蔡昌義道:「總括起來,不外五點:第一,他們設法對付華家。第二,他們曾提到「玉鼎夫人」。第三……」

華雲龍又是一凜,道:「他們想對「玉鼎夫人」怎樣?」

蔡昌義道:「這是那端木壇主講的,他請「九陰教」教主務必設法找到「玉鼎夫人」,目的何在?我卻未曾聽到。」

華雲龍暗暗嘆一口氣,道:「好啦,請往下講。」

蔡昌義道:「第三,「玄冥教」准備於六月六日開壇,說什么要請「九陰教」鼎力支持。」

華雲龍雙眉一聳,道:「這就是奇怪了,兩教既然相互勾結,「玄冥教」開壇立派,「九陰教」豈無默契,為何還要特別商議?這中間怕是另有陰謀了?」

蔡昌義道:「是否另有陰謀,我不知道,我聽到的就是這些。」

華雲龍微一凝思,道:「你可知道,「玄冥教」的總壇設在哪里?」

蔡昌義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西蒙山城。」

華雲龍道:「哪里有個「西蒙山城」?」

李博生接口說道:「沒聽說有個「西蒙山城」,恐怕是「沂蒙山區」之誤。」

蔡昌義眨眨眼睛,忽然叫道:「對啦,沂蒙山區,沂蒙山區的黃牛坪。」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恐怕又聽錯了,我到過泰安、萊蕪、新泰、蒙陰一帶,由泰安折向東南,經徂徠山而至蒙山主脈,靠近新泰附近,倒是有一個地名叫做「放牛坪」……」

蔡昌義又道:「你到過沂山么?」

李博生搖一搖頭,道:「沒有。」

蔡昌義道:「這不結了么?蒙山有個「放牛坪」,怎見得沂山沒有一個「黃牛坪」?怎見得是我聽錯了?」

余昭南朗聲一笑,道:「好啦!好啦!不要爭啦!「放牛坪」與「黃牛坪」不過一字之差,只要是沂蒙山區,將來不怕找不到。昌義弟,你講第四。」

蔡昌義乃道:「這第四點,可是正對你的,你爾後的行動,可要特別小心一點。」

華雲龍暗吃一驚,道:「怎么說?」

蔡昌義道:「他們談你談得最多也最久,總之要設法將你擄去。」

華雲龍脫口問道:「可是那梅素若的主意?」

蔡昌義道:「不是,那天晚上,姓梅的女子神情淡漠,一直沒有開口。」

華雲龍訝然道:「那是誰的主意?「九陰教」教主么?」

蔡昌義搖一搖頭,道:「據那端木壇主說,乃是他們教主的主意,要請「九陰教」教主通力合作。」

華雲龍越發訝然道:「什么道理啊?我是無名小卒,「玄冥教」教主為何這般重視我?」

蔡昌義道:「你目前固然還是無名小卒,但咱們總要創一番事業,「九陰」、「玄冥」兩教難免興風作浪,咱們准備擁護你來領導,好好給他們一點教訓,那時候,你就不是無名小卒了。」

余昭南接口說道:「不錯,咱們這一代總該有個領導人,這個人你最合適。」

李博生道:「如果「玄冥教」的總壇確實設在沂蒙山區,那么,咱們這一代的形勢就與上一代差不多。上一代一教、一會、一幫鼎足而三,俠義道的領袖是令尊。咱們這一代,西方有「星宿派」的魔教作怪,南方有「九陰教」盤踞,沂蒙山區再創一個「玄冥教」,那也是鼎足而三,由你來領袖咱們年青的一代,可說最恰當也沒有了。」

這三人異口同聲的講,華雲龍內心確是激動不已,但他並非狂妄自大的人,此刻的心思也未放在領袖群倫上面,因之訕訕然道:「三位兄長太抬舉我了,我自忖德鮮能薄,不足以擔當重任,況且這也是想像中的事。那「玄冥教」教主這般重視我,自然與我的武功、才能、意向等無關,其中的道理,令人莫測高深,三位兄長還得先幫我想它一想才是。」

蔡昌義道:「不必想,反正與令尊令堂有關就是。一邊尋思,一邊喃喃道:「第五……第五……」頭臉一抬,忽然叫道:「沒有了。」

華雲龍微微一怔,李博生接口道:「你不是說,「總括起來,不外五點」么?」

蔡昌義道:「雞零狗碎,那不能算。」

余昭南道:「什么雞零狗碎?講出來參考參考也是好的。」

蔡昌義道:「沒有參考的價值。」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你說他們閉門密談,商談為非作歹,制造殺劫的事,但我聽到現在,尚未聽見一點較為具體的事實,這是什么道理?」

蔡昌義眉頭一皺道:「事實如此嘛!聽到的我都講了,若有未講的,那也不過幾個人的姓名而已,還有什么道理不道理。」

華雲龍道:「什么人的姓名呢?」

蔡昌義道:「什么刑紂啦,任玄啦,慈雲頭陀啦,天乙老道啦,黃山瞿天浩啦,他們提過的姓名不可勝計,講得又復時斷時續,我一時也記不清楚,縱然記得清楚,也辨別不出對是不對。這些怎能歸結成一點,叫我講出一個道理來?」

他認為沒有道理,認為是雞零狗碎的事,所以不講,殊不知這些人的姓名,聽到華雲龍的耳中,華雲龍卻是心神俱震,暗暗忖道:這就是陰謀了,他們提到這些人的姓名,諒來不是蓄意籠絡,定是計劃暗殺,就像殺害司馬叔爺一樣,不然的話,這些人歸隱的歸隱,失蹤的失蹤,提他作甚?

不過,這是他心中猜想,表面卻未流露震驚的神色。他頓了一下,覺得事無佐證,還是不要說出為是,免得徒亂人意。於是,華雲龍展顏笑道:「這就講來,所謂「竊竊私議」之事,也就是這么多了,是么?」

蔡昌義道:「我是歸納起來講的,其實他們邊談邊飲,直到午夜才散席。」

華雲龍道:「散席以後呢?」

蔡昌義意興闌珊地道:「走啦。」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散席以後,「玄冥教」的人定是走啦。」

蔡昌義一愕,道:「怪事,你怎么知道的?」

華雲龍笑道:「這還不簡單么?我那高叔父大概不久也就到了,「玄冥教」的人設若在場,那該是一場大戰,「九陰教」教主便不致於回老家去了。」

蔡昌義一掌拍在腿上,高聲叫道:「有道理,你聽我講。」他興致來了,未容華雲龍開口,搶著說道:「酒宴過後,「玄冥教」的人告辭而去,「九陰教」教主好像心事重重,遣散了部屬,獨自一人在那庭院之中躑躅不已,我便趁此機會轉了一圈,搜查你的影子,等我再回前院,「九陰教」教主的面前卻已多了一人,那人便是你那姓高的叔父。」

華雲龍道:「我那高叔父為何半夜去找「九陰教」教主?」

蔡昌義眉頭一揚,道:「找你啊。」話聲一頓,倏又接道:「「九陰教」教主的氣派倒也不小,等我回至原處,只見她寒著臉孔,冷冷喝道:「閣下何人?為何夜闖民宅?」你那高叔父干脆得很,朗聲答道:「高泰,來向教主討個人情。」哈哈,這兩句話答得妙極,我蔡昌義恐伯一輩子也學不像。」

華雲龍唯恐他岔開話題,連忙接道:「後來怎樣?「九陰教」教主如何回答?」

蔡昌義道:「「九陰教」教主先是一怔,接著冷聲一哼道:「名不見經傳,向我討個什么人情?」你那高叔父確實是干脆得很,他答道:「在下固然名不見經傳,華天虹之名教主當不陌生吧?我來向教主討還他的公子。」他這樣一講,不但「九陰教」教主當場怔住,便連我也怔住了。」

華雲龍道:「難怪她要發怔,那時我已走了,但不知她怎么說?」

蔡昌義道:「她怔了半晌,你那高叔父更妙,他也不回答,抬臂一掄,輕輕向左揮去,我正感不解,忽聽「九陰教」教主駭然叫道:「困獸之斗,你是什么人?」你那高叔父道:「不錯,當年叫困獸之斗,如今是孤雲神掌。」他這里話聲剛落,只聽「嘩啦啦」一聲巨響,左側那株高逾五丈的榆樹,已經貼地折斷,倒在庭院之中了。」

他頓了一下,然後接道:「「九陰教」教主倒也干脆,冷聲說道:「我有一句話,怕你不肯相信。」你那高叔父道:「你是一教之主,只要你講,在下全信。」「九陰教」教主道:「傍晚時分,華雲龍已經不告而去,你信么?」若說不告而去,誰能相信?當時我便在暗中罵她「鬼話連篇」,不料你那高叔父楞了一下,卻是抱拳一拱,說了一聲「打擾了」,隨即轉身而去。」

余昭南接口問道:「就因高大俠一掌折斷一棵榆樹,「九陰教」教主便回老巢去了么?」

蔡昌義道:「當然不那么簡單。高大俠的氣派,我是萬分心折,但那「九陰教」教主卻是怒塞胸臆,見到高大俠轉身便走,當即冷冷一哼道:「要來就來,要去就去,你太目中無人了」。高大俠聞言之下,頓時止步道:「教主可是心中不忿,想要指點在下幾手武功么?」那「九陰教」教主冷然道:「你且接我一掌,再走不遲。」高大俠坦然說道:「在下候教。」於是,兩人便交換了一掌……」

余昭南急聲問道:「結果如何?」

蔡昌義道:「我是看不出來,但他二人掌風相接,高大俠退出半步,「九陰教」教主搖幌了半晌始才站穩。等她站穩,高大俠早已道過「承教」,飄然離去了。」

余昭南道:「這么說,「九陰教」教主並未落敗啊?」

蔡昌義道:「我也不知道,但等高大俠離去以後,「九陰教」教主忽然喃喃說了兩句「老了」、「老了」,然後又在庭院之中躑躅起來。」

余昭南追根究底地道:「那也不能斷定「九陰教」教主回老巢去了啊?」

蔡昌義道:「話是不錯,還有下文哩。」他頓了一下,始才接道:「「九陰教」教主一邊躑躅,一邊思慮,半晌過後,突然步向大廳,傳來了堂主以上的徒眾,當即宣布將那教主之位,傳給「幽冥殿主」梅素若,她自己便將克日南歸。至於其中的細節,那也不必細述了。」

余昭南聽他作了結尾,乃道:「嗯,這也算得「一掌將她打回老家去」,不過……」

蔡昌義濃眉一皺,道:「還有什么「不過」?」

余昭南目光一抬,道:「這似乎談不上「魔劫已興」四個字。一般講來,老魔功力深厚,心腸比較狠毒,小魔接任,無論功力與手段,總該比老魔稍遜一籌,以咱們的立場而言,那該是一個喜訊。」

蔡昌義眼睛一瞪,道:「喜訊?你道梅素若是位溫柔多情,心地慈善的閨閣千金么?你問華兄弟,那女子該有多冷?有多狠?談到武功,恐怕華老弟也不是她的敵手哩。」余昭南凜然一驚,不覺目瞪口呆,答不上話來。

華雲龍聽說梅素若接掌了「九陰教」,心中五味翻騰,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總之惘惘悵悵,怎樣也不是滋味。他性情煩躁,不願多想,因之找個借口,道:「昌義兄,這事不談了,咱們走吧?」

於是眾人相繼隨行,默默地上了官道。此刻已是申牌時份,艷陽斜掛在天空,那燠熱的陽光,輻射在人們身上,令人有一種焦躁煩悶的感覺,心頭雜亂異常。到得城中,華雲龍因為已見著他們,所以也放下了心,遂與他們告別。

華雲龍在那定遠城中寄宿一宵,次日天色未明,他已出城往南馳去。這一日到得赤鎮,只見街道盡頭一座茶樓,懸著一塊「宜興樓」的招牌,他心中一動,當即緊行幾步,進入那茶樓之中。這「宜興樓」兼營酒食,生意興隆,打尖的時刻雖過,進出的人卻仍不少。

他一身勁裝,腰懸古劍,臂上搭著一件披風,偉岸的身軀風神颯颯,登上茶樓,立時便將全樓的目光引了過來。他選了一處臨窗的座位坐下,一個店伙哈腰走了過來,歉然道:「小店的人手不夠,怠慢公子了。」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別客氣,隨便弄點酒菜來,再泡一壺茶,回頭在下有話請問。」那店伙連忙應「是」,再哈腰,轉身退去。

霎時間,私語之聲竊竊而起:「誰家的少爺啊?頂隨和的。」

「嗯,氣度不凡,定是豪門子弟。」

「看他英氣逼人,秀逸中別有威嚴,怕是少年俠士哩。」

小地方嘛,幾曾見過華雲龍這等人品,那是難怪他們竊竊私議了。須臾,店伙計送來酒菜,端上一壺茶,替華雲龍斟了一杯,道:「公子辛苦,請先用茶。」

華雲龍端起茶懷,呷了一口,見那店伙計並無退走之意,心知是在等侯自己問話,於是微微一笑,道:「在下請問,貴鎮有客棧么?」

那店伙計連忙陪笑道:「不伯公子見笑,敝鎮總共不過六七百戶人家,又是窮鄉僻壤,過往的行人少,哪兒有客棧?不過,公子想投宿,小的可以替您設法。」

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接口道:「夠了么?那該招呼咱們了。」清脆的聲音宛若銀鈴,回腸震耳,華雲龍不覺一驚,急忙循聲望去。

但見左牆角下,靠近樓梯之處,赫然坐著一個白衣綸巾的少年文士,另外一個十四五歲的書童陪侍一側,正自眉目含笑,朝他這邊望來。那文士相當俊美,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只見他眉黛遠山,目如朗星,挺秀渾圓的鼻梁,紅若塗丹的嘴唇,那唇角微微彎起,露出一線形若編貝的牙齒,豐盈的雙頰,居然還有一對深淺適度的酒渦,臉上的膚色晶瑩如玉,無邪的稚氣尚未褪盡,但那無邪的稚氣當中,卻又隱含刁鑽頑皮的慧黠神情,令人見了,頓生舒坦喜悅的感覺,恨不得要去逗他一逗。

可是,這時的華雲龍其感覺又自不同。一者由於那少年來得突兀,話聲震耳,再者,那少年雖在全樓茶客目光凝注之下,卻能神色自若,坦坦然毫不在意,足見非是泛泛之流。眼下乃是多事之際,此處更是窮鄉僻壤,他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乍然見到這等人物,也就不覺暗暗警惕了。

這片刻間,茶樓的空氣,好似突然間凝結起來,沉寂得落針可聞。華雲龍瞧著瞧著,忽然心中一動,暗暗忖道:噫,此人好生臉熟,好象在哪里見過?究竟在哪里見過呢?這一發現,頓時令他擠眉蹙額,目光如電,一面凝注,一面深深的沉吟起來。

忽見人影晃動,那店伙計顛著屁股,走到那少年文士的面前,哈腰陪笑道:「怠慢,怠慢,少爺要什么?敢請吩咐。」

但見那少年眼角一挑,道:「你好勢利啊,稱他公子,稱我少爺,可是見他身佩長劍,是個武人,欺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不敢揍人么?」

那店伙啼笑皆非,只得作揖陪禮,涎臉笑道:「公子說笑了,您請……」

豈知話未講完,那少年已自「噗哧」一笑,朝那書童道:「麒兒啊,這年頭當真要凶一點,你看他改口多快?」

那書童以袖掩口,忍住笑聲道:「小……少爺說得是,一聲「公子」,聽起來挺新鮮的。」

華雲龍不覺暗暗失笑,忖道:這是誰家的小少爺?看起來比我華某還要頑皮古怪,哈哈,我且看看他還有什么花樣?要知華雲龍本身便是調皮搗蛋、精靈古怪的大孩子,眼前這位美少年與他的性情不謀而合,那是多么暢心悅意的事。霎時間,他那佻達不羈的頑童之性抬起頭來,頓時就將警惕的意念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只聽那少年說道:「我娘講的不錯,車、船、店、腳、衙,這些人見風使舵,最是滑頭,你說是么?」

那書童點頭笑道:「可不是,這伙計滑頭得很,想必就是夫人講的所謂「店」吧?」

他二人一搭一擋,有說有笑,弄得那店伙滿臉通紅,哭笑不得,卻又不便發作。那店伙計無可奈何,只得涎著臉孔,可憐兮兮地道:「公子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小的……」

美少年臉龐一轉,笑眯眯的道:「我又何嘗記你的過?」

那店伙計身子一躬,道:「是的,小的乃是一時疏神,怠慢了公子,您老量大福大,自然不會與小的計較。您老請吩咐,要些什么?小的這就去辦。」

這伙計巧舌如簧,能說會道,美少年想是被他捧得心頭軟了,將頭一點,道:「好吧,送一份酒菜來。」那店伙計如逢大赦,急忙應一聲「是」,躬身退去。

詎料美少年突又叫道:「伙計。」那店伙聞聲一震,連忙回身站定。

只見美少年含笑說道:「知道我要什么酒菜么?」

那店伙早已七葷八素,愣愣然道:「你要什么酒菜?」

美少年抬起手臂,朝華雲龍這邊一指,道:「照他的來一份,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什么,短少什么,唯你是問。」

華雲龍凜然一震,暗暗忖道:來了,原來他轉彎抹角,果然是沖著我來的。他豈是怕事的人,同時氣派也爽朗得很。只見他哈哈一笑,站起身來,遙遙一拱,道:「既然相逢,便是有緣。兄台的胃口與在下相同,在下的酒菜尚未動過,若不嫌棄,何不索性移駕一敘?」嘴上這樣講,心里卻在暗暗盤算,忖道:任你刁鑽古怪,我不相信華某斗不過你。哼,好好歹歹,我華某總要摸清你的底細。

那美少年果然像是有所為而來,只見他眉頭輕揚,道:「聽說你性子豪邁,如今一見,倒也不虛。」站起身子,扭頭一顧那書僮,接道:「麒兒,咱們過去叨擾他一頓。」步子一邁,翩翩然領先走了過來。

華雲龍已經打定主意,決心以不變應萬變,瞧瞧他的花樣再說。因之一面吩咐那店伙計增添杯盞酒菜,一面延請他們主仆入座。那店伙計倒也乖巧,一聽吩咐,頓時行動如飛,須臾已將酒菜杯盞准備齊全了。被稱「麒兒」的書僮端起酒壺,為他二人斟滿了酒,華雲龍本想客套幾句,豈知那「麒兒」放下酒壺,人未坐下,卻自一本正經的道:「喂,咱們小……少爺不會喝酒,這可是應個景兒。」

華雲龍端起酒杯,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敢相強,我是先干為敬,見台隨意可也。」一仰脖子,首先干了一杯。

美少年執杯在手,果真沾了一沾唇,意思了一下,然後笑道:「公子,你倒爽朗得很。不過,我卻認為你太過份了。」甫一開口,即便傷人,華雲龍不慮有此,一時無法適應,不覺怔住。

美少年見他發愣,突又柔聲道:「你說不是么?咱們算是初次見面,你也明明知道我是有所為而來,是敵是友呢?我敢斷言,你並沒有弄清楚。可是,你不問我的來意,也不問我的姓名,端起酒杯就喝,那酒是麒兒斟的,倘若我是你的敵人,麒兒在那酒中做了手腳,你也這般爽朗,這般毫不在意么?」

詞意固然有理,詞鋒卻不留情。華雲龍暗暗一哼,忖道:既知是初次見面,你不也太過份了?我華某如果怕你做什么手腳,那也不敢招惹你了。想歸想,卻不能講出口來,當下將計就計,微微一笑,道:「兄台教訓得是,請問兄台尊姓大名?」

美少年好似認為「孺子可教」,十分暢意地展顏一笑,這一笑,華雲龍不覺愕然一愣,原來他那笑容天真而嫵媚,便是明媚的少女,也要遜色三分。只聽他咭咭呱呱的道:「我姓宣,宣布、宣揚、宣誓、宣詔的宣,我是從母姓,單名一個威武的威宇。聽清楚了么?」畢竟是年輕人不怕嚕嗦,一個名字解釋半天,還怕別人聽不清楚。

華雲龍暗暗皺眉,表面卻是微微頷首,道:「小姓華,表字雲……」

話猶未畢,宣威已自截口接道:「我知道,表字雲龍,不必說了。」頓了一下,忽又接道:「你不問我為何來找你么?」

華雲龍見怪不怪,展顏笑道:「正要動問。」

宣威爽利地道:「我們在滁縣遇上余昭南兄,他說你往這個方向來了。」

華雲龍啞然失笑,暗暗忖道:你也太惡作劇了,既然是自己人,為何不開門見山,爽爽快快的講,偏要故作神秘,惹人緊張一陣?唉,嬌生慣養的孩子,此刻還要開玩笑哩。他暗自慨嘆,卻是無以解嘲,想了一想,端起酒壺,替自己斟滿一杯,又為宣威添了一點,然後擎杯在手,微微一笑,道:「俗語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只要志同道合,是不是一家人,那都沒有關系。我比大,斗膽喊你一聲宣兄弟。來,宣兄弟,小兄敬你一杯,算是向你道勞。」

宣威天真得很,眉頭一揚,道:「剛才不是敬過一懷啦?」

華雲龍朗聲一笑,道:「這叫做「禮多人不怪」,我先干啦。」脖子一仰,徑自干了一杯。

宣威詞窮,只得皺起眉頭,呷了一口。華雲龍道:「好啦,咱們算是一杯訂交。」

宣威頓了一下,突然嚅聲道:「龍……龍哥。」

華雲龍先是一愣,繼而歡聲道:「對,喊龍哥,再喊一聲。」他為人心懷坦盪,胸無隔宿之怨仇,耳聽宣威怯怯的喊了一聲「龍哥」,頓時就將滿腹的懊惱拋到天外去了。宣威不知何故,臉上竟然泛起一片紅暈,不但未減,並且垂下頭去。

華雲龍哈哈大笑,道:「咄,你看你,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告訴你,你龍哥最重情義,喊我「龍哥」,一輩子不會吃虧。」宣威聞言之下,臉更紅,頭更低,迎面望去,只見後脖子也都紅了。

華雲龍哈哈一笑道:「算了,我們也該找地方歇息了。」於是三人人下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