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五章、情根深種胭脂淚(1 / 2)

大俠魂 花間浪子 9441 字 2021-01-02

丑未申初,二人相繼收功而起,由天乙子將前次入洞所遇,又計議如何淌人,拯人及擬定退路。幽谷峭壁,最低也高達四五十丈,中央一代的,更及六七十丈,尋常高手,瞻之膽顫,卻難不住華雲龍,但為防萬一,他們仍結了一條長達六十余丈的山藤,懸於峭壁,空著下面五六丈一截,以免為巡谷之人察出。

壁勢險峭,寸草不生,尚幸今夜烏雲蔽月,二人猱身援藤而下,降及終端,華雲龍才待縱身躍下,忽聽身下二丈處,隱隱傳來微響,心中暗道:「好險,原來壁下還有人藏身。」略一察看,已摸清壁下伏樁位置。

他朝在上的天乙子一揮手,身形斜縱,落在三丈遠,恰是二處伏樁死角。但聽背後風聲颯然,知是天乙子已隨後縱落。這谷中雖是戒備森嚴,明樁暗樁處處,只是別說華雲龍機智絕倫,那天乙子更是當年一教之主,江湖門道,精熟無比,如入無人之境,片刻工夫,已來至那囚洞之前。

只見崖壁之下,一個石門封閉的圓洞,那座石門,右邊開了一個半尺方圓小穴,看來又厚又重,洞前,一排石屋,屋角懸掛著羊角風燈,照得洞口方圓數丈空地,異常明亮,不少魔教弟子,執刃巡邏,看那情形,連蝗蟲也難飛入。

華雲龍正在籌思對策,耳中忽然響起天乙子細若蚊蚋的話聲,道:「貧道即在他方弄出聲響,華公子請立刻開始行動,必要時,也只有拚著驚動谷中之人,制住守洞者。」華雲龍點了點頭,暗忖,也只有用這調虎離山之計。

但聽左側百余步,一聲輕響,似是石頭落地之聲,他才待掠至石屋。驀地,一聲蒼勁的哈哈大笑響起,只聽東郭壽的聲音道:「華雲龍,你不料千里奔波,竟是自投羅網吧?天乙子,老夫要多謝你將姓華的領來了。」

華雲龍驚怒交集,暗道:「東郭壽如何得知自已星夜趕來的訊息,竟候在這里?難道真是天乙子騙了自已?他心念電轉,揚聲道:「東郭壽,挑撥之語,何必多說,華某既入你算中,為何不速速現身?」

只聽東郭壽喝道:「舉火。」只見四周屋宇哄然應聲,忽然火光一閃,洞口周圍空地,頓時明若白晝,纖微難遁。

華雲龍游目四顧,但見天乙子站在七八丈外,面有惶惑之色,四周屋頂,站滿了魔教弟子,手執火炬。正中是腰圍紫燕蒼龍帶的東郭壽,兩旁分立腰圍銀龍的令狐祺、令狐佑兄弟,呼延恭,以及房隆。天乙子喟然一嘆,突然拔出背後寶劍,向華雲龍道:「華公子,貧道無以自解了,唯有……」

忽聽東郭壽笑道:「道兄何必再瞞華家小兒,兄弟決定讓華家小兒公平搏戰而死,偷襲之舉……」

天乙子怒涌如山,截口喝道:「住口。」

東部壽佯為訝異,道:「兄弟既已說出道兄身份,道兄何苦再裝做下去?」天乙子氣憤填膺,恨不得撲上前去拚命,心中痛悔,為平生所未有,這次邀華雲龍拯救陷身星宿派的高手,焉知是計,偏自己往昔惡名在外,連解釋都無由說起。

忽聽華雲龍沉聲說道:「晚輩信得過道長,東郭壽離間之言,何必聽他,請道長沉下氣來應敵。」他淡淡數語,天乙子聞言,胸中不由一暢,暗道:「華家後人,肝膽照人,貧道雖為之死,可以無憾。」他本欲以死明志,這時也改變主意,願拼死護著華雲龍脫身。

華雲龍行若無事,雙目一掠,朝東郭壽道:「華某尚未就縛,教主未免得意得太早了些。」清音一頓,道:「令華某詫異的,教主如何得知在下必來?」

東郭壽見他在這步田地,脫身難比登天,依然從容不迫,穩若泰山,不由暗暗心折,憐才之心,也油然而起,當下得意之色一斂,拂須一笑,道:「這要感謝通天教主了。」

華雲龍冷冷一笑,道:「教主一再挑撥,三歲小兒亦欺他不得,未免自失身份。」

東郭壽暗罵:臭小子,看你的舌能再利幾時?將手一揮與令狐兄弟、呼延恭、房隆,跳下屋頂,余下魔教弟子,依然包圍四面。下了屋頂,東郭壽卻朝天乙子笑道:「眼下形勢異常顯明,道兄如與兄弟共圖鴻酞,固然歡迎之極,縱然不顧,也任由道兄遠走高飛,道見何必與華家小兒一起?」

天乙子毅然搖頭,從容道:「貧道與華公子,義共生死。」

忽聽房隆獰聲道:「小雜種,你倒能推赤心於人腹,哼,這大概是華家騙人效死之手段。」天乙子目光一轉,冷冷望了房隆一眼。

東郭壽見他的動態,知再勸也是白費口舌,面龐一轉,朝華雲龍笑道:「華天虹技壓天下,老夫對他卻不甚心服,你年紀輕輕居然能令當年的通天教主,傾心賣命,老夫倒有些敬佩。」

華雲龍將手一拱,淡然道:「在下弩鈍頑劣,重增父母之憂而已,東郭教主謬獎了。」

東郭壽傲然笑道:「華雲龍,今日之勢,你自度如何?」

華雲龍淡然一笑,道:「今日華某想要生還,固是難之又難不過,教主弟子,必是死傷慘重,師弟們也少不得有一兩位,陪著華某上天堂或下地獄了。」

呼延恭見他處於如此險惡情況,仍談笑自若,心懷不忿,嘿嘿一笑,道:「華家小兒,這番可無那白衣小子救你了,有什么遺言?趁早留下,老夫看在你將死的份上,不妨代你辦到。」他迄今猶未察明,那白衣書生宣威,即蔡薇薇扮成。

華雲龍在峴山被呼延恭暗下虺毒,吃了不少苦頭,見他說話,怒火陡起,將手一招,道:「呼延恭,你出來,姓華的但憑拳掌,五十招勝不了你,就任你處置。」呼延恭受激不住,大踏步走出。

此言一出,東郭壽卻心中大喜,忖道:「想活捉華家小兒,困難之極,斃了他是萬分不得已之事,若可擒下他,嘿,嘿,那時天乙老道,也只得俯首就范,不費吹灰之刀,捉住兩名絕頂高手,自是大妙之事。」想到這里,他唯恐華雲龍翻悔,揚聲說道:「華雲龍,你若五十招勝得老夫師弟,老夫任你出谷。」

華雲龍斷然道:「咱們一言為定,五十招內不勝,我束手就縛。」

呼延恭心頭震怒,冷笑一聲,道:「姓華的,你說話可算數?」

華雲龍冷冷說道:「華家後人,你幾時見說話不算話的?」

東郭壽含笑插口道:「華家的人,一言為定,五師弟不必疑心。」

天乙子卻是大為發愁,君子一言,駟馬難迫,華雲龍若五十招內勝不得呼延恭,為保家聲,勢必遵守諾言,事情若至那等境地,自己再拚,也成毫無意義了。他心中暗暗憂慮,但數日以來,卻知華雲龍貌若輕佻。行實穩重,沒有七八分把握,不至出此下策。魔教之人,卻人人以為華雲龍必輸。

要知那呼延恭,既是東郭壽的師弟,武功自非凡響,連東郭壽也自忖五十招內難以取勝,何況華家劍法,天下無雙,華雲龍卻舍長用短,最重要的,半年前,峴山一戰,華雲龍雖在百招之上,險勝呼延恭一指,論真實功力,當在伯仲之間,這七八月,華雲龍進境再快,不信一至於此。

東郭壽老奸巨滑,見華雲龍坦然之態,暗暗忖道:「這小子再愚昧,也不至自取敗亡,莫非真有把握。」轉念下,又覺得華雲龍是已至絕路,挺而走險罷了。

呼延恭早忍不住華雲龍那輕貌之言,這時,震聲狂笑,道:「華某,老夫可要看看你近來練成什么絕藝?」挫步欺身,一拳擊去。

華雲龍猛一閃身,一掌砍向敵腕,飛起一腿,逕踢呼延恭丹田,冷冷說道:「武功是老樣子,對你卻綽綽有余。」

呼延恭暗暗震怒,身形一閃,轉襲華雲龍左側,身隨掌進,強打猛攻,華雲龍掄掌反擊,招招皆是以攻還攻。連接數招,只聽轟的一聲,兩人接了一掌,華雲龍身形一幌,呼延恭卻連退三步。魔教之人,齊齊聳然動容,呼延恭更是駭異,不知華雲龍功力何以進展奇速。

華雲龍冷冷一哼,雙肩一幌,探身欺上。呼延恭心頭氣餒,卻也只有咬牙接招。忽聽東部壽峻聲喝道:「師弟緊守門戶,沉住氣打。」

華雲龍暗暗想道:「星宿派旁門左道,東郭壽心性狡詐,縱我五十招勝過呼延恭,未必肯守信……」他心念連轉,已打定主意拚一個是一個,好歹讓魔教元氣大傷。這般一想,殺機大熾,意存速戰速決,華雲龍面寒似冰,掌勢倏變疾驟,圍繞呼延恭一陣急攻。

他徐州半載,將「天化答記」所載武功,又研練一番。呼延恭招式,皆能洞燭先機。呼延恭連連遇險,駭然大驚。招式一變,單以本門「五鬼陰風爪」和「通臂魔掌」應敵,情勢才略形好轉。只聽華雲龍長笑一聲,「蚩尤七解」、「孤雲掌法」、蔡家所傳「四象化形」掌法,交互施展,奇招展出,窮極變化。

展眼間,呼延恭沉重的喘息聲,由獵獵掌風中傳出。當年洛域中,華天虹初會東郭壽,東郭壽就以「天化答記」所得各種絕學,迫得華天虹幾無還手之力,而今歷史重演,卻是顛倒過來。東郭壽見狀,鉤起九曲山中,被華天虹逼得以「天化答記」贖命之恨,牙關咬得格格作響,但他心機深沉,強加隱忍,暗道:「呼延師弟再搪上十來招,也就滿五十招了,那時看華家小子有何話說?」

但聽華雲龍沉聲喝道:「呼延恭看你還支持得了幾招?」話聲中,左手以奇兵突出之勢,疾點呼延恭「期門」穴右手暗藏主力,一掌拍擊過去。

呼呼延恭打得滿頭大汗,忽見他左胯略有一絲空隙,無暇思索,一招「小鬼推磨」,疾攻過去。忽覺眼前一花,華雲龍已不見形影,左肋下一縷勁風,逼體襲至。呼延恭自知無法避過,拼著換上一根,及手一掌,拍向華雲龍右肩。

他那「移穴聚氣震撼」大法,固可於間不容發之際,挪移穴道,且能反震敵人所加掌指之力,敵弱則弱,若強益強不過,逢上功力超過自己之記手,則雖仍可以反震,已身亦不免受傷,故試出華雲龍功力,他即不敢輕易讓華雲龍指掌沾身。

此時,迫不得自恃穴道不懼敵人制住,意圖兩傷,也算扯成平手。詎料,華雲龍自峴山一戰後,對他「移穴聚氣震撼」大法,費心研討破解之方,仗著華家的「飛絮功」與「移穴聚氣震撼」大法,有異曲同工之妙,以他絕世聰明,淵博家學,竟給他尋出破解之術。

忽聽華雲龍冷笑道:「我就試試你那不畏指的奇功。」指將及敵,忽然化點為拂,掃向呼延恭左肩。

呼延恭但覺數縷真氣,透體而入,侵入「少陽三焦」、「陽明大腸」的手三陽大脈中,不及轉念,悶哼一聲,昏了過去。華雲龍左手一抄,已將呼延恭挾於肋下。但見人影一幌,東部壽一掠丈許,五指如鈞,霍地朝華雲龍抓去。

天乙子怒喝一聲,長劍一振,縱身而上。令狐祺口中一聲厲嘯,一掌劈向天乙子,令狐佑、房隆,卻遲撲華雲龍。天乙子冷冷哼了一聲,長劍一挺,直向房隆太陽穴點去,招到中途,霍然掃向令狐棋,斗然劍招一改,回削令狐佑。

令狐佑房隆,被逼回身應改,令狐祺也只有匆匆避招,一招三式,阻住三人。天乙子昔年堂堂一教之主,武功經驗,兩臻絕頂,這一出手,短時間內,竟逼得星宿海的三名頂尖高手,分身不出。華雲龍猛地撲閃三尺,避過東郭壽一擊,怒聲道:「住手。」東郭壽充耳不聞,身形電掣,一拳擊去。

華雲龍右掌一招「孤雲掌法」,啪地一聲,硬接了東郭壽一掌,借力飄身丈余,壓在胸中翻騰血氣,厲聲吼道:「東郭壽,你師弟的命不要了?」

東郭壽聞言,只有止住身形,干笑一聲,道:「有話好說,請先放下敝師弟。」

華雲龍一瞥天乙子,見他在令狐兄弟及房隆圍攻下,已岌岌可危,冷冷一笑,道:「教主請先命人停手,再說不遲。」

東郭壽頓了一頓,轉面喝道:「住手。」房隆與令狐兄弟,本欲先合力廢了天乙子,聞聲不得不收招後退,天乙子身形一掠,與華雲龍並肩而立。

華雲龍待天乙子站定,始淡然道:「東郭壽,咱們剛剛的說定是作廢羅?」

東郭壽淡淡一笑,道:「老夫豈是食言之輩,你盡管走。」他語音微頓,詭笑一聲,道:「只是天乙子得留下,他可沒包括約定之內。」

華雲龍想了一想,果然如此,心中暗道:「老匹夫,好狡猾。」

忽聽天乙子道:「華公子請先出谷,貧道隨後追上。」華雲龍情知他不過寬慰之辭,魔教高手眾多,天乙子單人雙劍,如何脫身?不由躊躇無計。

只聽東郭壽道:「華雲龍意下如何?」

華雲龍劍眉微軒,道:「若在下必欲同行同止,教主以為如何?」

東郭壽冷冷一笑,道:「這樣是你違背約言,老夫攔阻,理所當然。」

天乙子浩嘆一聲,道:「公子盡管走,貧道還照顧得自己。」

華雲龍暗暗想道:「我若以呼延恭性命要挾,東郭壽怕會不顧師弟而圍攻,就是我一人離去,以他狠辣心性,哼,恐怕也會動手,此說不過是誘我入彀。」他智勇雙全,年紀更輕,深明人性鬼域,否則文太君也不敢命他下山探查司馬長青命案,肩負萬斤重擔,心念電轉,決定冒險一試。心念一決,忽以「傳音入密」朝天乙子道:「道長緊記,若你逃脫不成,晚輩此命也跟著斷送。」

天乙子楞了一楞,華雲龍卻向東郭壽道:「在下如約行事,只令師弟須至谷口才可釋放。」

眾人均是一怔,不料他竟出此言,令狐佑哂道:「華家的人,枉稱俠義領袖,亦是貪生怕死之輩。」

忽聽華雲龍喝道:「道長,闖。」身形一閃,已落足屋宇。

天乙子更不怠慢,隨之而起。那批防守四周屋宇的魔教弟子,見狀掌指刀劍齊施,襲向華雲龍,一時間,掌影蔽天,兵刃如雲,喝叱震耳,聲勢驚人。華雲龍心知略一遲滯,必被東郭壽等追上,那時脫困之機,俱成泡影,月形不停,舉起呼延恭的身子,猛地一掄。

那些魔教弟子唯恐傷了呼延恭,迫得撤招後退。華雲龍與天乙子,趁那一剎那之機,倏已脫出包圍。一陣搏戰之後,東郭壽、令狐兄弟、房隆之位置,已換成背向石屋,此時,東郭壽認為魚已入網,根本不介意,詎料,竟予華雲龍、天乙子可乘之機。

東郭壽怒發如狂,厲聲喝道:「華雲龍,那里走?」縱身追上,卻反而被埋伏屋上的弟子阻了一阻。

令狐兄弟、房隆,也厲喝追去。只見華雲龍與天乙子,風馳電掣,朝谷口射去。沿途魔教弟子,紛紛攔截,華雲龍後先開道,只舉起呼延恭身子擋去,只逼得那班弟子,收招不迭,投鼠忌器,連暗器也不敢施放。東郭壽怒急心瘋,狂呼道:「姓華的,你不要臉?」飛撲過去。

華雲龍敞聲道:「到了谷口,自然放下令師弟。」

霎時,幽谷之中,魔教弟子紛紛追逐攔阻,喝叱呼嘯聲亂成一片,人影幌動,兵刃的寒光閃爍。偏偏東郭壽將親傳弟子,武功較高的,設於洞側,那些守寨弟子,都是武功較次的,在這等束手束腳情況下,連阻擋二人片刻也難。

展眼間,二人已連越二道木寨,再過二道,即已出谷,那時龍歸大海,鳥脫樊籠,東郭壽只有徒呼負負。他不愧一世梟雄,驚怒間,卻按住怒火,厲聲大喝道:「本教弟子,火速出手攔阻華家小兒及天乙子賊道,呼延師叔之生死,不必顧忌。」

但聽嗤嗤連聲,星宿派的人,聞東郭壽命令之後,暗器盡皆出手,若狂風驟雨,射向華雲龍二人。華雲龍見挾持呼延恭,己無用途,頓將呼延恭軟癱的軀體,往地一拋,揚聲笑道:「東郭壽,你們師兄弟間,或許素來不洽,故你罔顧呼延恭生死。」揮掌震飛暗器,飛身上了第三道不柵,喝道:「擋我者死。」

站在寨上的魔教弟子,雖知他厲害,卻不敢不攔阻,一人揮刀以「泰山壓頂」,猛然劈下,一人橫截敵腰。華雲龍右掌疾吐,一招「襲而死之」,擊了過去。那批末代弟子,如何接得住這「蚩尤七解」,兩人胸頭中掌,頓時噴血而亡。

天乙子長劍一揮,也斬了一名。百忙中,華雲龍抽劍回顧,只見東郭壽在他們一滯之時,已接近三丈,目光灼灼,似是怒極,令狐兄弟與房隆,又落後二丈。華雲龍哪敢怠慢,順手灑出一把碎銀,躍下木柵,與天乙子疾奔谷口。

幾個起落,已至第一道關口,華雲龍雙足一墊,身形才起,忽聽東郭壽陰森森的聲音,道:「姓華的,走向哪里?」話聲中,華雲龍已感到一股冰冷的掌力,倏爾襲來。

他瞿然一驚,半空中,看也不看,回劍疾點,劍尖猶距東郭壽三四尺,一絲勁氣,已射向他眉心。這一招劍氣取敵,凌厲絕倫,是華天虹二十年來,所創絕學之一,東郭壽驚疑交迸之下,心計不亂,吞聲忍氣,側身躲開,掌風也不由一偏,掠過華雲龍右肩。

華雲龍情急之下,施出練而未成的劍氣取敵,真氣一濁,那柵欄高達五丈,竟是難以躍上,心中暗叫不好。天乙子與他同時躍起,卻因東郭壽對華雲龍御恨刺骨,反倒便宜了他,容他輕易驅敵登柵。他見華雲龍身形一頓,立刻袖袍一揮,斜托向華雲龍腳底,華雲龍略一借力,腳不離柵,颼地直縱出谷外。

天乙子一提真氣,飄身躍下,忽覺右腿上一麻,但聽獰聲狂笑道:「天乙子賊道,你中了本派五毒絕命針,已是命在頃刻了。」

天乙子牙根一挫,欲待返身拚命,忽記起華雲龍闖時所言,暗道:我死了不打緊,可別拖累他。他轉念之下,暗運內功,抵制毒力,急急追上。東郭壽等人,眼看功敗垂成,豈能甘心,東郭壽目如噴火,一聲令下,自令狐兄弟、房隆以下,盡出谷窮追。

然而,這霍山之中,林深菁茂,華雲龍與天乙子瞬即竄入一座林中,不見蹤跡。東郭壽愈想愈怒,明知再想困住二人,機會渺茫,卻下令星宿派弟子,五人一組,互相呼應,在谷外圍搜不已。

且說華雲龍與天乙子,奔入林中,天乙子忽然悶哼一聲,坐倒地上。華雲龍大吃一驚,蹲下身道:「道長何處不適?」

天乙子瞑目稍頃,張目苦笑,道:「這毒好生厲害,貧道怕不行了。」

華雲龍蹙眉道:「傷在何處?」

天乙子指指右腿,笑道:「貧道真怨向老兒。」

華雲龍撩起天乙子道袍下擺,但看膝下接以木棍,大腿上卻插著一根針,僅余半分在外,色澤斑斕,顯系奇毒之物,他暗暗想道:「他雙腿已殘,而矯捷不遜,不知內情的,還不信他殘廢了。」心中在想,隨口問道:「向老前輩仙逝多年,道長還怨他什么?」

天乙於哈哈一笑,道:「怨向老兒當年,齊根除去貧道的,是左腿而非右腿,否則就避去一禍了。」

華雲龍暗道:他在生死關,竟能談笑自若,這份胸襟,誰也難信出自當年的「通天教主」。轉念下,不由增多幾分敬意,笑道:「區區星宿派的毒葯,大概還難不倒在下。」他口中在說,手可不閑,由懷中取出兩只玉瓶,拔出毒針,迅速將「拔毒散」敷上,又傾出兩粒「清血丹」,遞予天乙子。

「拔毒散」一敷上,天乙子但覺中針處,一陣清涼,張口吞下「清血丹」,笑道:「華家丹葯,果真不凡,這條命又撿回了。」他方才傾力奔逃,未能全力抑毒,毒氣已侵入臟腑些微,服下丹葯,閉目運功,不再說話。

華雲龍忽聽遠遠傳來分枝拂葉之聲,眉頭一蹙,低聲道:「想不到東郭壽竟窮追不舍,晚輩先負你找一處清靜地方。」不待天乙子答話,將他背起,向東南奔去。

須臾,尋了一個隱蔽山洞,將天乙子放下,任他運功逼毒,華雲龍也席地盤坐洞口。他一坐下,頓時思潮起伏,回想脫險經過,饒他膽大,也不由暗暗心驚,東郭壽武攻在他之上,令狐兄弟、房隆、呼延恭,個個絕頂高手,若非呼延恭自恃「移穴聚氣震撼」大法,不懼敵人閉穴,華雲龍也難這般輕易得手,其他星宿派弟子,一流高手不少,此番脫險,實屬徼幸。

轉念之下,對東郭壽居然知他行蹤,搶先趕回,張羅設網,大感困惑,他暗暗想道:「丁如山、侯稼軒、賈少媛、宮氏姊妹,泄密自然不可能,那只有天乙子之徒,嫌疑最大了。」

他也想到,很可能是天乙子上次露了行跡,令東郭壽戒備大起,也可能路上泄露得蹤跡,被東郭壽猜出去向。正當尋思不已,忽聽洞外傳來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道:「華雲龍,你出來。」

華雲龍心神一凜,回頭一看天乙子,見他頭上熱氣蒸騰,逼毒正急,鋼牙一咬,在洞壁匆匆留下數字,身形一長,撲出洞外。只見星光下,個瘦若枯骨,臂長過膝,腰系銀龍,黃袍褸襤的老者,佇立面前,恍若鬼魅。華雲龍強持鎮定,暗道:「幽谷未見申屠主,想不到這魔頭也來了。」

只聽申屠主陰森森的聲音,幽幽地道:「華雲龍,你知老夫今夜亦在谷內否?」

華雲龍微微一怔,訝然道:「那你為何不出手?你在我自度決難脫困。」

申屠主道:「以多欺寡,老夫不為。」

華雲龍道:「你果然比你師弟們高明。」語音微微一頓,道:「你只身尋來,那是要與我一戰了?」

申屠主微一頷首,道:「本來老夫未將你放在眼里,只是今夜見你在敝派中原總壇之中所現,突覺你在世,乃一大失策。」他語聲淡漠,似是殺華雲龍,乃是輕而易舉之事。

華雲龍劍眉一軒,方欲反唇相譏,轉念一想,忽又點一點頭,道:「憑你武功,配出此言,不過我打你不過,逃還可以。」

申屠主一怔,要知武林中人,寧願戰死,不肯敗逃,華雲龍卻說得自自然然,不以為恥。他一怔之後,漠然道:「你要逃,山深林茂,老夫還真奈何不了你,但天乙子逼毒未畢,你們俠義道中人,自不會棄友而逃。」突然衣袖一抖,一柄連鞘短劍,擲向華雲龍,道:「老夫還擒住一主一仆,姓薛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華雲龍一眼便認出那柄短劍,正是薛靈瓊所使,順手抄住,但覺虎口一熱,險些脫手,心中暗驚,冷笑道:「你自負前輩,竟對一個女子下手。」

申屠主干瘡的面上,微一抽搐,道:「你若應允與老夫一搏,不做逃遁之計,老夫立刻放人。」華雲龍暗暗心驚涼,想道:「他千方百計逼我動手,那是非殺我不可了。」

只聽申屠主緩緩說道:「實對你說,元清和尚功力雖較我略高,但他妄耗真元,三五載內,想要修復,不是易事,縱然復元,他年已老朽,去死不遠,聲望不夠,不足以為大害,你父親華天虹,武功德望,得天獨厚,不過,也不過一人而已。」語音一頓,又道:「你,有機智,有資秉,有膽有運,老夫……」

華雲龍脫口道:「你怎樣?」

申屠和殺氣滿面,一字一頓道:「為星宿派萬世基業著想,老夫不容許俠義道後繼有人。」

華雲龍眉頭微聳,道:「承蒙看重,不勝榮幸。」

申屠主道:「你待如何?」

華雲龍斷然道:「華某成全你對師門的愚忠。」申屠主雙目一睜,精光景射,似有怒意,隨又哼了一聲,一語不發,轉身行去。華雲龍知道這一戰凶多吉少,只是無論如何,不忍令薛靈瓊陷身魔教手中,暗暗一嘆,追了上去,揚聲道:「申屠主,你未帶人來?」

申屠主頭也不回,道:「向此搜山的弟子,我全遣他們回去了,天乙子的事,你勿須顧慮。」

華雲龍暗忖道:這魔頭不願以多凌寡,乘人之危,倒也是難得了。申屠主身法快似鬼魅,華雲龍展盡全力,始勉強跟上。這兩人是何等輕功,須臾,連越二嶺,來至一座竹林,穿林而入,只見一塊土地上,孤零零的一座茅屋。

申屠主倏地立足,轉面說道:「她們穴道被閉,就在屋內,老夫在峰上等你。」語甫畢,行去。

華雲龍略一沉,來到茅屋之前,伸手推門,木門「呀」的一聲,應掌而開。屋內漆黑似墨,但以華雲龍眼力,依然清晰可辨,但見當門一間草堂,置著一桌二椅,牆角一張木床,床上並肩躺著兩人,靠外一人,正是那薛靈瓊,唇若塗丹,鼻若懸膽,十足美人胎子,人雖躺著,一雙清澈若秋水的明眸,卻呆呆凝視承塵,這時,似是聽見聲息,秋波微轉。靠內躺著的,臉上傷痕累累,卻酣然入夢,正是那薛娘。

華雲龍一語不發,走上前去,輕輕在薛靈瓊天靈穴上擊了一掌。薛靈瓊但覺一股熱流,由百會穴緣脈而下,所過之處。舒暢萬分,被閉穴道,登時打通。她嬌軀一翻,坐起床沿。她已習於屋中黑暗,依稀看出華雲龍身形,覺得心頭淤塞,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字也說不出,玉面神情,恍若大夢初醒,疑真疑幻。

華雲龍長長嘆息一聲,道:「姑娘感覺如何?」薛靈瓊聞言,美眸之中,突然迸出兩粒珠淚。華雲龍暗道:「她一主一仆,必身世凄涼,遭遇悲慘,再逢上申屠主這等魔頭,想來更受了不少驚駭。這般一想,心中憐惜之意大起,柔聲道:「在下援救來遲,姑娘受驚……」

薛靈瓊低聲道:「華公子……」不知如何,熱淚泉涌,恨不得放聲痛哭,但她個性堅毅,一抹淚珠,強自忍住。

華雲龍忽然念及與申屠主之約,瞿然一驚,覺得耽誤不少時間,暗道:我與申屠主一戰,十九必死,其他猶可,這「瑤池丹」卻關系中原武林千百高手,不可不妥為處置。轉念之下,而容一整,道:「薛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托。」

薛靈瓊含淚道:「公子有何吩咐?」

華雲龍緩緩說道:「此事關連中原武林極大……」倏然止住,暗道:薛靈瓊武功不高,身懷重寶,那是太危險了。

薛靈瓊看出華雲龍的心意已甚:「公子既信得過賤妾,所囑之事,誓死完成。」語音微微一頓,接道:「只是賤妾武功低微,卻恐力有不逮。」

華雲龍微微一笑,心意巳決,將裝有「瑤池丹」的玉瓶取出,遞向薛靈瓊,道:「這玉瓶中有極為珍貴的靈丹,姑娘由此向西連越二道山嶺,在一處山谷盡頭,藤蘿隱蔽的洞中,可尋到天乙子……」

薛靈瓊駭異的道:「天乙子?」

華雲龍道:「姑娘勿須驚恐,天乙子而今已改邪歸正。」

薛靈瓊怔了一怔,道:「這么近,華公子為何不親自交給天乙子?」

華雲龍淡然一笑,道:「星宿派有搜山之舉,姑娘小心點,萬一找不到天乙子,在下朋友,均可托付。」語罷,放下玉瓶,還有那柄薛靈瓊的短劍,一掌拍開薛姑娘穴道,掠身出屋,由竹林枝上,射向峰頂。

他辭色雖無異平時,薛靈瓊卻總覺有些不對,追出屋外,叫道:「華公子。」

只聽華雲龍的聲音道:「姑娘保重。」

薛靈瓊微微一怔,返身進屋,匆匆抓起玉瓶,塞入懷中,將劍斜插腰際,即待出屋,忽又停足,回眸一望薛娘,見她兀自熟睡,薛靈瓊美目中,忽又珠淚滾滾,喃喃自語道:「這些日子,也真苦了你了。」銀牙一咬,不再疑遲,向華雲龍逝去方向疾追。

華雲龍展開輕功,何消盞茶時光,已登上峰頂。這霍山又名天柱山,其高可知,此峰更是卓然孤拔,上擎蒼天,四山環抱,盡在腳底,滿天北斗,幾似可攀。只見申屠主冷然凝立,有若幽靈,本來清幽的山景,恍惚籠罩了一層鬼氣,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