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遠道(1 / 2)

</br>大暑後一日便是政事堂對策的日子,雲安來不及做更多的准備,就踏上了出宮這條不歸之路。她緊張,也甚至有些害怕,但命運也非第一次將她推到生死的關隘,她只有闖。

按照韋珍惠的計劃,到了內朝戒嚴的申時,雲安與素戴便以散步為由出了甘露殿。殿中宮女一向不必近身侍奉,便也無人起疑。一路行過太液池,便能望見通往東宮的崇明門,而門北有處宣慧堂,韋妃安排的引路人就在堂內等候。

雲安一見,卻是個面生的宮女,與她年紀相仿,不像什么行事老道的人,便問道:「為何不是青綿來送我?難道說韋珍惠害怕行動暴露,不敢用身邊的人?」

這宮女倒很從容,一面捧出兩身宮女統一的服飾,一面回道:「太子妃的月份大了,離不得青綿。她安排裴娘子由東宮出皇城,奴婢自小便在東宮侍奉,熟悉道路,娘子大可放心。請二位速速更衣,時辰可耽誤不得。」

已到了這一步,雲安並非不信,只是這次行動到底匆忙了些,她要盡量多留幾分心。她細想了想,韋珍惠先前居住東宮許久,自然是熟悉東宮的,而如今東宮已經空置,避免了人多眼雜,選擇這條路倒也合情合理。

於是,主仆很快換好了衣裳,一前一後,與這宮女排成一列,由宣慧堂往崇明門去了。崇明門是內宮門,距離宮眷居住的後廷不遠,為避嫌疑,負責守衛的是皇帝親率的羽林軍。

眼見三個宮女徐徐行來,掌門的都尉甚是警覺,遠遠地便示出佩劍,又命左右橫戟攔截。這是意料之中的,雲安只不動聲色地低下頭,由那宮女前去周旋。

「這二人原是東宮的灑掃侍女,三月前因陛下登基大事借調掖庭,如今事畢,奴婢奉命送還。」

這套說辭亦很巧妙。宮闈掖庭之事羽林衛無權過問,況又事關皇帝即位,他們總不能為幾個宮女去向天子核實。果然,這都尉放松了警惕,圍著雲安主仆端量了片刻,又查驗過引路宮女的腰牌,很快下令放行。

到了東宮地界,雲安心里沉穩了許多,跟隨著加快了腳步。臨近宵禁,各處不大見人,一路循著宮牆幽徑,只遇見三兩個下職的小黃門。她們順利地抵達了延福門的偏門。

雲安先前幾次進東宮都是經由延福門,她還記得,這是東宮的正門。而偏門也一樣,都與皇城的夾道相連,夾道盡頭就是大寧坊的第一橫街,是宮外了。

「奴婢只能送娘子到此,過了這道門自有人接應,他會將娘子安然送出長安城。」

「偏門之外就沒有禁軍么?我又如何識別那人?」雖然宮外近在咫尺,雲安也不敢大意。

宮女依舊篤定,扶持雲安走到門檻前,說道:「如今東宮無主,守備不比從前,這時辰正門正在換防,只要不鬧出動靜,便不會惹人注意。那人是太子妃親自囑咐安排的,他駕了馬車,娘子沿夾道過去即刻可見。」

如此聽來倒也周全,雲安打量了少時,也尋不出什么破綻,便應了,回頭拉過素戴,跨出了宮門。夾道僻靜,天色轉暗,她們仍舊低頭收斂而行,不過片刻,果見一駕輕車歇在道旁。

「雲娘子?可是雲娘子?」

就在雲安猶豫著要如何上前接洽,車輿內忽然先跳下來一個人,且其身形、聲音都有幾分熟悉——「是我!薛元朴!」

薛元朴?!韋妃安排的人怎會是他呢?在看清這張臉孔後,雲安驚得渾身一顫。可薛元朴是清楚詳情的,看雲安驚恐不已,卻也來不及多說,忙示意素戴,將人推上了車。

車駕直奔夾道盡頭,顛簸著很快駛入大寧坊橫街。這時,宵禁鼓聲響起了。

雲安並非完全失去了意識,只是那一瞬間,一個重大而迫切的問題襲上心頭——韋妃既能將薛元朴牽涉進來,又未明說,那便是為自己留了後路。恐一日東窗事發,薛元朴就成了替罪的傀儡。

雲安恍然失色,這才明白自己終究是草率了。她固然是出了宮,固然是想到了父母的安危,卻還是百密一疏,忘記韋珍惠是個熟知鄭家往事的人。

「薛姊夫!姊夫!你停車,快停下!!」

雲安再也坐不住了,拍打著車壁大喊,兩只眼睛脹得通紅。前頭馭車的薛元朴卻似聽不見,揮動馬鞭,愈發加速前行,他要趕在八百下宵禁鼓聲落下之前沖出城外。

眼見無法阻止,雲安胸口急痛,這滋味一點也不比知道鄭夢觀將死的消息好受。若為挽回鄭夢觀一人的性命,而害了薛家滿門,甚至連鄭瀾母子都不能幸免,那她又有什么面目去見鄭夢觀?

這樣的代價,雲安擔負不起。

終於,疾馳的馬車漸漸緩下來,停在了北去的官道旁。

雲安沖下車,跌撞著艱難站穩,望著一臉坦盪的薛元朴,千言萬語擠在咽喉,只逼出一句:「我要回去!回宮去!」

薛元朴長長一嘆,雖憂切卻堅定:「瀾兒平生最愧疚的就是你與二郎夫妻分離,我們總想找個機會報答你,如今便正好。宮里的事薛某不懂,但薛某毫不後悔。」

「那薛家怎么辦?阿姊和孩子們怎么辦?」雲安哽咽不已,吐一個字心口便抽痛一次,「韋妃沒有告訴我她找了你,她是要把所有罪責都推到你的頭上,這樣不值得!」

薛元朴搖了搖頭,反卻笑了:「除了你,沒人能救二郎,難道要我們看著二郎赴死么?你這一去,也是拋家舍業,無法周全,相比之下,薛某所為實在不堪一提。雲娘子,你不能再猶豫了!」

是啊,再難承受,當真也回不了頭了。

雲安一時悵然,又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絕望,而這絕望又是她不能支配的,她沒有選擇。

「長安距北庭數千里,而又不通水路,你們只有沿官道北行,若順利,兩三月間可到廣陽關。過了關就是燕州,北庭軍就駐扎在燕州城郊。車里有瀾兒為你們准備的穿用,我也為你們造了兩份公驗過所,向北所有的關隘我都標注在一張地圖上了。」

薛元朴見雲安平靜了些,便開始交代一些路上的事,而說著又從袖口掏出一枚亮閃閃的物件。雲安余光一瞥,不由地抬起頭來,她認得,這是那年鄭瀾回門,她贈給慶奴的麒麟金鎖。

「瀾兒叫我將這個交給你,她說自從慶奴佩戴上,一直身體康健,聰明活潑,是你帶給孩子的福氣。所以回贈一枚給你,就當做護身符,希望你一路順遂,平平安安地與二郎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