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宴終(1 / 2)

</br>元兒彌月,鄭家為她遍邀親朋,舉辦了一場熱鬧的宴席。自長兄起,到鄭濡、鄭修吾,每個人都把她捧在手心,反是那兩個做父母的倒顯得平常了,只能一旁看著。

歡宴之後,夜深人靜,雲安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著,二郎以為她是牽掛女兒,便柔聲道:

「兩個乳母是你親自挑的,又有素戴看著,你還不放心?」

「我是在想女兒事,卻不是為這個。」雲安笑而搖頭,「我回來有大半年了,到今日路過後園時才發現,原來雲夫人的小院已被改了花園,與後園聯通。」

雲安忽然提起黃氏,二郎不解,亦有些擔心:「怎么好端端說這個?又與元兒有何關系?不會再有那種事發生了,不要怕。」

雲安倒也是「怕」,卻又不是二郎口中的意思,她的眼中稍一凝滯,然後低低緩緩地嘆了一聲:「莫看女兒如今尚在襁褓,等到長成也不過十四五年,她也是要出嫁的。」

望著雲安近乎低落的目光,二郎一瞬解悟,明白了她為何提起黃氏。她是以自身所歷在憂慮女兒的將來,唯恐女兒嫁人後也遇到這樣的事,她該有多心痛啊。

二郎一時有許多勸解的話,一如讓雲安不要亂想之類,卻都覺得太過無力。良晌,他想起去歲此時,烏梁潰敗亡國,自己正從漠北固陽嶺趕回燕州大營與雲安團聚,便有了個不錯的答案。

「來日元兒出嫁,女婿親迎時,我會當眾告誡他一句話,就說,她的父親曾親手取下了烏梁王的首級。」

果然,雲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臉上的烏雲盡散:「大喜之日你說這個,萬一把女婿嚇跑了怎么辦?」

雲安笑了,二郎自也跟著笑開:「如此怯懦之人,怎配得上我們的女兒?跑就跑了吧!」

說笑歸說笑,但這話當真讓雲安踏實了許多。她從小就是因為沒有親生父親的疼愛,才過早地體會世道艱難。就算裴憲再是善待,也終究缺失了一脈血緣,便是大不相同的。

元兒有這樣的父親,這樣的母家,一定會比她幸福。

「那你再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雲安眼眸閃亮,不知還有什么顧慮。二郎自是事事依從,笑著俯身一吻:「說吧。」

「我們的孩子,男不娶遠婦,女不嫁遠婿。」

原來雲安還是在聯想自身的經歷,這一個「遠」字,也是道盡了她出嫁以來的苦楚。二郎體會深切,旋即卻又一笑:

「這件事我只能答應你一半。」

「為何?」這下,換成雲安不解了。

「因為,我不想讓你再生孩子了。」

……

良辰美景,日月如梭,轉眼已是貞慶六年的春天。

「你都來了三天了,怎么還不回家去?」

「這里不是我的家嗎?我就住下了!」

人境院的水亭里,雲安與鄭濡正坐著說話。鄭濡還和從前一樣任性撒嬌,只不過懷里多了個娃娃。

這是她與韓簡的孩子,剛滿五個月,乳名鳳郎。

三年前,韓簡赴試春闈,高中一甲第一名的狀頭。金殿面君時,皇帝得知他還是賢臣馮謙的兒子,便大加贊許,說父子一脈,都是國之棟梁。便要賜他恩榮厚祿,留他在身邊做個黃門侍郎。

黃門侍郎是皇帝的近侍之臣,不但前途無量,而且風光無限。但韓簡統統謝辭,唯向皇帝求了兩個恩典:賜還馮家被抄沒的家產,許他一生都在洛陽為官,哪怕是末品小吏。

這自然都是為了鄭濡。

後來,韓簡便被任為洛陽府的戶曹參軍,這正是當年張氏子弟向他父親索要的官職。榮歸之後,韓簡立即遣人修繕舊日的府邸,又請司業為媒,堂堂正正迎娶了鄭濡。

婚後,二人自是如魚得水,恩愛非常,但另一面,韓簡也不能荒廢了仕途,在其位還是要謀其政的。直到最近,官務甚是繁忙,韓簡連著旬日都無暇顧家,鄭濡就鬧了脾氣,索性帶著孩子回了鄭家。

雲安倒不是要趕她走,只不過可憐韓簡忙得暈頭轉向,回頭還要來哄夫人。

「噯?我一早過來,怎么都沒見二哥呢?也沒見元兒,她還睡著啊?」一時無話,鄭濡隨口問道。

這話卻是說在了雲安心坎上,也是她的「心症」。她無奈地嘆了長長一口氣:「別說你了,我早起也沒見人!一問臨嘯,你猜如何?」

「如何?」

雲安咧嘴假笑一聲:「今日是他們昔日同窗聚宴,他抱著女兒參宴會友去了。」

「啊?」鄭濡大吃一驚,「一群男人飲宴,他帶個孩子做什么?哪有這種事情啊!」

雲安聳肩撇嘴,還是無奈:「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除了夜里乳母抱去睡覺,女兒就如同長在他身上似的!吃飯抱著,散步抱著,讀書抱著,出門還是要抱著,所以元兒學步晚,到了快兩歲才走得穩。我說不能這般溺愛,他卻回,因為是女兒才這樣,還說這一輩子就只要這個女兒,所以最為珍貴。」

鄭濡聽來嘖嘖搖頭,道:「阿簡怎么不這樣?他和我二哥換換就好了!二哥自從封侯回來,也不求個一官半職,還是做他那個經師,閑暇就抱女兒。唉,再想想從前那個只想去從軍戍邊的二哥,竟有一天就變得這樣俗氣!」

「哈哈哈哈哈……」

說到這里,姑嫂兩個都不禁放聲大笑。

……

過午,鄭濡就在雲安這里用了午食,叫乳母把鳳郎抱去元兒房里睡覺,兩個人依舊閑聊消遣。倒沒多久,二郎抱著女兒回來了,一見小妹也在,卻先冷著臉教導起來:

「都是做娘的人了,成日還是為所欲為,我看阿簡真是太慣著你了。你今天必須給我回家去!」

鄭濡自然不服,站起來白了二郎一眼:「你小聲點,也不怕嚇著元兒!」說完,換了張笑臉,伸手將元兒抱了過來,「元兒乖,到姑姑這里來,別理你阿爹。」

小元兒三歲了,生得粉團一般,梳著兩個羊角鬏,頰上還有一對酒窩,任誰見了都喜歡得不得了。她好似能聽懂大人在說什么,嘻嘻一笑,說道:「姑姑,我要親親阿娘,然後去和弟弟玩。」

見孩子向自己張開雙臂,雲安忙接了過去摟在懷里,母女膩在一起,親近個沒完。二郎在一旁看著,溫情無限,笑著都發呆了。

鄭濡見狀,又想促狹一回,便遞了眼色與雲安示意,然後俯身抱起元兒,向門外走去,一面說道:

「元兒跟姑姑走,阿娘還要拷問你爹,他還等著受罰呢!」

二郎一聽,鄭濡竟還敢打趣他,便要去攔,卻一下,被雲安喚了回去,只得老實了。

「你還知道回來啊?誰准你一清早就把女兒帶出去的?」

二郎也知雲安必要問他,忙湊近了解釋道:「我見你還睡著,不忍心叫你,可那時女兒已經醒了,我就順便帶出去了。雲兒,你不會生氣了吧?」

雲安抱臂揚起臉:「我有什么資格生氣呢?反正現在你的眼里,除了女兒,便再無旁人了。」

二郎聞言一笑,從身後抱住了雲安,在她耳邊道:「從前不和濡兒吃醋,如今倒吃起女兒的醋來了?我的雲兒是越活越小了么?」

雲安並非真的慪氣,又聽這溫溫熱熱的話,也罷了,置之一笑。二郎卻還緊貼著,從袖口取出一封書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