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鵲巢鳩占(四)(1 / 2)

丁壽直到被眾星捧月般迎進書房時,還是一頭霧水,這些詩禮傳家的官宦人家串門規矩太多,先投名帖,再收回帖,一來二去不知多長時間才見一次面,他也是今日心血來潮才自己跑這一趟,隨後就蹓躂走了,根本沒想著今日能見焦黃中。

可人還沒走出多遠,就被呼哧帶喘的焦黃中連拉帶扯的迎進府邸,而且不去會客大堂,直奔私密處的書房,這位焦公子也未免太一見如故,交淺言深了吧。

待進了書房,發現會客的不止焦黃中,還有其父焦芳,丁壽心中就有些打鼓,待焦老大人不顧體面的親自奉茶,二爺徹底不淡定了。

如今大明朝文貴武賤雖說還沒到嘉靖以後的那般離譜地步,可已經有了苗頭,不說焦芳品級比他高,就是平級也斷沒有這般伏低做小向武臣謙恭的,別說丁壽,就是焦黃中看自己老爹那副卑躬屈膝的樣子臉上都有點發燒。

焦芳卻渾然不覺,讀書人的臉面,屁,那玩意半兩銀子都不值,就說劉宇那小子,成華八年的進士,論資歷老夫甩他幾條街去,可他憑什么這幾年以右都御使代掌都察院事,即便如今受人排擠,還得外放封疆,總督宣大,還不是抱上了劉瑾的粗腿,朝中無人莫做官,這是老大人當官幾十年血淋淋的教訓。

眼前這小子雖說資歷淺,可是劉瑾的親信,更重要的是在皇上和太後面前都說得上話,當官到了他這一步,如何揣測聖意,才是更進一步的關鍵,以前苦無門路,如今瞌睡來了送枕頭,想到這兒,老大人笑眯眯的,看丁壽的眼神宛如一只盯著肥雞的老狐狸。

「丁僉事,你我同朝為官,不想還有這層機緣,老夫幸甚。」焦芳捋髯笑道。

「老大人此言壽愧不敢當,由黃中兄論起,下官還要稱您一聲世伯呢。」焦老兒的眼神讓丁壽直發憷。

「他一無官無職的黃口小兒如何能與四品大員稱兄道弟,」焦芳連連擺手,道:「丁僉事文武全才,蒙皇上信重,前途不可限量,待來日鵬程大展,提攜一下他便是。」

都不是一個系統的,我上哪兒提拔他去,丁壽摸不著頭腦,再看焦芳亮晶晶的眼神,他才明白過來說的是誰,「黃中兄才干兼備,皆是老大人教導有方,所謂虎父無犬子,此等大才,有機會定要向萬歲引薦才是。」

「若蒙舉薦,焦氏絕非忘恩之人,必甘為馬前奔走,不遺余力。」焦芳隔著書案鄭重拱手。

「老大人言重了,盛世氣象還需勠力同心,共同攜手才是。」丁壽微笑還施一禮。

一老一小兩只狐狸相視而笑,丁壽不經意向書案一瞥,發現了一件東西,「這是……」

焦芳臉色一變,伸手去掩,卻早被丁壽搶到了手中。

丁壽手中之物共有兩片,如大錢形,質薄而透明,如硝子石,如琉璃,色如雲母,中間用綾絹聯在一起,丁壽手中一晃,道:「這是什么?」

焦芳面露赧色道:「老夫年老,看文章久了目力昏倦,難辨小字,以此叆叇掩目,精神不散,筆畫倍明。大人明鑒,老夫眼雖花,體力未衰,還可為皇上分憂啊。」

合著大明朝就有眼鏡了,叫什么叆叇,丁壽不知老祖宗早對光學有了研究,眼鏡這東西宋朝就已出現,馬可波羅游記就有相關記述,他若是活的長些,明末孫雲球連顯微鏡都做出來了,此時他只是好奇:「這東西哪兒來的?誰做的?」

見他不拿自己年老眼花說事,焦芳才放下心來,道:「江南工匠尤擅此道,錦衣衛南鎮撫司掌管軍中工匠,細查便知。」

丁壽若有所思,「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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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蘇州東山陸巷。

一座進深五間的府邸坐落村中,高大的府門上方掛著深黑的匾額,上面鐫刻著「惠和堂」三個金漆大字,這便是接到聖旨復出的王鏊宅邸了。

此時王府之內歡聲笑語,王老大人妻妾相伴,兒孫滿堂,又奉旨復出,可謂志得意滿。

「岳父,小婿祝您此番進京宏圖大展,一遂平生之志。」一個相貌儒雅,文質彬彬的青年舉杯賀道。

「呵呵,借子容吉言了。」王鏊年過五旬,精神矍鑠,須發皆黑,撫髯對年輕人笑道:「此番你隨老夫進京歷練,讓你夫妻二人勞燕分飛,素蘭不要怪我就好。」

青年身旁一個清秀端麗的女子聞言滿臉紅暈,嗔怪道:「爹,您又為老不尊了。」

王鏊哈哈大笑,這年輕人是他長婿徐縉,弘治十八年高中進士,王鏊共有四子五女,長女王素蘭靈慧通經,最得他喜愛,愛屋及烏,對這個他親選的長婿也最為看重。

「老爺,」一名老家人跑了過來,「祝老爺,文相公來了。」

「哦,希哲和征明來了,快請。」王鏊展顏笑道。

「老師,聽聞您老出山,我和征明特意趕來祝賀,這頓酒您可省不下了。」一個留著三縷長髯的黑面胖子一邊施禮一邊高聲道,拱手的右手赫然多枝出一根手指。

「學生文璧恭賀恩師。」另一個隨他同來身穿紫色程子衣的三旬文士,面色謙和,恭敬行禮。

「好你個祝枝山,整日只知到處蹭酒,老夫讓你編修的《姑蘇志》如何了?」王鏊指著黑面胖子笑道。

「知道老師的酒不能白喝,今歲二月《姑蘇志》初稿已成,您還不該賞學生一碗酒喝?」祝枝山擠眉弄眼道。

「該賞,該賞。」王鏊撫掌笑道,示意家人增設座椅碗筷。

「二位兄長請上座。」徐縉起身讓座道。

「子容休要客氣,如今你已高中進士,豈有坐我等下首的道理。」文征明拘謹言道。

「二位兄長皆是吳中才子,詩書畫三絕為文壇翹楚,小弟後學末進,僥幸蟾宮折桂,斷無顏忝居上座。」徐縉推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