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路轉峰回(中)(1 / 2)

花園內一處方亭內,丁壽與方未然相對小酌。

環視周遭假山亭台,奇花喬木,丁壽笑道:「朝廷已命禮科給事中陳鼎清點發賣陳府宅產,這園中美景看一天少一天咯。」

「緹帥身擔重任,萬機在躬,自當放眼四方,又豈可囿於一地呢。」方未然神色淡淡。

「說得好,方捕頭此番迭立大功,朝廷必會嘉獎,可想好了去處?」

「去處?」方未然微微搖首,「方某不慣官場名利風波,安居六扇門即可。」

「方捕頭何必過謙,以你之才,在六扇門中實是屈就。不若……」丁壽自斟了一杯酒,抬眼道:「詔獄如何?」

「哦?」方未然似有些意動,「方某並非功臣勛戚子弟,供職詔獄怕是不易吧。」

「這有何難?」丁壽哈哈大笑,笑聲突然一斂,「詔獄大牢,來者不拒。」

「緹帥醉了?」方未然眉峰緊蹙。

「恰恰相反,本官清醒得很。」丁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你於江淮亂墳崗相約七凶,謀奪漕銀,不想中途卻被郭驚天撞破,郭驚天輕功雖說了得,在你四人圍攻下安然脫困也屬僥幸,或者本就是你有意縱之。」

「段朝用與郭驚天早有私怨,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加之段某人心胸狹隘,只要略施小計便可引得他將矛頭指向白雲山……」

方未然不發一言,靜靜聽著。

「其他的,便如你所說,大軍北調,操江水師封鎖松動,安如山等人借船出海,在此期間你卻趁機在漁村將銀兩調包,禍水東引,在你領著我東奔西走查詢線索時,陳熊正忙著籌措銀兩,想來那些漕銀早已被你的同黨分流四散,無影無蹤了。」

「方捕頭,你還有何話說?」

「有。」

「請講。」

「這故事很精彩,可似乎是個人都可以做,為何單單懷疑方某?」

「酥筋軟骨散。」

「哦?這不是已從段朝用房間中搜出來了么?」

「可我早先曾傳信庄椿暗中搜過幾次段朝用的房間,一無所得,何以獨方捕頭便查有所獲呢。」

「為何?」

「我曾從一個叫崔百里的淫賊口中得知一個故事:下五門淫賊采花蜂作惡多端,被方捕頭親手擊殺,從此江湖中再無人會煉制」酥筋軟骨散「,想來那次方捕頭繳獲頗豐吧。」

「酥筋軟骨散雖說失傳,早年間流入江湖的不在少數,並非絕跡,段朝用私藏一些也不足為奇,至於我么,公門中人藏匿私物自有妙法,庄大人或許一時失察。」

丁壽點頭,「言之有理。那漁村又如何解釋呢?」

「漁村又怎么了?我又從未去過。」

「便是從未去過,我也不願多提,可在南京相遇,你是如何知道它在瓜洲渡數十里外呢?」

方未然輕輕搓掌,道:「緹帥健忘得很,你我初見時便說過,漕船夜間遭劫,白日江上封鎖,冬日行程,總在百里之內。」

「那漁村獨有的紅泥為何會粘在你的靴子上呢?」

方未然驀然色變,低頭看去,果然快靴側邊有幾處紅褐色的泥點。

「方捕頭這雙靴子怕是一直未換過吧,有時候過於節儉並非好事。」丁壽自得道。

轉瞬方未然臉色便已回復正常,「緹帥乃是北人,怕是不曉南方水土,紅土雖不是處處可見,可也並非什么稀奇物什,在下四方緝賊拿凶,自己都不知何時踩了這些玩意。」

「這么說來一切都是巧合?在下錯怪方捕頭了。」丁壽笑道。

「無巧不成書,緹帥也不必自責。」方未然同樣笑答。

丁壽笑容忽止,「陸天成。」

「獨行大盜陸天成?他的人頭早在揚州府衙了,說來在下追捕陸天成之時,正是緹帥所言犯下重案的時候,方某實在分身乏術。」

「依老夫查勘首級的結果看,陸天成死於兩月之前,尊駕有足夠時間犯案。」花叢陰影中,走出一名白發老者。

方未然目光越過老者,看清他身後的一名錦衣衛面容時,微微一愣,「錢寧?你不是回北京了?」

「教方捕頭失望,在下奉了緹帥密令,前往湖廣敦請梅神醫出山。」錢寧奸笑數聲,一派自得。

看著龐眉鶴發的老者,方未然疑惑道:「襄陽梅家庄的梅神醫?」

梅退之昂然若松,頷首不語。

手指優哉游哉地敲著石桌,丁壽繼續道:「據本官所知,陸天成為人陰險狡詐,最喜藏身地洞暗中偷襲,黑白兩道不知多少人吃了他奪命地躺刀的暗算,方捕頭若有失手,絲毫不足為奇。」

方未然緘默不言。

「謀奪漕銀此等大事,必然計劃周詳,即便有傷在身,方捕頭也會勉為其難,何況亂墳崗偶遇郭驚天後,足下想必又生一計,腿上的傷豈不成了你身份的最好掩飾。」

「方某若說絕無此事,緹帥定是不信?」

丁壽點頭,「恰好梅神醫也在,脫了褲子,若是方兄腿上無有初愈新傷,在下磕頭賠罪。」

方未然失笑,「緹帥倒也舍得下臉。」

「我從不要那沒用的玩意。」丁壽坦承。

「方某好奇,緹帥應是早就懷疑在下,何以還要隨著我東奔西走,坐失追銀良機呢?」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五十萬兩銀子是否追得回來我並不在意。」

「緹帥並非身負密旨查案?」方未然面露意外。

丁壽搖頭,「那筆銀子自有陳熊設法籌措,我意絕不在此。」

方未然自是不信,只是輕哦了一聲。

「劉公公初掌司禮監,朝廷勛貴自恃丹書鐵劵,沐猴而冠,陳熊總兵漕運,貪狠殃民,目中無人,實在是太適合做那只給猴子們看的雞了。」

方未然輕笑,「原來平江才是遭人算計的那個,方某豈非受了牽連?」

「也未盡然。」丁壽同樣笑道:「劉公公曾經教我一個」穩「字,借力打力,穩中求勝……」

「雖從一開始便對你生疑,但一來朝中籌劃未畢,二來又出了白雲山這檔子事,段瘸子做的太不地道,總要為郭家幾個丫頭討回這份公道。」

「緹帥真是惜花之人。」方未然挑眉笑道。

「偏偏段朝用背後有個武定侯府,郭良老兒對劉公公還算恭順,便是為了千金市骨,本官也不好輕易動他。」

「難怪緹帥一再謙辭列入請功奏表,」方未然了然於心,頷首道:「在下與陳熊不覺間便成了緹帥手中那把借來的刀……」

丁壽笑了,「比喻不錯,你把二爺當傻子般在南直隸轉來轉去,總要付出些代價不是。」

「在下屬實小瞧了緹帥。」

「事已至此,方兄何妨坦誠一些,你——又是什么人?」

「我?區區六扇門總捕,年俸百二十石,相處這么久了,緹帥還不知么?」

「一個小小捕頭,如何能牽扯進這驚天大案,你背後究竟是什么人?」丁壽緊盯方未然雙眼。

方未然眼神並無退縮,從懷中掏出一朵打造精巧的青色玉蓮花,花瓣之上鏤刻著兩行小字: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

「白蓮教!」丁壽眸中精光一閃。

方未然振衣而起,平施一禮,「聖教青蓮使者方未然,見過丁兄。」

「白蓮妖人,也配與我家大人稱兄道弟。」錢寧上前幾步大聲呵斥。

「白蓮花開,普度群生;彌勒下生,明王出世。朱元璋謀害先韓教主,竊取九州神器,本座乃堂堂聖教使者,如何不能折節稱呼一朱明偽官?」方未然冷笑道。

丁壽止住還要出言的錢寧,重新上下打量一番方未然,肅然道:「百余年前的是非對錯暫且不爭,方未然,你謀奪漕銀可以說各為其主,但江畔漁村數十條性命,連垂髫稚子也不放過,這便是你們白蓮教的」普度群生「?!」

「紅陽末世,眾生皆苦,本座不過將他們送往真空家鄉,解脫厄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