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老謀深算(1 / 2)

奉天門,早朝。

「臣李東陽奏本:《歷代通鑒纂要》書成,蒙聖恩賞臣等白金彩幣,臣等拜賜感激。前項書籍本院官生謄寫後,因查有失錯,並編纂等官各奉旨罰俸、致仕為民,臣等具本認罪特蒙宥之,竊思編纂謄錄皆臣等統領,今各官罪固當譴,而臣等孤獨受賞,心實未安。」

「其為民監生張元澄等人,原系吏禮二部奉旨考選謄寫實錄人選,後因謄寫纂要缺人乃借撥貼寫,罪在臣等,各生員本有資格出身,一旦通行革退,艱難困苦情實可憐,伏望聖恩赦其小過,錄其寸長,將元澄等仍復監生,退回原衙門,各依本等資格應役聽用,及其余致仕為民謄錄人員,乞敕該部查出字樣失錯,量為區別,薄示懲戒,少垂恩宥,實天地無棄物之仁也。」

這點破事折騰這么長時間,朱厚照早就聽乏了,通政司前一日已將奏本遞上,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用印已畢,早朝不過走個過場,小皇帝對這套程序膩歪得不行,向旁邊劉瑾點頭示意,劉瑾會意上前。

「陛下有旨:張元澄等准復監生應役,其余已之。」

「聖上宏恩,天下澤被。」群臣應和。

再奏了幾件早就擬定的題本,頒發了幾道旨意,君明臣賢一通恭維,正德二年的又一個早朝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結束。

楊廷和才出了御門,便被首輔李東陽喚住。

「介夫,」終於將那幾個倒霉孩子摘洗干凈,李東陽心情大好,捻須微笑道:「許久未見楊慎小友,這娃兒如今忙些什么?」

丁壽小兒把我給賣了,楊廷和心中咯噔一下,再細觀李東陽笑容真誠,不像有問罪之意,舒緩心緒笑道:「大比之期將近,犬子趕赴四川應試,未能向閣老請辭,還請恕罪。」

「無罪無罪,是老夫一時糊塗,忘了大事。」李東陽連連擺手,「令郎妙才,此番秋闈必登解首,屆時老夫少不得還要討杯酒喝。」

「借閣老吉言。」楊廷和躬身道謝。

客套一番後,李東陽面容一肅,道:「介夫,你與司直外放南京的榜文已經貼出,朝覲陛下後便速去上任吧,京中山雨欲來,詞臣也不得幸,遠離中樞未必不是好事。」

「閣老金玉良言,不才謝過。」楊廷和執禮甚恭。

「你我之間何須多禮,唉,只是今後文會又少了兩人。」李東陽面色戚戚,唏噓不已。

楊廷和也真是閑不下來,送走了長吁短嘆的李東陽,人還未到午門,又被劉忠半路給截住了。

「介夫,愚兄有事與你相商。」劉忠將楊廷和拉至僻靜處,開門見山。

「司直兄但講無妨。」

劉忠四下左右張望無人,低聲道:「你我遷官南京,陛辭後可還要拜別劉瑾?」

「為何要見他?」楊廷和詫異道。

「這……」劉忠心中發虛,「如今百官外放或還京,朝畢後須赴劉瑾處請見,你我轉官留都也算升遷,是否也該送份人情。」

「你我之官職乃朝廷所授,非出劉瑾私人,有何人情可講,況劉瑾所為,倒行逆施,今日一見,天下士林必傳我輩交瑾依附,今後何顏面對天下!」

楊廷和一番大義凜然,將劉忠說得老臉火燒,羞愧不已,「介夫說的是,愚兄……唉,畏懼淫威,險些鑄成大錯,虧得賢弟當頭棒喝,使愚兄得保清名,受我一拜!」

楊廷和連忙扶住劉忠,「司直兄言重,逆瑾勢大,虛與委蛇也是人之常情,我等也要曉得自保之道,你我這便連夜打點行裝,明日陛辭後不再耽擱,直接離京,不與劉瑾照面便是,想來他也挑不出什么錯處。」

劉忠連連點頭,「便依介夫所言,老夫這便回去准備。」

瞧著劉忠健步如飛地奔出午門,楊廷和微微一笑,「司直兄,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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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鮮艷的雨絲蜀錦,鋪掛在數個櫸木雕螭衣架上,絢麗多姿,濯色江波。

「家兄心念職事,出京匆忙,未得及時向公公道謝請辭,囑咐下官定要向您老賠情,並呈上幾匹家鄉方物,萬望公公賞面哂納。」

楊廷儀腰身也不敢直起,亦步亦趨隨在劉瑾身後,陪他觀賞一方方上好錦緞。

「教楊先生費心了。」

劉瑾隨口一句話,讓楊廷儀腰彎得更低,諂諛笑道:「公公哪里話,家兄常說起與公公東宮共事之時,常向公公請益,受教匪淺,下官只恨緣淺,未當其時。」

劉瑾桀桀怪笑,「尊兄弟都是妙人啊,可惜那劉先生眼中並無咱家。」

「些許迂腐之人,公公不必在意。」楊廷儀陪笑道。

在羅漢榻上坐下,劉瑾一手托腮,隨意道:「你們兄弟的心意,咱家明了,區區一個卿佐官,怕也是委屈了令兄,恰好南京的高銓老兒不識時務,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了,便煩勞尊兄挑起這副擔子吧。」

「下官替兄長拜謝劉公。」楊廷儀撲通跪倒,一連三拜。

「公公,你想清楚了,要將南京戶部交給楊廷和?」

後堂轉出的丁壽沖著楊廷儀離去的方向重重呸了一口,奴顏婢膝的模樣連二爺都不齒其為人,雪里梅那丫頭竟然稱頌這對兄弟是謙謙君子,真個有眼無珠!

面對丁壽質問的口吻,劉瑾並未著惱,指著衣架道:「這些蜀錦都是上等貨色,你看可有喜歡的?」

「就這幾匹破布便饒上一個戶部正堂,您……這楊介夫的買賣未免太過劃算!」丁壽還算清醒,沒將指責劉瑾老糊塗的話說出口。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楊家兄弟肯放下這個臉面,咱家為何不能千金市骨,給旁人做個榜樣!」劉瑾笑道。

「可做樣子的人多了,劉至大,許季升,焦閣老,輪誰也輪不到他們楊家!」丁壽心中算是把仇結上了。

「壽哥兒,咱家讓你每日躲在幕後聽我處置公事,可有說過一句讓你挑咱家的不是?」劉瑾乜斜著眼,冷冷道。

「這……沒有。」丁壽訥訥退後,老太監整日對他慈眉善目的,險些讓他忘了這位的酷烈手段。

看丁壽唯唯諾諾的模樣,劉瑾嘆了口氣,溫言道:「交待你辦的事怎樣了?」

「廣東的錦衣衛回報,熊綉老兒為官清廉,家徒四壁,尋不到什么錯處。」丁壽兩手一攤道。

熊綉是劉大夏親信,封疆兩廣,手握重兵,劉瑾自不放心,至於丁壽就更別提了,有大鬧兵部那檔子事,更是巴不得給熊老兒尋小鞋穿,誰知廣東錦衣衛忙來忙去查了一通,查出一個大清官來。

「緹騎都是群酒囊飯袋,你看看這個。」劉瑾將一份奏報扔了過來。

丁壽展開一看,是赴廣東查盤的戶部主事庄襗的奏本,奏稱廣東有司侵費官庫錢糧數十萬。

「以熊綉老兒素來操守,當不會有貪瀆之事。」丁壽遲疑道。

「他不貪瀆又如何,皇明府庫侵占巨萬,他懵然不知,似此庸官,清廉如水又有何用!」

劉瑾切齒道:「尤為可恨者,這等人卻是百官稱道,民心詠嘆,他未取一文,國帑也未增一錢,為官一任,只全他一人清名,實乃國賊。」

「我這便命緹騎將熊老兒鎖拿進京。」二爺和他還有私怨呢,對熊綉倒霉樂見其成。

「熊綉清名遠播,若以瀆職緝拿……」劉瑾搖首苦笑,「皇明這樣的官兒太多了,讓南京左都御史陳金接替兩廣總督一職,至於熊綉么,去南京都察院坐冷板凳吧。」

「這便算了?」丁壽納悶,這可不像劉瑾的為人。

果然,劉瑾又道:「司禮監差人同給事中會同盤勘,各方職官必須交待之日查核明白,方許離任,凡有司糧未完,錢不入庫者,縱是遷轉也不得離任。」

「各省錢糧,盡數輸京,以紓國用。」劉瑾冷笑,「既然地方官管不好錢糧,咱家替他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