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綠羅裙(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7087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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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歌 第一部 5830

西漢時期,八歲的漢昭帝劉弗陵被追逼到萬里荒漠,走投無路之際,一個騎著天山雪駝的綠衫女孩雲歌憑空降臨,將其帶出荒漠。冷漠似冰的劉弗陵最終被精靈可愛的雲歌打動,互贈禮物後相約十年後的長安相會。

十年後,雲歌帶著兒時的諾言來到長安尋找劉弗陵,無奈此時的劉哥哥不僅不記得兒時的大漠諾言,而且身邊還多了個賢惠美麗的女子許平君。傷心的雲歌正欲返回西漠,卻遇上了難纏的絕世美男孟珏,雲歌以為幸福的生活從此開始,誰知又卷入了一場宮廷王位之爭

十年前安排八歲的雲歌帶領劉弗陵一行走出荒漠的人是誰與她拉鉤為誓的劉弗陵與當今天子劉弗陵哪個才是讓她魂牽夢繞十年的人機緣巧合地與孟珏相識、相知、相愛,難道真的是緣分天注定嗎雲歌又看到了哪些真相

第一章 綠羅裙

萬里荒漠,如火驕陽。

金子般燦爛的黃色,充盈在天地間。

人世間最受尊寵的顏色,在這里卻是死亡的歡笑聲。

刺眼陽光下點點反射的白光,那是動物的殘骸,或者人的屍骨。

樓蘭城外的白龍堆沙漠以龍卷風和變幻莫定的地形聞名。

沒有熟悉的樓蘭向導引路,幾乎沒有任何機會能活著走出這片大漠。

連綿起伏的沙丘上,一行數十人正在死亡邊緣掙扎。

七天前,他們的樓蘭向導背叛了他們,利用一場突來的沙暴,趁亂扔下了這幫漢人。

一行人,武功體力都不弱,但在殘酷的自然面前,卻如螻蟻一般渺小。

如果再尋不到水源,他們就會永久地留在這里,變成那森白骨架中的一個。

趙破奴搖了搖水囊,這是最後的幾口水了。

他將水囊捧給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少年的視線從他已經爆裂的唇上一掃而過,淡淡說:你喝了這幾口水。

趙破奴剛要說話,少年又低低補了句,這是我的命令。

眾人都只當少年是趙破奴的親戚,趙破奴借勘查西域的機會帶出來歷練一番,只有趙破奴知道少年的命令意味著什么。

趙破奴拿回了水囊,卻沒有喝,把水囊別回腰間。心中只一個信念,他一定要把少年活著帶出沙漠,即使用他們所有人的鮮血為水。

你出入沙漠多次,這么多人中只有你最熟悉沙漠,我們能否活下去的關鍵就是你,把水喝下去,維持住你的清醒頭腦,想法子帶我們走出沙漠。即使我們都要死,你也應該是最後一個。少年雖然說著事關生死的話語,語氣卻好象事不關己。

在沙漠中徒步七日,在飢餓、干渴、死亡的煎熬下,不少人的意志早已垮掉,面上滿是晦敗的絕望,可這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雖然也是嘴唇干裂,面容憔悴,神色卻是清冷淡然。

太陽毫不留情地蒸烤著大地,蒸烤著他們的身體。

他們的生命一點一滴地蒸發。

每一粒金黃的沙子都跳著死神地舞蹈,歡迎著他們的到來。

走在最前面的趙破奴忽地做了個停下的手勢,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

少年看到趙破奴側耳傾聽的樣子,也凝神去聽。

叮咚、叮咚

若有若無的鈴鐺聲。

幾個人驚喜地大叫起來,駝鈴聲是駝鈴聲

從死亡的陰影中看到一線生的希望,這個好象還遠在天際的鈴鐺聲不啻是天籟之音。

少年卻依舊面色清冷,面臨死亡時,他沒有黯然絕望,有生的希望時,他也沒有喜悅興奮,透著一切都事不關己的淡漠。

趙破奴揮了揮手示意眾人安靜,鈴聲有些古怪,如果是商旅的駱駝隊,不應該聲音這么單薄,聽著好象只有一匹駱駝,可有幾個人敢孤身穿行大漠地處西域,來人是友是敵還不一定,提高警惕。

叮咚、叮咚

伴著駝鈴聲,大漠的盡頭,在火一般燃燒的金黃色中,冉冉飄起一團綠影。

七天未見綠色的人,頓生親切感,少年也不禁覺得干渴淡了幾分。

待近了時,眾人才看清一匹小小的雪白駱駝上側坐著一個小小的人,不過七八歲年紀,一身綠衫,笑靨如花。

眾人撐著脖子往後看,卻再見不到任何人。

一匹神俊異常的駱駝,一個精靈可愛的女孩,眾人只覺詭異,剎那間想起許多荒誕的西域傳說,雪山神女、荒漠妖女

小女孩笑向他們招了招手,我娘讓我來帶你們出沙漠。

趙破奴問:你娘是誰就你一個嗎

小女孩詫異地說:我娘就是我娘呀怎么就我一個呢拍了拍駱駝,我有鈴鐺,這是二哥送我的朋友。指了指自己身後,還有雪狼,娘吩咐她保護我。

眾人這才發現小駱駝身後還隨著一頭渾身銀白的狼。

小兒背完書,剛想如往常一般撲進母親懷中,又立即記起母親事先一再叮囑的話,於是一副大人模樣地作揖行禮,然後挺直腰板,板著面孔,一步一頓地度著小方步退回自己的位置。

他看沒有人注意,立即沖母親做了個邀功的鬼臉。

側坐在老者一旁的女子含著笑輕點了點頭,示意他坐好。

風和日麗的夏日,蟬聲陣陣。

五歲的小兒藏在書房的簾幕背後,一雙烏黑靈動的大眼睛盯著外面。

外面腳步匆匆,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陵兒。

小兒驚慌下,立即想出聲阻止,可已是晚了一步。

只聽見齊齊的尖叫聲,放置在門上面的水桶已經隨著女子推門的動作翻到。

一桶混了墨汁的黑水全部倒在女子身上。

女子從頭到腳變成了落水的黑烏鴉。一旁的侍女嚇得立即黑壓壓跪了一地。

小兒的貼身侍從於安早已經嚇得癱軟在地,心里萬分悔恨。他才剛做貼身奴才,才剛學會諂媚,才剛貪污了一點錢,才剛摸了一把侍女姐姐的手,難道天妒英才,不給他機會做天下第一奸詐奴才,就要要了他的命

小兒緊張地拽著簾子,母親最愛美麗,這次肯定完了

女子在屋子門口靜默地站了一會,剛開始的不能置信和驚怒,都慢慢化成了一臉無奈,陵兒,出來

小兒從簾子後探了個腦袋出來,快速晃了一下,又縮了回去,阿姊把我畫的畫給剪了,我是想捉弄阿姊的。我會背書,會寫字,會聽先生的話,會不欺負阿姊,會

女子走到小兒身前,揪著小兒的衣服領子把他拽出了簾子,用力給了小兒一個擁抱,又在小兒臉上揉了幾把。

小兒越來越害怕,終於停下了嘴里的嘮叨,低下了頭,我錯了。

女子看到他的樣子,驀然大笑起來,對身後的侍女吩咐,你們還跪著做什么還不去准備沐浴用具要最大的浴桶。

小小的人兒本來衣飾精致,此時卻也是滿身墨水。他癟著嘴,看著母親,一臉敢怒不敢言,母親肯定是故意的。

自從三歲時失足落過一次水,他最討厭的就是在浴桶里洗澡。

女子看到他的樣子,笑著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下,是洗澡,還是領罰,自己選。

小兒剛想說領罰,看到女子眼睛瞟著於安,立即耷拉下了腦袋。

果然是女子小人難養也,人家一個就很凄慘了,他卻是兩個都有,認命吧

重重疊疊的簾幕。

他曾經躲在這里讓母親找不到,在簾子內偷看母親的焦急;

也曾經躲在這里,突然跳出來嚇唬過母親和阿姊;

也在不願意聽先生授課時躲到過這里

可是今天,他一點都聽不懂簾子外面的人的對話。

他只覺得害怕,一種從沒有過的恐懼。母親正在跪地哀求,她的額頭都已經磕出了血,可為什么父親仍然只是視線冰冷地看著母親。不是所有人都說他最寵愛母親嗎

為了陵兒,你必須死

父親只是說著一個最簡單的句子,他卻怎么都不能明白。

為什么為了他,母親要死他才不要母親死

他正要從簾里鑽出,身後的於安死死扣住了他的手和嘴。

於安滿頭冷汗,眼睛中全是哀求。他在於安的按壓下,一動不能動。

兩個宮人拖了母親出去,母親原本的嗚咽哀求聲,變成了凄厲的叫聲:讓我再見陵兒一面陵兒,陵兒,陵兒

母親額頭的鮮血落在地面上。

一滴,一滴,一滴

涔透進地板中,成為他心上一生都抹不去的痕跡。

那血腥氣永遠都漂浮在大殿內,也永遠漂浮在他的鼻端。

母親時而哀求悲痛,時而絕望凄厲的聲音,在黑暗的大殿內,和著血腥味,徘徊不止。

夜夜,日日,月月,年年;

年年,月月,日日,夜夜。

從沒有停止過

陵兒,陵兒,陵兒

母親額頭的血越落越急,越落越多,已經淹沒到他的胸口。

母親,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是你的錯,是你害死了你的母親,是你的錯

趙陵整個人在毯子里縮成一團,一頭冷汗,卻緊咬著嘴唇,一聲都不肯發出。

陵哥哥,陵哥哥雲歌輕搖著趙陵。

趙陵從噩夢中醒來的一瞬,一把推開了雲歌,大膽奴才,誰准你

等看清是雲歌,看清楚自己是睡在蒼茫廣闊自由的天地間,而非暗影重重的殿堂內,他立即收了聲音,眼神漸漸從冷厲變成了迷茫。

雲歌被趙陵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卻只是揉著屁股,小聲地問:你做噩夢了嗎

趙陵定定看著夜色深處,似乎沒有聽見雲歌的話。

雲歌坐到篝火旁,在自己隨身攜帶的荷包里,翻了一會,找出幾枚酸棗丟進水中,待水煮開後,端給趙陵。

趙陵盯著雲歌手中的杯子,沒有接的意思。

雲歌輕聲說:顏色雖然難看,可效果很好,酸棗有安定心神的作用。

趙陵依然沒有動,雲歌的眼睛骨碌轉了一圈,我不肯喝葯時,我娘都給我唱歌哄我喝葯,我也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張口就要唱起來,趙陵看了一眼沉睡的眾人,端過了碗。

雲歌笑眯眯地望著他,趙陵喝完水,一聲不吭地就躺下睡覺。

雲歌擁著毯子看了他一會後,往他身邊湊了湊。

她湊一寸,趙陵沉默地後退一寸,雲歌再湊一寸,趙陵又後退一寸,雲歌再湊一寸,趙陵又後退一寸

趙陵終於忍無可忍,壓著聲音問:你想干什么

我睡不著,你正好也睡不著,那我們說會話,好不好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不會。

那我給你講故事。雲歌未等他同意,已經開始自說自話。有一年,我爹爹帶我去爬雪山

趙陵本想裝睡,讓雲歌停止嘮叨,可雲歌卻自己一人講得很是開心,講完了她的雪山經歷,又開始講她的二哥、三哥,趙陵冷著聲音說:我要睡覺了。

那你睡吧我娘給我講故事時,我也是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我三哥和我去大秦時,我五歲。大秦有很多人是金黃色的頭發,碧藍色的眼睛,很漂亮。不過我不喜歡他們,他們把獅子餓很多天,然後放了獅子出來和人斗,很多人坐在那里看,我討厭看這個,三哥卻頂喜歡看。他們送給爹爹兩頭小獅子,被三哥拿了去養你肯定不相信,但我發誓真有這樣一個國家

雲歌還想羅嗦,趙陵截道:天地之大,無奇不有,為什么不相信先帝在位時,安息和條枝已有使者來拜見過,史記大宛列傳中都有記述。既然西域再向西能有繁華可比漢朝的安息帝國,那安息的西邊也很有可能有別的國家。聽聞安息商人為了獨霸我朝的絲綢,中間獲利,才不肯將更西之地的地形告訴西域胡商和漢朝商人。

雲歌和別人講述她的故事時,很多人都嘲笑她胡說八道,第一次碰到有人相信,一下興奮起來,你相信我的故事確如你所料,大秦就在安息之西,你去過安息嗎安息也很好玩。

趙陵沒有理會雲歌的問題,雲歌等了一瞬,見他不回答,笑了笑,又自顧開始講自己的故事。

趙陵這次卻沒有再出聲阻止,只是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是醒。

趙陵從小到大,礙於他的身份地位,從沒有人敢當面違逆他,和他說話時都是或謹小慎微,或恭敬懼怕,或諂媚順從。

他第一次碰到雲歌臉皮這么厚的人,偏偏還厚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點眼色都不懂看。

本來只是無奈地忍受雲歌的噪音,可漸漸地,他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真正聽雲歌的故事。

從塞北草原到大漠戈壁,從珠穆朗瑪峰到帕米爾高原,從驚濤駭浪的大海到安靜寧和的雪窟,從西域匈奴的高超馬技到大秦安息的奇巧工藝

雲歌的故事中有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是他在書冊中讀到過,卻絕不可能看到和摸到的世界。

對他而言,那是一個近乎傳說的世界。

最後是他仍然在等著她的下一個故事,雲歌卻在那只小狼竟然會偷東西,還是貪財的小偷,專偷那些晶晶亮的寶石我快被它氣死了我就打它屁股打它屁股的斷續聲中睡去。

趙陵緩緩睜開了眼睛,翻了個身子,凝視著雲歌。

即使在睡覺,雲歌的眉眼間也充滿了笑意,如她的名字一般自在寫意。細密長的睫毛,在星光下,如兩只小蝴蝶正在休憩。

雲歌睡覺很不老實,裹著毯子翻來翻去。

眼看著越翻離篝火越近,雲歌的頭發已經要聞到焦味,她卻依舊睡得人事不知,趙陵只能萬般無奈地起身把她拽回來。

她又朝著趙陵翻過來,越翻越近,趙陵輕輕把她推開,她又翻出去,翻向篝火

拽回來,推出去,拽回來,推出去

趙破奴第二日醒來時,看到的一幕就是:雲歌抱著趙陵的胳膊,正睡得香甜,嘴邊猶帶著笑意,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夢。而趙陵卻是一個古怪之極的姿勢,拽著雲歌衣袖一小角,似怕她跑掉,又似怕她接近。明明睡得很沉,偏偏臉上全是疲憊無奈。

其他人都笑起來,趙破奴卻是吃驚地瞪了雲歌和趙陵半晌。早就聽聞趙陵睡覺時,不許任何人接近,甚至守在屋子里都不行,只有於安可以守在門口,一路同行,也的確如傳聞,雲歌怎么讓趙陵屈服的

走完這段戈壁,進入前面草原,就代表著他們已經進入漢朝疆域。

趙破奴的神情輕松了幾分,幸不辱命,終於平安。

雪狼忽然一聲低嘯,擋在了雲歌身前。

趙破奴立即命眾人圍成圈子,把趙陵護在了圈子中間。

不一會就看見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在拼命奔跑,有漢朝官兵在後追趕,眼看著他們就要跑出漢朝疆域,可利箭從他們背後穿胸而過,幾個人倒在地上。

雲歌看到箭飛出的剎那,已經驅雪狼上前,可雪狼只來得及把一個少年撲到在地。

大膽狂徒,竟然敢幫欽犯。殺馬上的軍官一揮手就要放箭。

趙破奴立即叫道:官爺,我們都是漢朝人,是奉公守法的商人。

軍官盯著他們打量了一會,命令停止放箭,示意他們上前說話。幾句問話,句句不離貨物和錢。

趙破奴已經明白軍官的意思,偷瞟了眼趙陵,雙手奉上一個厚重的錢袋,官爺們守護邊防辛苦了,請各位官爺喝酒驅寒。

軍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錢袋,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們來往一趟漢朝西域就可以回家抱老婆孩子,我們還要在這里替你們清除亂民。

有人早就看軍官不順眼,剛想發作,被趙破奴盯了一眼,只能忍氣沉默。

趙破奴命一旁的人又奉上一袋錢,軍官才勉強滿意,你們可以走了。

雲歌卻不肯離開,執意要帶那個已經昏厥過去的少年一起走,趙破奴無奈下只能再次送上錢財,向軍官求情,軍官冷笑起來,這是造反的亂民,死罪你們是不是也不想活了

趙陵冷冷開口:他才多大不過十三四歲,能造誰的反

軍官大怒,揮鞭打向趙陵。

雲歌一手輕巧地拽開了趙陵,一手輕揚,只見一團黑色的煙霧,軍官捂著眼睛哭喊起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其他士兵立即拔刀挽弓,眼見一場血戰。

雲歌不知害怕,反倒輕聲笑起來:乖孩子,別哭,別哭你的眼睛沒有事情,不是毒,是西邊一個國家出產的食料,只是讓你一時不能打人而已,回去用清水沖洗一下就沒事了。

一直清冷的趙陵,聽到雲歌笑語,看到軍官的狼狽樣子,唇角也輕抿了絲笑,負手而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這兩個人年齡不大,脾氣卻一個比一個大

為了這一隊官兵日後能保住性命,只能犧牲自己了。

趙破奴無奈地嘆了口氣,一面大叫著不要動手,一面從懷中掏出一卷文書遞給軍官的隨從,這是我們出門前,家中老爺的一封信。

隨從正要揮手打開,瞟到文書上的封印,面色大變,立即接過細看,又趴在軍官耳邊嘀咕了一陣。

軍官忙連連作揖,您怎么不早說您是趙將軍的親戚呢誤會,全是誤會

軍官又是道歉,又是要還錢,還說要請他們去喝酒吃飯,終於當趙破奴一再拒絕,一再表示不介意,還和軍官稱兄道弟了一番後,官兵們才離去。

眾人都嘻笑起來,趙爺,您怎么對他們那么客氣這不是折他們的壽嗎趙破奴卻是看著趙陵好似清清淡淡的神色,心中重重嘆了口氣。

救下的少年估計是餓過頭了,又連日驚怕,直到晚上才醒轉。

醒來後,一滴眼淚都沒有,只是沉默地吃餅,一連吃了八張,還要再吃。

雲歌驚叫起來:你會撐死的

少年仍舊死死盯著餅子,吃了這一頓就沒有下一頓了。撐死總比餓死好。爹說了,餓死鬼連投胎都難。

雲歌皺眉看著少年,一向很少說話的趙陵突然說:把剩下的餅子都給他。

雲歌立即將所有的餅子收到一個布囊里遞給少年,少年抬眼盯向趙陵,一臉遲疑,趙陵微微點了下頭。

少年接過布囊,緊緊地抱在懷里,生怕有人會搶走的樣子。突然間,他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娘,我有吃的了,娘爹我有吃的了,你不要把妹妹賣掉娘娘餓死了,爹我爹死了,我爹也死了

剛開始是無聲地落淚,漸漸變成了嚎啕大哭,最後變成了撕心裂肺地哭叫聲,一聲聲敲裂了寧靜的夜色。

因為收成不好,他們實在交不起賦稅,可如果不交賦稅,官老爺就要收走土地,為了保住土地,父母就只好把妹妹賣了。

可是第二年因為鬧了蝗災,收成還是不好,交過賦稅,他們是一點吃的都沒有了,村里的樹皮都被扒光了,餓極了甚至連土都吃。

實在活不下去,有人說去富貴老爺手里搶吃的,他們就去搶吃的了,然後官府說他們造反,他們覺得不管了,只要能活下去,造反就造反吧可是他們還是一個個都死了,都死了

為什么你們有吃的為什么我們沒有吃的娘說這是命是誰規定的命

少年滿面淚痕,視線從他們臉上一個個盯過,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和我們一起造反的識字先生說是皇上的錯,因為皇上老是要打仗,為了打仗就要好多錢,所以賦稅一再加重,人們交不起賦稅,就沒了土地,變成了流民,為了鎮壓流民,刑罰只能越來越重,一點小罪就要株連全家,既然是皇上的錯,那為什么不許我們造皇上的反為什么還說造反是錯的

趙破奴連著說了幾聲不要說了,住口,都沒能阻止住少年的話語。

雲歌其實聽不大懂少年的話,只覺少年可憐,於是邊聽邊點頭:我犯錯時,娘親都會罰站我。如果是皇上的錯,的確應該造他的反,你們沒有錯。

趙破奴已經不敢再看趙陵的神色,唯一的感覺就是想仰天長哭,難道是他殺孽太多,老天打算選擇今日懲罰他

趙陵目視著篝火,徐徐說:官逼才民反,不是你們的錯。

少年說:救命之恩不可忘。我聽到大家叫你雲歌,小公子,你叫什么

趙陵道:你並沒有欠我什么,不必記住我的名字。

少年未再多問,緊緊抱著餅子和水囊,起身朝夜色深處走去,你們是富貴人,我是窮人,我們的命不同。我應該謝你們救我,可也正是因為你們這樣的富貴人讓我娘和我爹死了,所以我不能謝你們。我叫月生,我會記住你們的救命大恩,日後必報。

喂,你去哪里雲歌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