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5.地上星(2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4549 字 2021-01-03

大公子聞言,神色微動,深看了一眼孟珏。

雲歌把玩了會,的確很好用,打造精巧,方便攜帶,很適合用來割樹皮劃藤條,收集她看重的植物,遂笑著把刀收到了懷中,多謝。

許平君小心地把卷成了一根圓柱狀的桐油布塞進樹洞中,再用剛才割出的木條把洞口封好。

此時從外面看,也只是像樹干上的一個小洞。等過一段時間,隨著樹的生長,會只留下一個樹疤。不知情的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雲歌警告地瞅了眼大公子,用匕首在小洞上做了個記號。

如果有人想提前偷看,就肯定會破壞她的記號。

孟珏和劉病已唇角含笑地看向大公子。

大公子很是挫敗地看著雲歌。

他可不是無聊地為了看什么願望實現不實現,他只是想知道讓兩個少女臉紅的因由,這中間的牽扯大有意思。

許平君莫名其妙地看看孟珏、劉病已,再看看大公子,不明白大公子怎么一瞬間就晴天變了陰天

疑惑地看向雲歌,雲歌笑著搖搖頭,示意許平君不用理會那個活寶。

不管聚會時多么快樂,離別總是最後的主題。

夜已經很深,眾人都明白到了告別的時刻。

許平君笑說:下一次一起來看心願時,希望沒有一個人要請吃飯,寧可大家都餓著。

雲歌有些苦澀地笑著點頭。

孟珏和劉病已不置可否地笑著。

大公子笑眯眯地說:有我在,沒有餓肚子的可能。

許平君和雲歌都是不解,不明白活得如此風流自在的人會有什么願望實現不了。

大公子笑對許平君作揖,我是個懶惰的人,不耐煩說假話哄人,要么不說,要說肯定是真話。今天晚上是我有生以來吃飯吃得最安心、最開心的一次,謝謝你。

許平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飛繞在他們四周的螢火蟲已慢慢散去。

雲歌半仰頭望著越飛越高的螢火蟲,目送著它們飛過她的頭頂,飛過草叢,飛向遠方,飛向她已經決定放棄的心願

雖然神明台是上林苑中最高的建築物,可因為宮闕連綿,放眼望去,絲毫沒有能看到盡頭的跡象。

重重疊疊的宮牆暗影越發顯得夜色幽深。

白日里的皇城因為色彩和裝飾,看上去流光異彩,庄嚴華美。

可暗夜里,失去了一切燦爛的表象,這個皇城只不過是一道又一道的宮牆,每一個牆角都似乎透著沉沉死氣。

幸虧還有宮牆不能遮蔽的天空。

劉弗陵憑欄而立,默默凝視著西方的天空。

緊抿的唇角,孤直的身影,冷漠剛毅。

今夜又是繁星滿天,一如那個夜晚。

幾點不知道從何方飛來的流螢翩阡而來,繞著他輕盈起舞。

他的目光停留在螢火蟲上,緩緩伸出了手。

一只螢火蟲出乎意料地落在了他的掌上,一瞬後又翩翩飛走。

他目送著螢火蟲慢慢遠去,唇角微帶起了一絲笑。

連小蟲子都知道皇上是聖明仁君,不捉自落。剛輕輕摸上神明台的宦官於安恰看見這一幕,請著安說。

劉弗陵沒有吭聲,於安立即跪了下來。

奴才該死,又多嘴了。可皇上,就是該死,奴才還是要多嘴,夜色已深,寒氣也已經上來,明日還要上朝,皇上該歇息了。

大赦天下的事情,宮里都怎么議論劉弗陵目光仍停留在螢火蟲消失的方向,身形絲毫未動。

於安明知道身後無人,可還是側耳聽了一下周圍的動靜。

往前爬了幾步,卻仍然在三步之外,奴才聽說驃騎將軍上官安有過抱怨,說沒有年年都大赦天下的道理,自從原始四年皇上私自出了趟宮後,一到夏初就大赦天下,弄得政令難以推行。還說父親上官桀當年不該一時心軟就同意了皇上私自出宮,以至皇上回宮後老覺得刑罰過重,百姓太苦,還總是和霍光商議改革的事情。

於安心內暗譏,一時心軟同意皇上出宮不過是當年他們幾個人暗中相斗,皇上利用他們彼此的暗爭,撿了個便宜而已。

上官桀當年事事都順著皇上,縱容著皇上一切不合乎規矩的行為,一方面是想讓皇上和他更親近,把其他三位托孤大臣都比下去,另外一方面卻是想把皇上放縱成一個隨性無用、貪圖享樂的人。上官桀對皇上的無限溺愛中,藏著他日後的每一步棋,可惜他料錯了皇上。

皇上,雖然有官員抱怨,可奴才聽聞,朝中新近舉薦的賢良卻很稱頌皇上的舉動,說犯罪的人多良民,也多是迫於生計無奈,雖然刑罰已經在減輕,可還是偏重。

劉弗陵的目光投向了西邊的天空,沉默無語。

於安凝視著劉弗陵的背影,心內忐忑。

他越來越不知道皇上的所思所想。

皇上好象已經是一個沒有喜怒的人,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笑,也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怒,永遠都是平靜到近乎淡漠的神情。

他十歲起就服侍劉弗陵,那時候皇上才四歲,皇上的母後鉤弋夫人還活著,正得先帝寵愛。

那時候的皇上是一個雖然聰明到讓滿朝官員震驚,可也頑皮到讓所有人頭疼的孩子。

從什么時候起,那個孩子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沉默、冷漠,甚至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就連那個上官家的小不點皇後也要隔著距離回皇上的話。

因為先皇為了皇上而賜死鉤弋夫人

因為燕王、廣陵王對皇位的虎視眈眈

因為三大權臣把持朝政,皇權旁落,皇上必須要冷靜應對,步步謹慎

因為百姓困苦,因為四夷不定

於安打住了腦中的胡思亂想。不管他能不能揣摩透皇上的心思,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忠心。而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是要勸皇上休息,皇上

劉弗陵收回了目光,轉身離開。

於安立即打住話頭,靜靜跟在劉弗陵身後。

夜色寧靜,只有衣袍暗啞的悉挲聲。

快到未央宮時,劉弗陵忽然淡淡問:查問過了嗎

於安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不敢忘,每隔幾日都會派手下去打探,沒有持發繩的人尋找姓趙或姓劉的公子。

和以前一樣,皇上再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沉默。

於安猜測皇上等待的人應該就是皇上曾尋找過的人。

幾年前,趙破奴將軍告老還鄉時,皇上親自送他出城,可謂皇恩浩盪,趙破奴感激涕零,但對皇上的問題,趙破奴將軍給的答復自始至終都是臣不知道。

雖然於安根本看不出來皇上對這個答案是喜悅或是失望,可他心中隱約明白此人對皇上的重要,所以每次回復時都捏著一把冷汗。

幾個值夜的宮女,閑極無聊,正拿著輕羅小扇戲撲流螢。

不敢出聲喧嘩,卻又抑不住年輕的心,只能一聲不出地戲追著流螢。

夜色若水,螢火輕舞,彩袖翩飛。

悄無聲息的幽暗中流溢著少女明媚的動,畫一般的美麗。

從殿外進來的劉弗陵,視若無睹地繼續行路。

正在戲玩的宮女未料到皇上竟然還未歇息,並且深夜從偏殿進來,駭得立即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劉弗陵神情沒有絲毫變化,腳步一點未頓地走過。

隔著翩阡飛舞的螢光看去,背影模糊不清,不一會就完全隱入了暗影重重的宮殿中。

只殿前飛舞的熒光,閃閃爍爍,明明滅滅,映著一天清涼。

雲歌、劉病已、許平君三人起了個大早送孟珏和大公子二人離去。

孟珏牽著馬,和雲歌三人並肩而行。

大公子半躺半坐於馬車內,一個紅衣女子正剝了水果喂他。

雖是別離,可因為年輕,前面還有大把重逢機會,所以傷感很淡。

晨曦的光芒中,時有大笑聲傳出。

急促的馬蹄聲在身後響起,眾人都避向了路旁,給疾馳而來的馬車讓路。

未料到馬車在他們面前突然停住,一個秀氣的小廝從馬車上跳下,視線從他們幾人面上掃過,落在孟珏臉上。

本是苛刻挑剔的目光,待看清楚孟珏,眼中露了幾分贊嘆,請問是孟珏公子嗎

孟珏微欠身,正是在下。

小廝上前遞給孟珏一包東西,這是我家小公子的送行禮。我家公子說這些點心是給孟公子路上吃著玩的,粗陋處還望孟公子包涵。

孟珏掃了眼包裹,看到包裹一角處的刺綉,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過,笑向小廝說:多謝你家公子費心。

孟公子,一路順風。小廝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孟珏,轉身跳上馬車,馬車疾馳著返回長安。

孟珏隨手將包裹遞給大公子。

大公子拆開包裹看了眼,咂吧著嘴笑起來,剛想說話,瞟到雲歌又立即吞下了已到嘴邊的話。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大公子朝車外隨意揮了揮手,探著腦袋說:就送到這里吧多謝三位給我送行,也多謝三位的款待,希望日後我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在長安城招待三位。

雲歌和許平君齊齊撇嘴,誰是送你誰想招待你是你自己臉皮厚

大公子自小到大都是女人群中的貴客,第一次碰到不但不買他帳,還頻頻給他臉色的女子,而且不碰則已,一碰就是兩個。

嘆著氣,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縮回了馬車,你們都是被孟珏的皮囊騙了,這小子壞起來,我是拍馬也追不上。

許平君又是不屑地嗤一聲嘲笑。

孟珏笑向劉病已和許平君作揖行禮,多謝二位盛情。長安一行,能結識二位,孟珏所獲頗豐。就此別過,各自保重,下次我來長安時再聚。

雲歌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滿地問:我呢你怎么光和他們道別

孟珏笑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我們之間的帳要慢慢算。

雲歌忙瞟了眼劉病已和許平君,拽著孟珏的衣袖,把孟珏拖到一旁,低聲說:我究竟欠了你多少錢,我早就糊塗了,你先替我記著,我一定會勤快一些,再想些辦法賺錢的,這兩日我正琢磨著和許姐姐合釀酒,她的釀酒方子結合我的釀酒方子,我們的酒應該很受歡迎,常叔說他負責賣酒,我們負責釀酒,收入我們四六分,正好我和許姐姐都缺錢,然後我

雲歌。孟珏打斷了雲歌的嘮嘮叨叨。

嗯雲歌抬頭看向孟珏,孟珏卻一言未說,只是默默地凝視著她。

雲歌只覺他的目光像張網,無邊無際地罩下來,越收越緊,人在其間,怎么都逃不開。

忽覺得臉熱心跳,一下就松開了孟珏的袖子,想要後退,孟珏卻握住了她的肩膀,在雲歌反應過來前,已經在雲歌額頭上印了一吻,你可會想我

雲歌覺得自己還沒有明白孟珏說什么,他已經上了馬,朝劉病已和許平君遙拱了拱手,打馬而去。

雲歌整個人變成了石塑,呆呆立在路口。

孟珏已經消失在視野中很久,她方呆呆地伸手去輕輕碰了下孟珏吻過的地方,卻又立即象被燙了一般地縮回了手。

許平君被孟珏的大膽行事所震,發了半晌呆,方喃喃說:我還一直納悶孟大哥如此儒雅斯文,怎么會和大公子這么放盪隨性的人是好友,現在完全明白了。

劉病已唇邊一直掛著無所謂的笑,漆黑的眼睛中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雲歌和他視線相遇時,忽然不敢看他,立即低下頭,快快走著。

許平君笑起來,朝劉病已說:雲歌不好意思了。

劉病已凝視著雲歌的背影,一聲未吭。

許平君側頭盯向劉病已,再看看雲歌,沒有任何緣由就覺心中不安。

劉病已扭頭向許平君一笑,怎么了

許平君立即釋然,沒什么。對了,雲歌和我說想要把我的酒改進一下,然後用竹葉青的名字在長安城賣

馬車跑出了老遠,大公子指著孟珏終於暢快地大笑起來,老三,你你實在太拙劣了花了幾個月功夫,到了今日才耍著霸王硬親了下,還要當著劉病已的面。你何必那么在意劉病已他身邊還有一個許平君呢

紅衣女子在大公子掌心寫字,大公子看著孟珏呵呵笑起來,許平君已經和別人定了親的原來不是劉病已的人唉可憐可憐

嘴里說著可憐,臉上卻一點可憐的意思也沒有。也不知道他可憐的是誰,許平君孟珏

孟珏淡掃了大公子一眼,大公子勉強收了笑意。

沉默了不一會,又笑著說:孟狐狸,你到底在想什么這個包裹是怎么一回事情你想勾搭的人沒有勾搭上,怎么反把霍光的女兒給招惹上了

大公子在包裹內隨意翻撿著點心吃,順手扔了一塊給孟珏,霍府的廚子手藝不錯,小珏,嘗一下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

孟珏策馬而行,根本沒有去接,任由點心落在了地上,被馬蹄踐踏而過,踩了個粉碎。

大公子把包裹扔到了馬車角落里,笑問:那個劉病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我三四年沒有見皇上了,那天晚上猛然間看到他,怎么覺得他和皇上長得有些象大公子忽拍了下膝蓋,說錯了應該說劉病已和皇上都長得象劉徹那死老頭子。難道是我們劉家哪個混帳東西在民間一夜風流的滄海遺珠

孟珏淡淡說:是一條漏網的魚。

大公子凝神想了會,面色凝重了幾分,衛皇孫老三,你確定嗎當年想殺他的人遍及朝野。

孟珏微笑:我怕有誤,許平君把玉佩當進當鋪後,我親自查驗過。

大公子輕吁了口氣,那不會錯了,秦始皇一統六國後,命巧匠把天下至寶和氏璧做成了國璽,多余的一點做了玉佩,只皇上和太子能有,想相似都相似不了。

大公子怔怔出了會神,自言自語地說:他那雙眼睛長得和死老頭子真是一模一樣,皇上也不過只有七八分象。老頭子那么多子裔中,竟只皇上和劉病已長得象他,他們二人日後若能撞見,再牽扯上舊帳,豈不有趣那個皇位似乎本該是劉病已的。

孟珏淺笑未語。

大公子凝視著孟珏,思量著說:小珏,你如今在長安能掌控的產業到底有多少看樣子,遠超出我估計。現在漢朝國庫空虛,你算得上是富可敵國了只是你那幾個叔叔能舍得把產業都交給你去興風作浪嗎你義父似乎並不放心你,他連西域的產業都不肯

孟珏猛然側頭,盯向大公子。

大公子立即閉嘴。

孟珏盯了瞬大公子,扭回了頭,淡淡說:以後不要談論我義父。

大公子面色忽顯疲憊,大叫了一聲走穩點,我要睡覺了。

說完立即躺倒,紅衣女子忙尋了一條毯子出來,替他蓋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