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5.堪憐惜(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4619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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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堪憐惜

公主原本想借甘泉宮之行和皇上更親近一些。等皇上心情好時,再借機聊一些事情,沒想到話還未說,就不知何緣故得罪了皇上,自小和她親近的皇上開始疏遠她。

甘泉山上,皇上對她冷冷淡淡,卻對廣陵王安撫有加。

廣陵王回封地時,皇上親自送到甘泉宮外,不但賞賜了很多東西,還特意加封了廣陵王的幾個兒子。

可對她呢

常有的賞賜沒有了,隨意出入禁宮的權利也沒有了。她哭也哭過,鬧也鬧過,卻都沒有用。

回長安後,她費心搜集了很多奇巧東西,想挽回和皇上的關系,皇上卻只禮節性地淡淡掃一眼,就命人放到一旁。

很快,她和皇上關系惡劣的消息就在長安城內傳開,公主府前的熱鬧漸漸消失。

往年,離生辰還有一個月時,就有各郡各府的人來送禮。送禮的人常常在門前排成長隊,今年卻人數銳減,門可羅雀。

公主正坐在屋內傷心。

丁外人喜匆匆地從外面進來,公主,燕王送來重禮給公主賀壽,兩柄紫玉如意,一對鴛鴦蝴蝶珮,一對水晶枕

因為知道父皇在世時,燕王曾覬覦過太子之位,所以一直對燕王存有戒心。燕王雖年年送禮,公主卻年年回絕。可沒有料到門庭冷落時,燕王仍然派人來恭賀壽辰。

公主雖絕不打算和燕王結交,但也不能再狠心拒絕燕王的禮物,畢竟錦上添花的人多,雪里送炭的卻實在少,收下吧好好款待送禮來的人。

丁外人笑著進言:難得還有如此不勢利的人,公主不如回一封信給燕王。

公主想了想,也好,是該多謝王兄厚意,口頭傳達總是少了幾分誠意。

丁外人忙准備了筆墨,伺候公主寫信,公主,今年的生辰宴打算怎么辦

公主懨懨地說:你也看到現在的情形了,往年皇上都會惦記著此事,可今年卻不聞不問,本宮沒心情辦什么生辰宴。

丁外人說:雖然那些勢利小人不來奉承了,可上官大人、桑大人都已經送了禮,總不能不回謝一番。經此一事,留下的都是真心待公主的人,看著是禍事,其實也是好事。再說了,公主和皇上畢竟是親姐弟,皇上年幼失母,多有公主照顧,感情非同一般。等皇上氣消了,總有回旋余地,公主現在不必太計較,上官大人私下和我提過,會幫公主在皇上面前說話,霍夫人也說會幫公主打聽皇上近來喜好。

公主的眉頭舒展了幾分,還是你想得周到。本宮若連生辰宴都不辦了,只能讓那幫勢利小人看笑話。這事交給你負責,除了上官大人、桑大人,你再給霍光下個帖子,霍光不會不來,有他們三人,本宮的宴席絕不會冷清,看誰敢在背後胡言亂語

丁外人連連稱是,面上一派謹慎,心內卻是得意萬分。

皇上脾性古怪,喜怒難測,剛才給公主說的話,是照搬霍禹安慰他的話,他根本不信,公主卻一廂情願地相信了。

就剛才這幾句話,他已經又進賬千貫,霍禹的,上官安的,燕王的。

應不應該憑此消息,去訛詐孟珏一番

霍禹向他打聽公主宴會,只是一件小事,可孟珏是個一心結交權貴的傻商人,只要和權貴有關的消息,和他開多少錢,都傻乎乎地給,不拿白不拿。

為了過乞巧節,雲歌和許平君一大早就在做巧果。許平君還和族中的堂姐妹約好晚上一起去乞巧。

劉病已早上聽到她和雲歌商量時,並沒有反對。可下午和孟珏打發來的一個人低語了幾句後,就不許她們兩個去了,說要和她們一起過乞巧節。

雲歌和許平君擺好敬神的瓜果,各種小菜放了滿滿一桌子。許平君笑拿了一個荷包遞給雲歌,這是我抽空時隨手給你做的。

荷包上綉著朵朵白雲,綉工細密精致,顯然費了不少功夫,雲歌心中感動,不好意思地說:我沒有給姐姐做東西。

許平君哈哈笑著:這些菜不是你做的嗎我吃了,就是收了你的禮。你若想送我針線活,今天晚上還要好好向織女乞一下巧。

雲歌笑嘟著嘴,大哥,你聽到沒有姐姐嘲諷我針線差呢

劉病已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留意著外面動靜,聽到雲歌叫他,只是一笑。

因為農乃立國之本,所以歷代皇帝都很重視乞巧節,皇後會著盛裝向織女乞巧,以示男耕女織的重要。

由上而下,民間家家戶戶的女子也都很熱鬧地過乞巧節。女伴相約憑借針線斗巧,也可以同到瓜藤架下乞巧,看蜘蛛在誰的果上結網,就表明誰得到了織女的青睞。

還因為織女和牛郎的凄美傳說,乞巧節又被稱為七夕。這一天,瓜田李下,男女私會、暗定終身的不少,情人忙著偷偷見面,愛鬧的女伴們既要乞巧,還要設法去逮缺席的姐妹,熱鬧不下上元佳節。

往年的乞巧節,笑鬧聲要從夜初黑,到敲過二更後,可今年卻十分異常,初更後,街道上就一片死寂,只各家牆院內偶有笑語聲。

雲歌和許平君也漸漸覺察出異樣,正疑惑間,就聽到街上傳來整齊的步伐聲、金戈相擊的聲音。有軍人高聲喊:各家緊閉門戶,不許外出,不許放外人進入,若有違反,當謀反論處。

許平君嚇得立即把院門栓死,雲歌卻想往外沖,許平君拉都拉不住。

劉病已握住了雲歌正在拉門的手,雲歌,孟珏不會有事,大哥給你保證。

雲歌收回了手,在院子里不停踱著步,是藩王謀反了嗎燕王廣陵王還是昌邑王

劉病已搖頭:應該都不是,如果藩王造反,一般都是由外向內攻。或者和臣子聯合,內外呼應,臣子大開城門,引兵入城,而非現在這樣緊鎖城門,更像瓮中捉鱉。

於安接到手下暗線的消息,立即跑去稟告皇上,聲音抖得不能成話,皇,皇上,上官大人暗中調了兵。

劉弗陵騰地站起,這一天終於來了。

上官父子都出身羽林營,上官桀是左將軍,上官安是驃騎將軍。

經過多年經營,羽林營唯上官氏馬首是瞻,沒有皇帝手諭,上官父子能調動的兵力自然是羽林營。

羽林營是父皇一手創建的彪悍之師,本意是攻打匈奴、保護皇上,現在卻成了權臣爭奪權力的利器,一直自視甚高的父皇在地下做何想

劉弗陵嘲諷一笑。

霍光的勢力在禁軍中,兒子霍禹和侄子霍雲是中郎將,侄子霍山是奉車都尉,女婿鄧廣漢是長樂宮衛尉,女婿范明友則恰好是負責皇帝所居的宮殿-未央宮衛尉。

霍光此時應該也知道了消息,他能調動的兵力肯定是禁軍。

禁軍掌宮廷門戶,皇帝安危全依賴於禁軍,算是皇帝的貼身護衛。禁軍調動應該只聽皇帝一人命令,可現在,禁軍只聽霍光的命令,如同劉弗陵的咽喉緊緊被霍光的手扼住。

父皇,你當年殺母親是因為認為母親會弄權危害到我。如今呢你親自挑選的輔政大臣又如何

劉弗陵突然對於安說:你立即派人去接阿姊進宮,就說今日是她的生辰,朕想見她。

於安立即應是,轉身匆匆出去,不過一會功夫,又轉了回來,臉色鐵青,氣急敗壞地說:皇上,范明友帶人封鎖了未央宮,不許奴才出未央宮,也不許任何人進出。

你們隨朕來。劉弗陵向外行去,於安和幾個太監忙緊隨其後。

范明友帶人擋在了劉弗陵面前。

范明友跪下說:皇上,臣接到消息說有人謀反,為了確保皇上安全,請皇上留在未央宮內。

劉弗陵手上的青筋隱隱跳動,誰謀反

大司馬大將軍霍大人正在徹查,等查清楚會立即來向皇上稟告。

劉弗陵依舊向前行去,擋著他路的侍衛卻寸步不讓,手擱在兵器上,竟有刀劍出鞘之勢。隨在劉弗陵身後的太監立即護在了他身前,起落間身手很不凡。

范明友跪爬了幾步,沉聲說:所謂良葯苦口、忠言逆耳。古有大臣死諫,今日臣也只能以死冒犯皇上。請皇上留在未央宮內。即使皇上日後賜死臣,只要皇上今夜安全得保,臣死得心甘情願。

宣德殿外,全是鎧甲森冷的侍衛。人人都手按兵器,靜等范明友吩咐。

於安哭向劉弗陵磕頭,天已晚,求皇上先歇息。

劉弗陵袖內的手緊緊拽成拳頭,微微抖著,猛然轉身走回了宣德殿。

劉弗陵抓起桌上的茶壺欲砸,手到半空卻又慢慢收了回去,將茶壺輕輕擱回了桌上。

於安垂淚說:皇上想砸就砸吧別憋壞了身子。

劉弗陵轉身,面上竟然帶著一絲奇異的笑,朕的無能,何必遷怒於無辜之物早些歇息吧結果已定。明日准備頒旨嘉獎霍光平亂有功就行。

於安愣愣:禁軍雖有地利之便,可若論戰斗力,讓匈奴聞風喪膽的羽林營遠高於宮廷禁軍,兩敗俱傷更有可能。

劉弗陵笑看著於安,語氣難得的溫和:上官桀身旁應有內奸。范明友對答十分胸有成竹,若只是倉促間從霍光處得到命令,以范明友的性格,絕不敢和朕如此說話。上官桀的一舉一動都在霍光預料之內,表面上霍光未有動作,只是守株待兔而已。

劉弗陵轉身向內殿走去,朕現在只希望已經失勢的阿姊可以置身事外。

於安聞言,冷汗顆顆而出。

公主生辰宴的事情,他已有聽聞,只是因為皇帝自甘泉宮回來後,就對公主十分冷漠,他未敢多提。想到公主宴請的賓客,上官桀、霍光、桑弘羊。

於安張了張嘴,可看到皇上消瘦孤單的背影,他又閉上了嘴。

老天垂憐公主只是一介婦人,無兵無勢,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公主壽筵所請的人雖然不多,卻個個份量很重。

上官氏一族,霍氏一族,原本因為桑弘羊年齡太大,請的是桑弘羊的兒子桑安,可桑安因病缺席,公主本以為桑氏不會來人賀壽,但令公主喜出望外的是桑弘羊竟親自來了。

宴席上,觥籌交錯,各人的心情都是分外好。

經過多日冷清,公主府又重現熱鬧,公主的心情自然很好。

上官桀和上官安兩父子笑意滿面地看著霍光,頻頻敬酒。今日一過,明天的漢家朝堂就是上官家族的了。

霍光和霍禹兩父子也是談笑間,酒到杯干,似乎一切盡在掌控中。

上官桀笑得越發開心,又給霍光倒了一杯酒,來,霍賢弟再飲一杯。霍光以為通過女兒霍憐兒掌握了上官氏的舉動,卻不知道上官氏是將計就計,霍憐兒冒險傳遞出去的消息都是上官氏的疑兵之計。

宴席間,氣氛正濃烈時,突聞兵戈聲,霍雲領著一隊宮廷禁軍,全副武裝、渾身血跡地沖進了公主府,回稟大司馬大將軍,羽林軍謀反。未得皇命,私自離營,欲攻入未央宮。

剎那間,宴席一片死寂。

只看禁軍已經將整個屋子團團圍住。上官桀神情大變,上官安大叫:不可能

上官桀向前沖去,想搶一把兵器。

庭院中的霍雲立即搭箭射出。

上官桀捂著心口的羽箭,慘笑地看向霍光:還是你你更更狠身子倒在了地上,眼睛卻依然瞪著霍光。

席上的女眷剛開始還在哭喊,看到上官桀命亡,卻突然沒了聲音。

一個個驚恐地瞪大著眼睛。

上官安怒叫一聲,猛然掄起身前的整張桌子,以之為武器向霍光攻去。

在這一瞬,被權利富貴侵蝕掉的彪悍將領風范,在上官安身上又有了幾分重現。

霍禹接過禁軍遞過的刀擋在了霍光身前。

霍憐兒大叫:夫君,我爹答應過不殺你,你放下你放下

上官安的腿被兩個禁軍刺中,身形立時不穩。

霍禹揮刀間,上官安的人頭落在了地上,骨碌碌打了轉,雙目依舊怒睜,正朝向霍憐兒,似乎質問著她,為什么害死他

霍憐兒雙腿軟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面,不會不會

霍成君和霍憐兒並非一母,往日不算親近,可面對此時的人間慘劇,也是滿面淚痕,想去扶姐姐,卻被母親緊緊抱著。

霍夫人把霍成君的頭按向自己懷中,成君,不要看,不要看。

兩個禁軍過來,護著霍夫人和霍成君出了大堂。

霍光看向桑弘羊,桑弘羊的兩個隨從還想拼死保護他,桑弘羊卻是朗聲大笑地命侍從讓開,拄著拐杖站起,老夫就不勞霍賢弟親自動手了。當日先帝榻前,你我四人同跪時,老夫就已料到今日。同朝為官三十多年,還望霍賢弟給個全屍。看了眼已經癱軟在地的公主,輕聲一嘆,霍賢弟勿忘當日在先帝榻前發的毒誓,勿忘、勿忘說著,以頭撞柱,腦漿迸裂,立時斃命。

兩個隨從看了看周圍持著刀戈的禁衛,學著主人,都撞柱而亡。

丁外人跪在地上向霍禹爬去,身子抖成一團:霍大人,霍公子,我一直對霍大人十分忠心,我曾幫霍公子

霍禹輕點了下頭,一個禁衛立即將劍刺入丁外人心口,阻止了丁外人一切未出口的話。

從禁軍沖入公主府到現在,不過瞬間,就已是滿堂血跡,一屋屍身。

上官桀倒給霍光的酒,霍光還仍端在手中,此時霍光笑看著上官桀的屍體,飲完了最後一口。

霍禹看了霍雲一眼,霍雲立即命令禁軍將所有堂內婢女侍從押下。

禁軍從公主府中搜出燕王送的重禮,還有半路截獲的公主和燕王的通信,霍光淡淡吩咐:先將公主幽禁,等稟奏過皇上後,請皇上裁決。

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音。

寂靜中,霍憐兒的抽泣聲顯得格外大,她這才真正確認了自己的夫君上官安的確已被自己的兄弟殺死。

她從地上站起,顫顫巍巍地向霍光走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霍光,爹爹,你不是答應過女兒嗎你不是答應過女兒嗎

霍光溫和地說:憐兒,天下好男兒多得是,上官安因為爹爹,近年對你也不算好,爹爹會補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