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全集完(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3323 字 2021-01-03

.

第十八章 火焚天

長安城外驪山的溫泉宮始建於秦始皇,漢武帝時又多次重建,劉弗陵登基後雖在溫泉宮再花費銀錢,但當年的奢華氣息仍充斥於宮殿的各個角落。

衛太子之亂前夕,漢武帝劉徹中了巫蠱之毒後,曾選擇在此地休養。

因為當時局勢混亂,而劉徹晚年的疑心病又非同一般,從皇後妃子皇子到臣子都不能相信,所以不許長安城內侍衛進入溫泉宮,此處的護衛靠的全是藏皇上身後的影子太監。

因為先帝的遺命在前,又有劉弗陵的默許,於安經過十年的苦心經營,將宮廷中,除禁軍的另一支力量在此處大力培養,如影子般悄無聲息地得籠罩著整座驪山。

整個溫泉都在宮殿內,溫泉四周是雕著蓮花紋的鑲金漢白玉,既是裝飾,也是為了防止因為濕氣而打滑。

一層層台階漸次沒入溫泉中,白朦朦的水汽籠罩著整個宮殿。

劉弗陵此時正坐在一層台階上,溫泉水只浸到肩膀,靠著身後的玉石枕,闔目似睡。

劉弗陵不喜歡人近身,所以於安只能守在珠簾外。

有太監悄悄進來,朝於安行禮,於安上前和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匆匆回去。

因看不清楚簾內的情形,於安不敢輕易出聲打擾,只能搓著手等。

劉弗陵沒有睜眼:什么事情

於安忙回道:皇上,奴才無能。奴才已經把當日在甘泉宮的女子都查了一遍,查到現在,也還沒有找到那晚可能唱歌的女子。不過倒是有別的消息。不知道皇上還記得曾給皇上做過一次菜的雅廚竹公子嗎她當時也在甘泉宮,後來被奴才下令轟出了甘泉宮。聽服侍過公主的太監富裕說雅廚雖叫竹公子,卻原來是個女子。

劉弗陵慢慢睜開了眼睛,沉默了一瞬問:她叫什么名字

因為富裕在公主府時,並非公主的心腹,而公主府中知道公主事情的近侍大都已死了,所以還沒有打聽到她的名字,不過竹公子是長安城七里香的廚子,奴才已經命人去七里香查了,估計最遲明日晚上就會有消息。

劉弗陵回憶著當日吃過的竹公子做的菜,猛然從溫泉中站了起來,匆匆擦了下身子,一邊穿衣一邊說:於安,去命人備車,回長安,直接去七里香。

於安跪下磕頭,皇上來溫泉宮不是為了等著見孟珏嗎雖只見過一面,奴才對此人的印象卻很深刻。聽聞他和霍家小姐情投意合,有人說霍光對他極為賞識,待他如兒子一般,卻不知道他為何求到了奴才的手下,求奴才代他求皇上見他一面。奴才琢磨著這里面定有些文章。皇上,不如等見了他,再回長安。

劉弗陵整理好衣袍,掀簾而出,他什么時候來

於安估算了下時間,他說今日晚上設法離開長安,快則半夜,慢則明日清晨了,不過他即使半夜到了,肯定也不敢打擾皇上休息,定是等到明日尋了合適時間找人通知奴才。

劉弗陵微頷了下首,我們星夜趕去長安,他明日若到了,命他先候著,朕最遲明日晚上見他。

於安一想,雖覺得皇上之舉太過反常,可時間安排上也算合理,遂應了聲是,退下去命人備馬車。

馬車內,劉弗陵靠在軟墊上,閉著眼睛似乎在睡,心內卻是一點不安穩。

不敢去想竹公子會不會是他等的人。這么多年,他守在長安城內,唯一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待,這是唯一一次的主動,主動地去抓命運也許不願意給他的東西。

其實最明智的做法是在驪山靜靜等候消息,如果是,再行動,如果不是,那么一切如舊。

他如此匆匆下山,雖然盡量隱秘了行蹤,也故布了疑陣,可並不見得能百分之百地避開暗處窺視的耳目,但是他靜靜等候的時間太久了,久得太怕錯過,太怕萬一。

如果竹公子真是她,他一定要盡早見著她,萬一有人欺負她了呢萬一她不開心呢萬一她要離開長安呢萬一她遇見另外一個人呢一天之間可以發生的事情太多,而他早就對老天失去信心。

下山時,還沒有風,可越走風卻越大,走在山道上,人都覺得要被風吹跑。

於安實在不安,大著膽子湊到馬車旁,皇上,今夜風很大,實在不宜出行,不如回去吧最遲明日晚上就有消息了,實在不需皇上親自跑一趟。

劉弗陵眼睛未睜地說:你可以回去。

於安立即說:奴才不敢。又退了回去,繼續行路。

一匹黑馬,一身黑斗篷,雲歌縱馬馳騁在風中。

風刮在臉上刀割般地疼,她卻只覺痛快。

很多日子沒有如此策馬狂奔過了,可惜坐騎不是鈴鐺,也不是汗血寶馬,否則可以享受和風賽跑的感覺。

爹爹和娘親不見得在家,有時候去遠點的地方,兩三年不回家都是正常。二哥也不知道在哪里漂泊。幸虧三哥是個懶鬼,肯定在家。現在想著三哥,只覺溫暖,甚至十分想念三哥冷著臉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

難怪老人常說娘的心在兒身,兒的心在石板,兒女快樂得意時,常常忘記家,可一旦受傷,最想回去的地方就是家。

曾經以為愛她的人定會把她視做獨一無二的珍寶,不管她在別人眼里如何,在他眼里卻一定是聰明可愛美麗的,是不可替代的,是千金不換的。可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少女時最瑰麗的夢。

人太復雜了,人的欲望太多了。很多時候千金不換,也許萬金就能換了,甚至也許一千零一金就可以了。

雲歌感覺眼睛又有些酸漲,卻實在不願再為他掉眼淚,迎著冷風,扯著嗓子大叫了一聲,冷風割得腮幫子火辣辣得疼,眼淚硬生生地被逼了回去。

來時,長安是天朝大漢的都城,是世上最繁華雄偉的城池,更是她自小向往已久的地方。長安盛著她的夢,盛著她以為的快樂。

可是,現在,她只想永不再想起這座城池,想把這里發生的一切都忘記。

馬兒跑快點,再跑快點,把一切都丟開,都遠遠丟開

黑色的馬。

最容易隱於黑夜的黑衣。

面容被遮去,只一雙黑沉的眼睛露在外面。

雖然明知道即使半夜趕到驪山,也見不到劉弗陵,可還是要盡量減少在路上逗留的時間,減少行蹤泄漏的可能。

幸虧今夜風大,路上幾乎沒有任何行人,而他們卻可以因為刀子般的風,順理成章地蒙面趕路。他的緩兵之計已到盡頭,再拖延下去,霍光肯定會起疑。

劉弗陵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而且劉弗陵既然肯答應避開所有人見他,應該已經預料到他想說的話,也應該會同意。

雖然他的家破人亡、滿門血仇和劉弗陵並沒有直接關系,可他一直對和劉弗陵合作十分抗拒,所以他一直都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遠遠地審視著劉弗陵,估量著劉弗陵。卻沒有想到最終被世事逼迫到如此,就如同他沒有想到從小一直憎恨著的劉病已,竟然會有同他執棋論事的一天。

如果是以前,一切都會很簡單,他肯定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娶霍成君。

霍成君不同於霍憐兒,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有能力為自己爭取,霍成君的心性才適合輔助他在長安城得到一切他想要的東西。

而雲歌的利用價值,和霍成君比起來,已經不值一提。

他當年初進長安,一介布衣,既無人又無錢。小賀雖然承諾助他,可在先帝的消藩政策下,所有藩王的財力都嚴格受朝廷控制,小賀在長安城的勢力也有限。他的所有計劃都需要風叔叔的產業和人力支持,可風叔叔深受義父影響,對朝廷爭斗避而遠之,絕對不會支持他的任何行動,他想用風叔叔的財富和人脈介入漢朝黨派爭斗中,根本不可能。

唯有雲歌,他義父深愛女子的女兒,能讓一切不同。義父是風叔叔心中的神,而他是義父唯一的後人,雲歌加上孟的姓氏才能讓一切從不可能到可能。

事實證明了他的推測,風叔叔本來當日已經對他動怒,可見到雲歌發上的金銀花簪時,別的一切在風叔叔心中立即都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見了一個姓孟的少年執起了那個金銀花下女子的手,彌補了他們心中最深的無可奈何與遺憾。

可是現在風叔叔已經將大漢朝的產業全部交給他,雖然三個伯伯還不肯將西域的產業交給他,但在權傾天下的霍氏家族面前,那些產業已經不再重要。

他一再嘗試,也無數次想說服自己,甚至他抱了霍成君,還嘗試過吻她。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都是女人,閉上眼睛抱在懷里不都一樣嗎況且只論容貌,霍成君並不比雲歌差。

可是不一樣,雖然他理智上怎么想都覺得應該一樣,可就是不一樣。

他會腦子里說一樣,一樣,慢慢俯下身子去吻霍成君,可心卻在極其明確地告訴他不一樣,不一樣,然後在最後一瞬,就在他要吻上霍成君的唇時,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地推開了霍成君。

面對霍成君驚傷和不能置信的神情,他立即笑著安慰霍成君,道歉說自己不該一時沖動冒犯她。

可心中明白只是因為那個人是雲歌,他只是無法讓那個人從他指間溜走,那是他的小雲歌呀

是在他最骯臟,最無助,最潦倒時,仍然會反握住他手的雲歌。

是在他冷言譏諷時,仍然會燦笑的雲歌。

是他以為自己厭惡了很多年的嬌小姐。一邊厭惡著,一邊卻牢牢記住了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笑容,她的綠羅裙,她的名字。

三個伯伯極其偶爾地會提起雲歌的天山雪駝鈴鐺。

每次都只是因為他碰巧說到什么,才會讓伯伯們碰巧提一兩句他們刻意回避著的人與事,所以每一次他都會十分恰好、十分不經意地碰巧在場。

追逐著天山雪駱駝的足印,他在草灰蛇線中尋覓那個他所厭惡的人的消息。

知道她與鈴鐺到過厝木湖,去了孔雀河,還知道她的鈴鐺陪著她越過了興都庫什山,到了天竺國的迦濕彌羅,這趟行程她一去就是三年,音訊全無。

她那么任意,又那么自在地揮霍著時間,享受著生命。

而他在讀書、在練劍、在學醫、在用毒、在習琴、在跟著三個伯伯學做生意、在密切地觀察著漢朝發生的一切。

他的每一刻時間都沒有浪費。

他努力學習著一切,他一天只睡兩個時辰,他邊吃飯邊背書,甚至睡夢中他都在反復練習著義父的一舉一動,他要用義父的完美風姿掩去身上的戾氣,他要他的敵人看見他時,絕無疑心,他要所有曾經蔑視過的他的人,都要在他面前自慚形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潛意識想過,再見那個喜穿綠衣的丫頭時,他要一切都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