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4.窗含雙影(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3875 字 2021-01-03

.

第四章 窗含雙影

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從未央宮駛出。

車內坐著漢朝皇後上官小妹。

上官小妹不到六歲就進宮,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長安城里的重重宮殿。

她從小就被教導一舉一動都要符合皇後的身份,要溫婉、端庄、華貴,要笑容親切,卻又不能笑得太過。可是現在,她無法克制自己的興奮,忍不住地咧著嘴笑。

皇帝大哥竟然派人來接她去溫泉宮,她就要見到他了。

雖然身在後宮,可她隱約明白祖父、外祖父和皇上之間的矛盾。

她知道自己是祖父和外祖父強塞給皇上的,她甚至能從皇上周圍太監的眼睛中看到厭惡和提防。可是最該討厭她的皇上卻從沒有對她說過一句冷語,甚至還吩咐於安要保護她的安全。

他總是隔著一段距離,似乎沒有任何溫度地淡淡看著她。他從不走近她,她也從不敢走近他,可她能感受到他疏離淡然下的理解。

在整個皇宮中,也許只有他明白她的痛苦,明白她也痛恨皇後這個位置。她所渴望的哪里是什么母儀天下她甚至想,如果不是因為皇後這個位置,當她只喚他大哥,而非皇帝大哥時,他會待她不同。

祖父死後,宮里的人一邊幸災樂禍於上官氏的覆滅,一邊又因為外祖父霍光,對她更加畏懼。她知道自己在他們的心中,未免涼薄。

她對外祖父十分親昵,親昵到似乎完全忘記了祖父、父親、母親、兄弟因何而死。

可這難道不正是在皇家生存的法則嗎要學會忘記,學會假裝一切都十分正常。

何況她相信,霍氏的結局一定不會比上官氏好,她一定要活著,活著等待那一天的來臨,她要親眼看見霍氏的結局。

當她能光明正大的祭拜父母時,她會細細描述給他們聽,讓他們黃泉之下安心。

上官小妹一直從簾子縫里向外看,當看到鳳輿未沿著主山道向上,直去溫泉宮,反拐到側路上,忙挑起簾子問:怎么回事不是去見皇上嗎

太監七喜聲音平平地回道:皇上在山中的一處別院。

上官小妹不解,這些別院應該是給侍衛或者太監住的地方,皇上怎么住這里但知道這些太監不會給她任何關於皇上的消息,只能放下簾子。

幾重不大不小的院落,並不富麗堂皇,但卻清幽雅致,很像她起先在路旁看到的普通民居。

上官小妹突然覺得自己的一身華服、時興發髻都十分不妥當。出門前,花費了大工夫,精心修飾了很久,可在這里,她只覺得格格不入。

七喜領著她走到後園,指了指前面的屋子,對上官小妹說:皇後娘娘,皇上就在里面,奴才就領路到這兒了。說完,行了個禮,未等上官小妹發話,就自走了。

上官小妹舉目望去:幾樹白梅開得正好,疏落間離,橫於窗前。一男一女臨窗而坐,執子對弈。其時,已近黃昏,夕陽斜斜灑在窗前,輕薄如蟬翼的光韻流動中,梅影扶疏,人影婉約,仿如畫境。

上官小妹不能舉步,怔怔看了許久,直到於安在她身前輕輕咳嗽了幾聲,她才驚醒。

於安向她行禮,她忙讓於安起身,終是沒有沉住氣地問:那個女子是誰

於安笑著說:皇上命人接娘娘來,就是想讓雲姑娘見一下娘娘。

於安沒有用拜見二字,而且說的是讓雲姑娘見一下她,而非她這個皇後見一下雲姑娘。於安早已是宮中的精怪,他絕不可能因為一時口誤而如此僭越。

上官小妹心中劇震,盯向於安。

於安雖微微低了頭,卻沒有回避上官小妹的視線,滿臉帶著笑意。

上官小妹點了點頭:多謝於總管提點,本宮明白了。

上官小妹進屋後,欲向劉弗陵行禮,劉弗陵招手讓她過去,指著她想要說話,卻看著他對面的女子,躊躇不能出口。

上官小妹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以皇帝之尊,竟然連介紹她的身份都會如此為難。

雲歌看到一個華妝打扮的小姑娘進來,隨口問劉弗陵:你有客人

看到劉弗陵的神色,再仔細看了眼小姑娘的裝扮,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心中驀然明白,強笑了笑,起身向上官小妹行禮:民女雲歌見過皇後娘娘。

劉弗陵握住了雲歌的胳膊,沒有讓她的禮行下去:小妹不到六歲,就搬到宮里來住,我待她如妹,你不用對她多禮

上官小妹嬌笑著拍手:皇帝大哥派人來接我玩,我還想著,不就是一座山,比長安城多了些樹,能有什么好玩的沒想到有這么漂亮的一個姐姐。姐姐可別和那些人學,明明個子比我高,可總喜歡把自己弄得矮半截,讓我都不好意思和她們多說話,也不知道我有多悶

小妹本就個子嬌小,此時語態天真,一臉欣喜,更顯人小,四分頑皮六分可愛,將三人的尷尬化解了不少。

雲歌知道劉弗陵怕她總想著離開,所以直接讓小妹來,向她表明心跡。其實她不是不理解,於安言里言外、明示暗示說了不少當年的事情。她知道他當年處境艱難,明白他的無能為力,也很清楚這么多年來,他一個女人都沒有,所以年近二十一歲,都還沒有子嗣。可每當她想到他是皇上,還有一個皇後時,卻總會覺得心里很怪。

雲歌見小妹一直站著,向她指了指自己剛坐過的地方,皇後,請坐。

小妹瞟了眼劉弗陵,笑著坐下。即使六歲那年加封皇後大禮時,他也沒有坐到過她的身側,這竟然是第一次她和他對面而坐。

小妹對雲歌說:我叫上官小妹,雲姐姐可以叫我小妹。

劉弗陵向小妹點頭笑了下,上官小妹心中有辨不清的滋味,只茫然地想,原來他除了清淡的表情,也是會笑的。

劉弗陵想把站在榻側的雲歌拉坐到自己身側,雲歌掙著想躲開。一向順她心意的劉弗陵這次卻無論如何不肯順她,硬是不許她站在下首,非要她坐到自己身旁。一個拉,一個躲,兩人都十分固執,拉扯間,雲歌的身子歪歪扭扭地晃盪。

兩人正較勁,雲歌看到小妹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他們,頓覺不好意思,只能順著劉弗陵的力,坐到了他身側。

劉弗陵對小妹說:你來得正好,今日你雲姐姐下棋下輸了,過會兒要下廚做菜。她的手藝,你吃過後,只怕就不會再想吃宮里的飯菜了。

雲歌不滿道:做菜就做菜,干嗎說我輸棋都沒有下完,勝負還難定呢

小妹看向棋盤,棋才剛到中盤,說輸贏是有些過早,可從現在的棋局,推斷起先的落子,可以看出黑子在好幾處都故意露了破綻給白子,顯然是想讓白子贏,白子卻因為心不夠狠,總是錯失良機。白子、黑子實力相差太遠,的確不用再下,也知道最後結果。

雲歌看小妹低頭盯著棋盤看,看樣子小妹的棋力不俗呢從已落的棋子推斷前面的走子格局比預測以後的落子更難。

小妹忙抬起頭笑:在宮里學過一些,不過用來消磨時光的,並不真懂。皇上,的確如雲姐姐所言,這棋才到中盤,說輸贏太早了。

劉弗陵側頭凝視著雲歌,溫和地問:要繼續下完嗎

雲歌搖搖頭:不想玩了。偷眼瞅到小妹正看向窗外的梅花,小聲說,我知道是你贏,你想吃什么聽於安說你喜歡吃魚,你喜歡吃什么味道的魚我做給你。

劉弗陵想了瞬,也是低聲說:我想吃思君令人老。

雲歌臉紅:這是什么菜我不會做。說著就出了屋子。

沒想到,劉弗陵也跟了出來,陪著她向廚房行去:你都做給別人吃過了,怎么不肯做給我吃

雲歌愣了下,才想起公主府的事情,心中震盪:你吃過了你全都猜對了那個重賞是你封給我的

劉弗陵含笑點頭。

雲歌突然間覺得無限心酸,劉弗陵眼中也有同樣的神情。

他們究竟是無緣,還是有緣若說無緣,她的心意,他都懂;他的心意,她也都懂。他和她,雖一個偏靜,一個偏動,卻喜好相同,心性也相近。若說有緣,她和他卻無數次陰差陽錯。現在更因為他的身份,生生地隔出了一條天塹。

劉弗陵明白雲歌心中所想,說道:以前的事情是無可奈何,以後的事情,我們自己決定。

雲歌低下了頭,以後的事情

劉弗陵嘆了一口氣,他的身份帶給雲歌的困擾太大,而他只能選擇強留住她。他是在賭博,賭他可以用一年時間留住雲歌的心。可是他真的能嗎

一年的時光說短很短,說長卻也很長,總不能日日愁雲慘淡。何況她總歸是要離開的,更應該珍惜相聚的日子。雲歌抬頭而笑,語氣輕快地說:我還有一件事情沒和你算賬,等冰化了,定要把你推到冷水里泡幾個時辰。

劉弗陵莫名其妙,什么賬

想到當日霍府,兩人一個橋上,一個橋下,雲歌九分心酸,一分好笑:以後想算賬時,再告訴你。

一晃而過間,從雲歌受傷到現在,劉弗陵在溫泉宮已住了小半年。

此事不能說未有先例,劉徹晚年就經年累月地住在溫泉宮,可劉弗陵正值盛年,多少顯得有些反常。而且年關將近,他還要主持慶典、祭拜天地,祈求來年五谷豐登、國泰民安,所以只能回長安。

本想把雲歌留在驪山,可想著眾人遲早會知道,那遲就不如早了。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把握,一年後雲歌是否會願意留下,而他們兩人分別的時間已太長。久別重逢,他實在不願意別離,所以哄著雲歌跟他回了長安。

雲歌隨皇上回宮,如何安置雲歌讓於安十分犯愁。

未央宮中,除皇上起居的宣室殿外,後宮諸殿中,椒房殿最合他心意,不過上官皇後在住。別的殿要么太遠,要么太簡陋,要么太不安全。

於安想來想去,偌大的漢朝皇宮,先皇時期曾住過佳麗三千的宮殿竟然沒有一處能讓雲歌住。

正在犯愁,皇上已拿定主意,命他在宣室殿給雲歌安排住處。

於安雖覺得十分不合禮儀,但這是目前最安全、最妥當的做法,再說皇上都已經決定,於安只能睜著眼睛說瞎話,說雲歌是宣室殿的宮女。

只是一個簡單的回宮,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卻讓整個朝堂都震動。

皇上年齡不小,卻膝下猶空。皇子是所有人都關注的事情,這牽扯到未來幾十年朝堂權力的格局,是一盤新棋重新落棋的時機。但皇上一直對女色很冷淡,沒有選過妃嬪,沒有臨幸過任何宮女,再加上霍氏和上官氏的威懾,眾人的心也就淡了,安心等著皇上和上官皇後圓房,等著有霍氏和上官氏血脈的皇子出生。

可事情在等待中又漸漸有了轉機。

按說女子十一二歲就可以圓房,皇上卻遲遲未和上官皇後圓房,百官已經悄悄議論了很久,琢磨著皇上對上官氏和霍氏究竟是個什么態度。眾人還沒有琢磨清楚,一夕之間,上官家滅族,唯剩流著一半霍氏血液的皇後上官小妹。

霍光獨攬大權後,對外孫女小妹十分寬厚,小妹也和霍光很親昵。霍光幾次暗示皇上是時候考慮子嗣了,皇上卻仍然未和上官小妹圓房。

如今皇上突然帶一個女子入宮,眾人的心思不免活絡起來,想著雖然現在霍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將來誰家榮耀還是未定之數。只是目前霍光大權在握,眾人也不敢輕易得罪,遂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看霍光如何反應,等著看那個女子是什么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