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6.夜半私語(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4170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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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半私語

大清早,劉病已起床未久,正和許平君吃早飯,就有個陌生人上門找他。

請問劉病已劉爺在家嗎

聽到來人說話,劉病已心中,自劉弗陵來後,一直綳著的弦咔啦啦地一陣轟鳴,該來的終是來了。

他忙放下碗筷,迎到院中:我就是。

七喜笑著行禮,劉病已忙回禮,笑說:一介草民,不敢受公公大禮。

七喜笑道:劉爺好機敏的心思。我奉於總管之命來接你進宮,馬車已經在外面候著了。

許平君聽到進宮二字,手里的碗掉到地上,咣當一聲,摔了個粉碎。

劉病已回身對許平君說:我去去就回,水缸里快沒水了,你先湊合著用,別自己去挑,等我回來,我去挑。

許平君追到門口,眼淚花花在眼眶里面打轉,只是強忍著,才沒有掉下。

劉病已深看了她一眼,抱歉地一笑,隨七喜上了馬車。

許平君扶著門框無聲地哭起來,心中哀戚,只怕他一去不能回。

屋里的孩子好似感應到母親的傷心,也哭了起來,人不大,哭聲卻十分洪亮。許平君聽到孩子的哭聲,驀地驚醒,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地等著一切發生。

進屋把孩子背上,匆匆去找孟珏。

這是她唯一能求救的人。

馬車載著劉病已一直行到了宮門前的禁區,七喜打起簾子,請劉病已下車步行。

劉病已下車後,仰頭看著威嚴的未央宮,心內既有長歌當哭的感覺,又有縱聲大笑的沖動。

顛沛流離十幾年後,他用另外一種身份,卑微地站在了這座宮殿前。

七喜十分乖巧,在一旁靜靜等了會兒,才提醒劉病已隨他而行。

宮牆、長廊、金柱、玉欄

每一個東西都既熟悉,又陌生。

很多東西都曾在他午夜的噩夢中出現過,今日好似老天給他一個驗證的機會,證明他那些支離破碎的夢,是真實存在,而非他的幻想。

往常若有官員第一次進宮,宦官都會一邊走,一邊主動介紹經過的大殿和需要留心的規矩,一則提醒對方不要犯錯,二則是攀談間,主動示好,為日後留個交情。

今日,七喜卻很沉默,只每過一個大殿時,低低報一下殿名,別的時候,都安靜地走在前面。

快到溫室殿時,七喜放慢了腳步:快到溫室殿了,冬天時,皇上一般都在那里接見大臣,處理朝事。

劉病已對七喜生了幾分好感,忙道:多謝公公提醒。

未央宮,椒房殿。

前來覲見皇後的霍光正向上官小妹行叩拜大禮。

小妹心里十分別扭,卻知道霍光就這個性子。不管內里什么樣子,人前是一點禮數都不會差。

她是君,他是臣。

所以她只能端端正正地坐著,如有針刺般地等著霍光行完禮,好趕緊給霍光賜座。

霍光坐下後,小妹向兩側掃了一眼,太監、宮女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小妹嬌聲問:外祖父近來身體可好,外祖母身體可好,舅舅、姨母好嗎姨母很久未進宮了,我很想她,她若得空,讓她多來陪陪我。

霍光笑欠了欠身子:多謝皇後娘娘掛念,臣家中一切都好。皇後娘娘可安好

小妹低下了頭。

先是宣室殿多了個女子,緊接著霍府又被人奏了一本,這個節骨眼上,這個問題可不好答。祖父想要的答案是好,還是不好呢

與其答錯,不如不答,由祖父自己決定答案。

霍光看小妹低頭玩著身上的玉環,一直不說話,輕嘆了口氣:皇後娘娘年紀小小就進了宮,身邊沒個長輩照顧,臣總是放心不下,可有些事情又實在不該臣操心。

你是我的外祖父,祖父若不管我了,我在這宮里可就真沒有依靠了。小妹仰著頭,小小的臉上滿是著急傷心。

霍光猶豫了下,換了稱呼:小妹,你和皇上皇上他可在你這里歇過

小妹又低下了頭,玩著身上的玉環,不在意地說:皇帝大哥偶爾來看看我,不過他有自己的住處,我這里也沒有宣室殿布置得好看,所以沒在我這里住過。

霍光又是著急又是好笑:怎么還是一副小孩子樣宮里的老嬤嬤們沒給你講過嗎皇上就是應該住在你這里的。

小妹撅了撅嘴:她們說的,我不愛聽。我的榻一個人睡剛剛好,兩個人睡太擠了,再說,皇上他總是冷冰冰的,像小妹瞟了眼四周,看沒有人,才小聲說,皇上像塊石頭,我不喜歡他。

霍光起身走到小妹身側,表情嚴肅:小妹,以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小妹咬著唇,委屈地點點頭。

小妹,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皇上就是皇上,你一定要尊敬他,取悅他,努力讓他喜歡你。皇上對你好了,你在宮里才會開心。

小妹不說話,好一會兒後,才又點點頭。

霍光問:皇上新近帶回宮的女子,你見過了嗎

小妹輕聲道:是個很好的姐姐,對我很好,給我做菜吃,還陪我玩。

霍光幾乎氣結:你自古後宮爭斗的殘酷不亞於戰場,不管任何娘娘,只要家族可以幫她,哪里會輕易讓別的女子得了寵何況小妹還是六宮之主,霍氏又權傾天下。現在倒好出了這么個不解世事、長不大的皇後,本朝的後宮可以成為歷朝歷代的異類了。

小妹怯怯地看著霍光,眼中滿是委屈的淚水。

小妹長得並不像父母,可此時眉目堪憐,竟是十分神似霍憐兒。霍光想到憐兒小時若有什么不開心,也是這般一句話不說,只默默掉眼淚,心里一酸,氣全消了。

小妹六歲就進了宮,雖有年長宮女照顧,可畢竟是奴才,很多事情不會教,也不敢教,何況有些東西還是他特別吩咐過,不許小妹知道,也不希望小妹懂得的。

小妹又沒有同齡玩伴,一個人守在這個屋子里,渾渾噩噩地虛耗著時光,根本沒機會懂什么人情世故。

霍光凝視著小妹,只有深深地無奈,轉念間又想到小妹長不大有長不大的好處,她若真是一個心思復雜、手段狠辣的皇後,他敢放心留著小妹嗎

霍光不敢回答自己的問題,所以他此時倒有幾分慶幸小妹的糊里糊塗。

霍光輕撫了撫小妹的頭,溫和地說:別傷心了,外祖父沒有怪你。以後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外祖父會照顧好你,你只要聽外祖父安排就好了。

小妹笑抓住霍光的衣袖,用力點頭。

霍光從小妹所居的椒房宮出來。

想了想,還是好似無意中繞了個遠路,取道滄河,向溫室殿行去。

滄河的冰面上。

雲歌、抹茶、富裕三人正熱火朝天地指揮著一群太監做東西。

雲歌戴著綉花手套,一邊思索,一邊笨拙地畫圖。

抹茶和富裕兩人在一旁邊看雲歌畫圖,邊唧唧喳喳。你一句話,我一句話,一時說不到一起去,還要吵幾句。

雖然天寒地凍,萬物蕭索,可看到這幾個人,卻只覺得十分的熱鬧,十二分的勃勃生機。

而椒房宮內,雖然案上供著精心培育的花,四壁垂著長青的藤,鳳爐內燃著玉凰香,可肅容垂目的宮女,陰沉沉的太監,安靜地躲坐在鳳榻內、自己和自己玩的皇後,讓人只覺如進冰室。

霍光在一旁站了會兒,才有人發現他,所有人立即屏息靜氣地站好,給他行禮問安。

霍光輕掃了他們一眼,微笑著,目光落到了雲歌身上。

雲歌看到霍光,暗暗吃了一驚,卻未顯不安,迎著霍光的目光,笑著上前行禮。

霍光笑道: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不俗,老夫真沒看走眼。

雲歌只是微笑,沒有搭話。

霍光凝視著雲歌,心中困惑。

自雲歌在宣室殿出現,他已經命人把雲歌查了個底朝天,可這個女孩子就像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一樣。

沒有出身、沒有來歷、沒有家人,突然就出現在了長安,而且從她出現的那天起,似乎就和霍府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先是劉病已,逼得他不能再假裝不知道;緊接著又是孟珏,女兒成君竟然要和做菜丫頭爭孟珏。一個孟珏攪得霍府灰頭土臉,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拿他無可奈何。

她搖身一晃,又出現在了劉弗陵身旁。雖然不知道皇上帶她入宮,是真看上了她,還是只是一個姿態,無聲地表達出對霍氏的態度,用她來試探霍氏的反應。可不管她是不是棋子,霍氏都不可能容非霍氏的女子先誕下皇子,這個女子和霍氏的矛盾是無可避免了。

霍光想想都覺得荒唐,權傾朝野、人才濟濟的霍氏竟然要和一個孤零零的丫頭爭斗

也許把這場戰爭想成是他和皇上之間力量的角逐,會讓他少一些荒唐感。

雲歌看霍光一直盯著她看,笑嘻嘻地叫了一聲:霍大人

霍光定了定神,收起各種心緒,笑向雲歌告辭。

霍光剛轉身,雲歌就繼續該做什么做什么,沒事人一樣。

富裕看霍光走遠了,湊到雲歌身旁,期期艾艾地想說點什么,又猶猶豫豫地說不出來。

雲歌笑敲了一下富裕的頭,別在那里轉九道十八彎的心思了,你再轉也轉不贏,不如不轉。專心幫我把這個東西做好,才是你的正經事情。

富裕笑著撓撓頭,應了聲是,心下卻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知道以後的日子經不得一點疏忽。

未央宮,溫室殿。

劉病已低著頭,袖著雙手,跟著七喜輕輕走進了大殿。

深闊的大殿,劉弗陵高坐在龍榻上,威嚴無限。

劉病已給劉弗陵行禮:陛下萬歲。

起來吧

劉弗陵打量了他一瞬,問道:你這一生,到現在為止,最快樂的事情是什么最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

劉病已呆住,來的路上,想了千百個劉弗陵可能問他的話,自認為已經想得十分萬全,卻還是全部想錯了。

劉病已沉默地站著,劉弗陵也不著急,自低頭看折子,任由劉病已站在那里想。

許久後,劉病已回道:我這一生,到現在還談不上有什么最快樂的事情,也許兒子出生勉強能算,可當時我根本分不清楚我是悲多還是喜多。

劉弗陵聞言,抬頭看向劉病已。

劉病已苦笑了下:我這一生最想做的事情是做官。從小到大,顛沛流離,穿百家衣、吃百家飯長大,深知一個好官可以造福一方,一個壞官也可以毀掉成百上千人的生活。見了不少貪官惡吏,氣憤時恨不得直接殺了對方,可這並非正途。游俠所為可以懲惡官,卻不能救百姓。只有做官,替皇上立法典、選賢良,才能造福百姓。

劉弗陵問:聽聞長安城內所有的游俠客都尊你一聲大哥,歷來俠以武犯禁,你可曾做過犯禁的事情

劉病已低頭道:做過。

劉弗陵未置可否,只說:你很有膽色,不愧是游俠之首。你若剛才說些什么淡泊明志、曠達閑散的話,朕會賜你金銀,並命你立即離開長安,永生不得踏入長安城方圓八百里之內,讓你從此安心去做閑雲野鶴。

劉病已彎身行禮,想我一個落魄到斗雞走狗為生的人,卻還在夜讀史記。如果說自己胸無大志,豈不是欺君

劉弗陵剛想說話,殿外的太監稟道:皇上,霍大人正向溫室殿行來,就快到了。

劉病已忙要請退,劉弗陵想了下,對於安低聲吩咐了幾句,於安上前請劉病已隨他而去。